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在人漫不经心时匆匆流逝。
人潮如海,时光如奔腾的潮汐,在含着风霜和泪水的眼眶里,肆意地泛滥。
高二的寒假只有二十天,墨小娴在上学前两天结束了饭店服务生工作。按照她的计划,最后一天被用来整理各科目的学习资料,开学初就有个大型的回头考,她必须稳住文科第一的位置。
早晨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全身还像散了架一样疼痛。记得最后一天的工作不是十分顺利。为顾客拿红酒的时候不小心将少许溅在了桌面上,那些红色的液体沿着桌面滴到一个中年胖男人的裤子上,点点滴滴,像飞溅开来的血。
一场争执在所难免,好在NOBLE这样的大酒店不可能让人胡来,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及时救场,才不至于让她受到欺负。说到那个少年,有一张干净英俊的脸,和一头深褐色的发丝。
很久以后,墨小娴想到那一幕还在怀疑,当时斯南是不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怕失了自己的气度,才忍住没把已蹿到喉咙的火惨烈的喷发出来。
“Alfred!你到现在还以为是冒犯了我才被解雇吗?”他皱眉,衣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位酒店大堂经理闻言不解地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看了墨小娴一眼,稍稍不慎又接触到斯南愤怒冰冷的目光。
胆战心惊。
难道墨小娴和斯南少爷有什么特殊关系?
……可是不会啊!今年NOBLE的年会上不是已经宣布以安小姐将成为NOBLE未来的女主人吗?难道自己的情报出现了这么严重的错误?
“……你……”墨小娴看向萧斯南,有些不可置信的说,“你不会真的要解雇他吧……”
斯南缓缓勾起唇角,眉梢有些得意。
阳光干净的微笑让他的脸显得更加精致炫目,宛如在夜里盛开的白色君子兰,纯净得没有一点瑕疵。
如果说其他所有人站在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看一场免费的笑话,那么她知道这个叫萧斯南的少年一定不是。
他的笑容阳光温和,毫不做作,与洛泉和颜泽的一样,干净得宛如冬季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晶莹剔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不觉得他必须受到惩罚吗?这才算公平,不是吗?”
斯南无意再理会双腿发抖的Alfred,只静静地看着墨小娴,微笑着期待她的答案。
毫无例外,在谈及到公平时她的心里掠过些许悲凉。
不动声色的勾唇,她颇为苦涩的嘲弄,“如果说公平,那么上帝,也是应该受到惩罚的。”
斯南愕然,目光深邃地反复打量她,满脸的疑惑。
而她在努力平复心情后,平静地笑了笑,那笑中似乎是妥协,也似乎是遗憾和无奈。
也或许,什么都有。
“……但是上帝允许所有人犯错,只要能够真诚地改正错误,就应该值得被原谅。”
仿佛突然之间抽掉了空气,餐厅的气氛一下子安静。
斯南愣了一会儿,在唇角勾起一个无比完美的弧度,“恩,你说的不错。”
听到斯南的话,Alfred像打了剂镇定剂,心跳从原来的每分钟一百三迅速变缓成每分钟九十。如释重负地从口中吐出一口气,压抑很久的肺叶终于得以重新舒张,Alfred侧过头,感激地对她点了点头。
“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这样回去恐怕颜泽那小子知道会生我的气。”一切尘埃落定,斯南追上她,友好地提议。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荧荧洒洒,有种大自然独有的,无须雕琢的华美,让城市璀璨的霓虹黯然失色。
墨小娴在听到斯南的话时,由一脸的茫然,渐渐演变成猜疑和谨慎,她抬头,正巧触碰到斯南温和纯净的目光。
“我知道你是颜泽的女朋友!”看她狐疑的模样,斯南调侃道,“要不是颜泽那小子怕我这个帅哥抢走你,我们恐怕早就成为朋友了!”
他一脸的郁闷,清亮的月光在他的侧脸上流动着,那些柔软的光,像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似的。
“……你是颜泽的朋友?可是……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她不免盯着他研究起来。
他见她打量得如此认真,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孩会用这种像研究小动物一样的眼神盯着他,不免略有些“受伤”。
“哎呀墨小娴!你真的决定用这么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吗?”斯南一本正经地抱怨,“墨小娴!如果你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保证!我会在下一秒钟就爱上你!”
“啊!”月色静好,在她的发丝上安静的颤动,她惊呼一声,连忙低下头,面红耳赤地小声怒骂,“萧斯南!你开什么不正经的玩笑!”
“是!那让我代劳,送你回家。”抬眼看了看远处浓密的夜色,他侧过头大呼小叫,“我可不想颜泽那小子知道这么晚你一个人坐公车回家,而我,竟然在场!”
她下意识地看着高远处皎洁如雪的明月,微微有些恍惚。安静寂寞的月光,在她的侧脸上放肆地泛滥。
没有想到会耽搁这么久,本来到点后就能按时下班回家,谁知道磨蹭磨蹭竟把月亮都给磨到天上去了?
再不回去,恐怕子诚会急疯。
“他让我不靠近你我就偏偏要认识你!自从他小子追到你就很少愿意理我了!”斯南转变态度,向她喋喋不休地抱怨,颇有点不弄干口水不罢休的事态,“还越来越霸道!你知道吗?……”
不管她的承受能力有多强悍,还是被他的转变深深震撼,不过,小娴到是觉得,现在的萧斯南才更加符合一个高中生的形象,也容易让人接受。
正要开口拒绝,背包里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静谧的夜,在他们中间来回充斥。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心里一惊,她二话不说从背包里掏出手机,转身熟练地将自己右手的拇指纹印在屏幕上,解锁,屏幕上闪烁跳跃着的果然是墨子诚的名字,但小娴在设置时只打了“子诚”两个字,显得亲近而宠溺。
唇边不由的勾起幸福的笑,她接了电话。
“喂?姐!你怎么还不回来呢?还在那里吗?我来接你!”担忧而急促的声音,撩拨起她心里所有的温暖和感动。
夜,忽然不那么凉,每一缕微弱的光,都安静地闪烁着。
“子诚!不用了,我马上就到了。乖乖在家,别让妈妈担心。”她说了几句,就挂断了。将手机小心翼翼放入背包,抬头斯南还在原地。
“好了,走吧,刚才是颜泽那小子打来的吗?”斯南抬手拉了拉小娴,有些羡慕嫉妒的说,“我就知道那小子时刻都在担心你,你就让我代劳一次吧。”
“谢谢,”小娴敏感地和他离开一小段距离,“不是泽……是我弟弟,子诚。”
“是墨子诚?”斯南惊异地张了张口,全然没想到这个听说进入高一就嚣张跋扈,处处惹是生非的人竟然是她的弟弟!
“…他……他是你亲弟弟?这怎么可能啊?”
“……呃?”她被问得惊愕,认真解释道,“恩,他是个很单纯的大男孩呢。”
虽然早晨起来时脑袋里像锔子锔开一样的疼痛几乎要了她的命,但在渐渐复苏的思维中,小娴还记得,为了避免母亲不必要的怀疑,她只让斯南送到离家相对较远的路口。
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
刺骨的风,在寒冷静谧的夜晚来来回回,放肆地咆哮着。好像要把一切都扯碎,一瞬间分崩离析的,包括思维,和冗长的记忆。
或许真是累得骨头散架,困得眼皮打架,她没吃子诚拿来的饭,一粘上床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像是死了一样。
春节期间,家里既不待客也不去走亲戚,自从父亲赌博惹来百万债务后,除了每年年底来讨债的人,几乎不会有人愿意没事踏进这个这里。
墨家是个被上帝诅咒的家庭,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说。
为了维持生活,她不得不每个假期去打工赚钱,而繁重的课业再加上酒店服务生和便利店一日十二小时的工作,她确实累得快崩溃了!
这个一如往尘的寒假,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好不容易偷懒,在十二点之前上床睡觉,梦里却依旧是那个可怕的场景!
被烈火烧焦的云,被点燃的天堂,以及一直向她的位置滚滚蔓延而来的满眼的血红色!
世界没有一片干净安全的地方。肮脏不堪的荒野,一寸寸缠绕在她****的脚背上。空气中隐约浮动着的炙烈的焦油味令她的肺叶渐渐僵硬,最终难以呼吸。
漫长的梦境,一遍遍不安地重复着,像紧紧贴在湿冷墙壁上的青苔,挥之不去。
大概在凌晨六七点的时候,可怕的景象如潮水般褪去,不着痕迹。
她记得那时有人小心翼翼地扭开掉了大半青漆的门锁,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他安静地看她睡着的样子很久,俯下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说了句什么。
即使还在沉沉地睡着,小娴也知道那个人是子诚。
他是个干净清爽的人,他的吻带着任谁也无法取代的关怀和细心,这份感觉来自于毫无杂质的,相依相偎的亲情。
亲情是任何一种感情都无法取代的,至少小娴认为她和子诚的关系是她这十八年来最大的安慰。
通常被她拉着的灰色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一条缝隙,温暖的阳光穿透纱窗漏进来,在光与影的交叠处,可以看见在空气中安静飞舞的尘埃。
房间不再显得沉闷而阴暗。破旧的书柜里,整整齐齐放着大量的书籍,床的对面,安置着一台多年没动用的黑白电视,用纯白色的镂空丝布盖着,以免积灰。
记得前一天房间还很凌乱,纸屑杂物堆了一地,想必早晨子诚已经进来打扫过,他从来都这么乖这么勤快。在唇角勾起幸福安静的笑,她随手披了件羽绒服下床。
桌子上飘来的饭菜香味让小娴一天没进食的胃痛苦地痉挛起来。她抬手轻轻压了下胃部,痛苦地蹙了蹙眉,提起筷子,只动手扒了几粒米饭就再吃不下去任何东西了。
这该死的胃!早不痛晚不痛,偏偏只在关键的时候发作!昨天要不是突然胃痛也不会把红酒散到桌上引来这么多麻烦。
狠狠敲了下胃部,她低头小声咒骂自己不争气。
这不敲还好,一敲,胃部传来刀剐般排山倒海的疼痛,刚刚下咽的米饭从喉咙里势不可挡地冲上来,一粒不剩全吐在了惨白的瓷砖上,她低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可惜。
将饭菜原封不动拿到楼下的厨房,然后又拖了双棉布鞋“嗒嗒嗒”的上楼,准备复习学科知识,应付明天下午一点半开始的回头考。
走到房门口,听到林静英的房间里一阵“砰砰啪啪”的声音,小娴下意识的侧过头看着苍黄色的门,微微皱眉。
犹豫片刻,抬手正要敲门,屋子里传来林静英愤怒烦躁的大吼,“墨小娴!你没什么事情就别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还让不让人休息了?你真巴不得我死才安心?”
母亲铿锵有力的怒吼,以她的位置为中心向四周放肆的扩散,震得小娴脆弱的耳膜“轰轰轰”地作响。
想也没想,拧开自己的房门,转身反锁。
背倚着苍白的墙壁,没有听见林静英房里引发出更大的怒骂声,小娴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抬手按胸,定了定神,举步移向白色的写字台坐下来,翻弄起各科的试卷和习题。
烦躁不安的早晨。
这种烦躁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惹着林静英,否则自己一定会死得非常难看。小娴很难想象,父亲的债务居然会把原来善良安静的母亲逼成这个样子。
不是说世界上最伟大最应受人尊重的人就是母亲吗?可是她的母亲为什么非但没有在家庭不幸的时候给自己的子女更多的安慰和关心,反而变得残忍易怒?让这个家雪上加霜?
旁边房间里的声音小了下去,估计林静英已经不那么愤怒了,或者,已经没有力气再负担那些愤怒了。
当拼劲力气反抗命运,却成为一种注定没有结果的徒劳,即使曾经抱有再大的信心可以以一己之力战胜随之而来的所有不幸和恐慌,都无济于事。
放弃,妥协,往往是真的累了。
深吸一口气,小娴从柜子上拿过手机,开机,指纹鉴定,开锁。这个手机是高一下半学期颜泽送的,他也有相同款式的另一个。
黑色和白色,是一对。她渐渐相信,彼此就是彼此的唯一。
是非你不可。
手机铃声忽然间打破沉闷的静谧,手心里的震动刹那扯回游离在外的思绪,她低头,手指灵活地点开邮箱,里面是两条未读信息。
一条来自洛泉,时间是午夜的零点。
——小娴,十八岁生日快乐哦!不仅仅是十八岁快乐,要天天开心才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嗯!
十八岁的第一秒钟,只有泉,会那么用心的去准备祝福吧?
很久很久以前,记不得过了多久,也或许,不用刻意去铭记,因为每一天,每一秒,直到最后,她是他守护的一辈子,不管,用什么姿态在她身边,也要尽力让她很快乐!
她在唇角勾起幸福满足的笑容,像可以消融寒冬积雪的温暖迷人的阳光,格外璀璨。
回过神看第二条,内容与洛泉的十分相似,不过……。。这个号码……是……
……是萧斯南?在屏幕后特意注明的名字居然是……萧斯南?他?怎么会是他?他知道自己的生日?不会真的是颜泽的知己吧?只是知己?
反正颜泽想告诉她的时候总会知道的,他这个在小娴眼里无比温柔诚恳的人不会瞒着事情超过三天,当然,一些对她不好的事另当别论。
转眼看日历二月十四号的旁边用尖细的黑色水笔写着几行字,密密麻麻的挤进她的瞳孔。
小娴俯身,看清了那些清秀洒脱的字迹。
——Iwanttoyourpatronsaint!Happyeveryday!
后面有他仔细注明的一行小字——深爱你的弟弟子诚。之后还特意加了个调皮的爱心。
在看到子诚留下的这份特殊的礼物时,她的唇角扬起天真纯美的笑容。十几天工作的疲惫和烦恼一瞬间被抽离身体,全身上下都变得明亮愉悦起来。
他走到窗户边,抬手将窗帘全部拉开,九点半的阳光并不那么强烈,却刺痛她的双瞳。
下意识抬手轻轻揉着眼睛,再次睁开双眼,闯入视线的是一大片放肆的白色,对面陈旧的屋檐上,荒废的田野里……一片片,到处都是。
原来昨晚竟下了这样大的雪,不知道萧斯南那么晚开车回家是什么情况?
有预感颜泽的电话会到,不到一分钟,铃声响起,为了避免惊扰到林静英,她早已经把音量开到最小。
“小娴!你起床了吧?我已经在你家门口的转角了。”手机的另一边,他的声音温柔如水。
“你到了?你不是在法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早回来了,大概昨天傍晚吧?我等你,你下来,我有惊喜给你!”
颜泽的惊喜小娴已经并不陌生,他是个浪漫的男孩,她姑且认为这一切的一切跟他常去浪漫之都法国巴黎有很大关系。
然而当浪漫被加载上现实的残酷,事实却变得毋庸置疑。
她怕和他单独走在下着小雨的街上,像是种,现实的魔咒。
过早的青春,注定桎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