“林静英!你已经残忍地夺走了姐姐的童年!残忍的禁锢了姐姐的自由!现在!你为什么还能这么狠心把姐姐追求幸福的权力也夺走!?”
他发疯般嘶吼,像被逼疯的小兽。
林静英被子诚推得一个踉跄,身体不稳,腰部重重撞上旁边白色瓷砖的灶台。
“砰——”
她皱眉,咬着嘴唇,强忍剧痛,怒斥道,“幸福?一个高中生你知道幸福是什么吗?知道将来意味着什么吗?你明白吗?”
“是!我告诉你墨子诚!我当时脑子清醒就不会嫁给像你爸爸这样的混蛋!我脑子清醒就不会生出你们这样不要脸的子女!”
她浑浊的瞳孔中渐渐蒙上一层泪光,十多年的隐忍,十多年的心伤一齐涌向脑海,眼前仿佛出现一片巨大的黑暗,刹那间幻化成难言的痛苦和绝望。
而小娴,从被子诚紧紧框在怀里开始,就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做了。她已经疲惫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剧烈颤抖,听到林静英讲起父亲,子诚的脸上显示出极度的厌恶和不悦。
那个父亲,生了他们却让他们生活在年年逼债,处处受人嘲笑的阴影里;那个父亲,本应该撑起一个家却将原本幸福的家庭拖进了可怕的地狱;他痛恨那个给家庭带来无限伤害的人!无比痛恨他!
而在小娴的眼中,那个为了还债在外工作几年未归的父亲值得被原谅。
他亲手缔造了这个家庭的悲剧但他正在努力弥补,为了弥补这个过失他一年到头都不请假,没日没夜的工作。
这个记忆中硬朗坚强的父亲第一次带她去坐旋转木马,第一次陪她下河游泳,第一次教会她怎样坚强,怎样忍受……
她早就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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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一切并没有完结,当子诚愤怒地冲向林静英时,小娴再也无力拉住他。
“是!我们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们给害的!林静英你不配做个好母亲,墨陆豪也根本不配做个称职的父亲!你们都不配!一个都不配!”
他的话音刚落,林静英的脸庞刹那间僵硬,像罗马路边被酸雨严重侵蚀过的雕塑。她哑在当场,目光悲哀而惊异地看着子诚。她还不敢相信,子诚竟然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小娴的眼睛徒然间睁大,心中的难过与伤感如巨浪般不可抑制地拍打着心脏,渐渐地,将心室壁上美好的花纹彻底淹没。
“妈,他会是我的好朋友。”小娴认真而平静地说,“如果我能一直达到你所希望的要求,也请别再阻止我想要的生活。”
“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已经,十八岁了……”
“姐……”子诚压抑着,心疼的叫她。
她没有理会。
那么彻底的绝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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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的时候,林静英很难得自己做饭,没有去叫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难以下咽,她侧过头呆滞的看了一眼寂静的楼梯,长久的沉默,回过神又继续缓慢地把饭扒到嘴里,艰难的嚼动。
地面已经被冲洗过,水渍还没有干,明晃晃的一片,宛如镜面,映衬着头顶寂寞昏黄的灯光。
很干净,没有留下一点血迹,但她在吃饭的时候恍然想起什么来,猛的转过头时还是神经质地看了对面的墙面很久。
她的眼睛突然间酸涩地刺痛,心疼的泪水应声掉下来,在满是皱纹的脸上静静滑落,带着难以言说的决绝。
从凳子上站起来,感觉从未有过的茫然,身体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一手按在桌上努力定了定神,然后转身走向柜橱,从里面拿出治疗撞伤的药水,放在桌上明显的位置。
“臭小子!在房间里瞎琢磨什么?还知不知道吃饭?你饿死了我到省钱!不用养你了!”
这句话对子诚来说效果特别好。
“砰”地摔了门出去,走到饭桌前看见小娴没在,低声冷嘲道,“这样你还吃得下饭,林静英,我可真是佩服!”
她的身体猛的怔住,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回应。
他转身在柜橱“乒乒乓乓”地翻找药水却怎么也找不到。林静英看他粗心的样子皱眉,站起来抬手狠狠敲了一下桌子边缘,震得碗筷“乒乒乒”的乱响。
“你小子神经错乱吗?快给我坐下来吃你的饭,你姐的事你最好给我少管!”将碗筷扔在桌上,狠狠盯死他的背,怒斥,“还有,以后要是让我看到你一天到晚去你姐姐的房间里缠着她,我跟你没完!”
子诚刹那间停下所有的动作,转身正要说狠话,看见药水好端端的放在桌边,怒气因此而消了一大半。
突然又想起姐姐的话,她的语气里充满着哀伤和恳求,她说,子诚,你要懂得道理不要和妈妈乱吼。
想到这里他压住怒气,一把抓起药水,恨恨地瞟了一眼僵在一旁的林静英,迅速跑上楼去。
把自己一个人锁进房间里,蹲在寂寞的墙角,紧紧怀抱着膝盖。
外面还是很喧嚣,是子诚和林静英大声叫嚷的声音,很多时候她总是以中间人的身份出现,拉开子诚,然后自己被遭一顿数落,然而这一次她无能为力。
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抱着自己,尽量安慰自己不要哭。
房间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她能够很清晰地听见自己带着慌乱的心跳和呼吸。
时间在遐想中过得很快,一如城市上空来回旋转的风,抬头转眼间将一切扯乱,消弭殆尽。
敲了小娴的房门很久,里面没有一点点的动静,子诚一下子慌乱起来,紧张地在门外边敲边喊,目光忧虑而深邃。
“姐——姐——你开一下门啊!我是子诚!你开开门好不好?”
依旧没有动静,他的心里一阵失落,像有什么东西肆无忌惮地崩塌下来,情绪一片混乱。
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颜泽,他知道颜泽能够带给姐姐快乐,可以宠溺她安慰她。
可是——这个时候,会不会好心办坏事?
正想着,手机屏幕安静地闪烁起来,友好的提示刚刚发来一条消息。
发件人是姐姐,内容是,子诚,别再跟妈妈吵下去了,好好去看笔记,我可不想看到你的排名在后面,这样会被Albert开除的。
沉默着看了手机屏幕良久,彩色的光转瞬即逝,子诚恍然转过神,抿着优雅的唇线看了眼房门,蹲下来将药水小心地放在门口。
“姐,我把药水放在门口,你记得好好处理一下伤口。”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还能对姐姐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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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不到七点,天就会完全暗下来,眼前的一切事物开始模糊,视线触及的地方,庞大而茫然的灰白色,像是闪着光,却发现怎样努力都无法辨别继续走下去的路。
身后的雪地里,一长串的脚印,深深浅浅,显得沉重而落寞。冬天的夜晚没有人走动,人们早已钻进了温暖的被褥里了。
雪还一直在下,头顶散不开的浓密铅灰的云翳。压抑而绝望。子诚静默地仰头望了望高绝遥远的天空,抿着优美的唇线,紧紧蹙眉。
这庞大的雪,应该会下整整一夜吧?
眼前是条被冰冻的河,无法流动,像突然间停止不前的生命一般。
靠墙的地方堆着两个雪人。红色的帽子。微笑的脸。
在河边站了良久,静默地看着,然后走到墙边俯身捡起被积雪覆盖的黑色围棋子,轻轻摁在一个雪人的脸上。
二月十四号,姐姐的生日。
我很早就起了,睁开眼的时候天上还下着小雪,外面已经俨然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这么纯白干净的世界,我想姐姐看到后一定会非常喜欢。
我兴奋地跑上楼,没有敲门就进去了,这是我的习惯。
姐姐还在沉睡,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床边,看见她不安的脸,我猜想姐姐的梦里一定发生着什么让她无比恐惧的事情。那时候我的心狠狠痛了一下,想被人握住了一样难忍的疼痛。
我拨开她额前柔软的发丝,从姐姐被子里散发出来的味道,非常好闻。
我俯下身亲吻了姐姐的眉心,在她耳边低声说:“姐姐,别害怕,有我在呢!”
看到姐姐不再那么痛苦和紧张,而且还露出甜美的微笑,我放心地下了趟楼。
姐姐昨天没有吃饭,她的胃病很严重,我担心她的胃痛会随时发作起来。那应当是很痛的。
只是姐姐一直不说,但我知道。那应当……是很痛的。
把昨晚的饭热了热拿到姐姐的房间里,看见她还没有醒,我想,姐姐一定很累,没有忍心叫醒她。
离开的时候我在台历“二月十四号”的小方格里迅速写了几句话。我说:“Iwanttoyourpatronsaint!Happyeveryday!生日快乐!”
的确,我那么开心。我一直想,除了姐姐温柔的微笑,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让我这么快乐了。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出去了。我确信姐姐没有醒,但她一定知道我来过的。
我的生日在十二月份,那个时候姐姐用她赚来的钱给我买了一双很帅气的球鞋,没有牌子,即使有也不是名贵的,但我一直都穿着它,因为是姐姐卖给我的,我真的很喜欢。所以这天我同样费尽心思在想,我在想要送什么给姐姐,才会让姐姐开心。
打开门的时候,冰冷的风扑面而来,我本能的眯了眯眼睛,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积得很厚的雪,我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很细心地去做那两个雪人,我知道姐姐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的。
正在我要为雪人摁上最后一颗眼睛的时候,屋里传来母亲疯狂的嚎骂声,我扔下围棋子就赶过去了。
只是我迟了一步,我想姐姐当时一定很冷,因为我也一样,心里冷到无法喘气。
她从来不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所以在害怕的时候也会站得很直。那让我看着很心疼,我真想拼命地保护她,可是姐姐总是阻止我,她说不可以对母亲无礼,她说母亲只是太激动了,她只是为了我们好。她说……没关系,没关系的。
然后无奈而忧伤地笑着。
我很听姐姐的话,我不想让她生气,所以乖乖地回了房。姐姐说她会对付的,我到现在还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会笨到相信她自我安慰的话。
从小到大,姐姐都在做我的守护者。她总是奋不顾身地保护我,很多次我犯错都是她帮我顶着的,她每一次都会笑着对我说没事,但我明白她一定很难过,所以我的错从来只犯一次。
今天姐姐在我怀里颤抖,我紧紧抱着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姐姐这么害怕和无助,我也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姐姐会这么冷静绝望的流泪,那时我不知道可以怎样安慰她。
姐姐她一直是我的守护者。
时间无痕,当我发现自己突然长到比姐姐要高出一个头时,我就想,从今天起我要当姐姐的守护者,我要永远的保护她!我要让她幸福。
我希望,明天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2.14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