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兮:
以前总觉得可能没了谁并且那个谁对我们异常重要,也曾在我们的世界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我们都会不好过,起初陆凡离开的时候我始终这样认为,直到日子过着过着,我猛然回首,发现与陆凡分手的这短短的日子里我真的没有记起陆凡了,也是那个时刻才知道,我们不是谁也离不开谁,而是谁都能离开谁,管它我们以前是多亲密无间。
我从外地出差回来之后没有看见江懿,此后的两周多我都没有见到江懿,她的电话也一直关机,我打电话给苏见信,苏见信同样不知道江懿去哪儿了,江懿经常去的地方我都去了,酒馆,咖啡厅,面包店,我都去了,一无所获。苏见信给我打电话让我等他,他一下飞机就急匆匆的过来。
“于兮,江懿怎么会不见呢?”苏见信一进门就问我。
“我早上回来她就不在家,打她的电话也不通,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你呢?没有联系过江懿?”
“前天我们还打电话了,江懿也没有什么异样。”苏见信说。
“苏见信,那你有江懿父亲的电话么,打给看看。”我突然想到江懿的父亲会不会知道江懿在哪儿。
苏见信给江懿的父亲打电话同样关机。我也在一旁不停地打电话,我想不到江懿还认识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江懿父亲住哪儿,江懿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大学时期的李瑜,王思雅都说江懿没有联系她们,对啊,江懿就不可能会联系她们,那么江懿去哪儿了呢?
我每天都看新闻,特别是关于谁谁谁跳楼的新闻,或者是谁谁谁自杀的新闻,盯着电视看得时候总是幻想如果江懿身亡的消息被广为人知的传播,我是怎么个心情,太无聊的时候就会这么想,我也觉得我很是莫名其妙。
……
最近时间发生的事太多,江懿从来都是保持沉默,她没有因为不爽谁而大闹一通,也没有因为受不了选择逃避,而是跟我一起面对,我可能不知道她对于发生的每件事什么看法,哪怕是想法,她也没有跟我说过,可能是我过得太凌乱而忽略了江懿,目前我们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事,很是虔诚的希望坏事能往后推一推,给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呼吸的时间……
江懿:
在于兮出差的空隙,我曾打了通电话给她,目的是为确定她是否从过去挣脱出来,也不尽是,无聊的时候也会打电话,觉得过得颓废的时候也会打电话,就是没有因为具体一件事打过电话。每天晚上做稀奇古怪的梦,半夜醒来拿起手机百度周公解梦,为确保自己做的梦的寓意是什么,希望它是好的,没人希望它是坏的,看着看着又睡了过去,第二天倒也忘了前一夜做的梦。如果做了可怕的梦,不管多晚,都要打电话给江莫和于静,我也没有打算说话,大晚上说话即使再小的声音也会扰民,他们倒也会接,听见那头传来“喂”,心便舒畅了很多。
之后我打电话给了江莫,是胥小谨接的电话,我问江莫呢,她说江莫出去散步了,我比较敏感,隐隐的觉得不对劲,她问我是不是江之跟我说了什么。挂断电话后我就给江之打电话,打了很多遍也没有人接,后来是我奶奶接的电话,她告诉我说,江莫病了,还具体告诉我江莫怎么突然栽倒在地的,江之叫了救护车,她说江莫现在在医院,让我不要担心,好好工作……我脑子开始麻木起来,站在地上就想哭,江莫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父亲,他的存在就像我生命的支柱,支撑着我这一路走来,我想象不到没有了江莫我会是什么样。我忘了奶奶还说了什么,脑海里就想着江莫。
匆匆赶到医院,在江莫的病房前,却停住了脚步,我也没开玩笑,那个时候我腿打软,完全不知道我即将面对是什么,也不知道我要以什么表情跟江莫说“嗨”,顺便问问他怎么了么?我要是哽咽了又该怎么办?总之就是我没信心管理好自己情绪。
“江懿?”江之出来看见了我。
“爸怎么样?”我用力压抑不知所措的情绪。
江之看着我,说:“我正要去医生办公室,你跟我一起去吧。”
医生说了一系列我不懂得医学术语,最后我只明白过来,江莫这次挺严重……
“恩,知道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我大概明白江莫什么情况了,毕竟是血肉至亲,我开始怪我最近为什么不能安安分分的睡觉,为什么要梦见江莫死掉了呢?
江懿,你大爷的……
我跟着江之进了病房,其实看见江莫的那一刹那我有点憋不住,眼泪排山倒海的涌来,还装着像个大人一样深沉。江莫插着胃管,眼睛紧紧的闭着,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身上也挂满了各种仪器,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测心电图的仪器,原先电视剧里出现的仪器,现在真的就出现在我眼前,活生生的插在江莫的身体上。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老是觉得那就是生活,进医院后经过医生一番倒腾之后,手术外的家属都会被告知病人死里逃生了,再由衷的说声恭喜,原来假的终究是假的。江莫竟然长了那么多白头发。于兮,我今年也就二十出头,我也没老,江莫也才四十五岁,他也没老啊,我竟然看见江莫一头的白头发,不是一两根,是全部,江莫像泄了气的充气娃娃,蜷缩在床上,穿着宽大无比的病服,一点儿也不好看。江莫当时应该很难受,我能感觉的到,他一定很难受。
“小懿,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胥小谨小声的问我。
我没空搭理她,那个时候也不想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她,江莫正在睡觉,嘘……
大概我们吵到了江莫,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我。
“嗨……”我像个傻逼一样举起手跟江莫打招呼,江莫用沙哑的声音问我怎么来了,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我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能凑到江莫的跟前,再凑,再凑,凑到他的唇前,才听到江莫说的什么。是啊,江莫连话都说不清了,他穿着肥大无比的病服,动也动不了的躺在病床上,笑着安慰我说:“没事……”真希望像他说的那样,肯定没事,能有什么事,既然生病了就治疗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兮,我在江莫的病床前守了整整两周的时间,你记得么,后来有一次你问我最难熬的日子是什么时候,我不是没回答你么。其实,在医院这两周我才发现,我们以前经历的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死亡才是最可怕。我最难熬的日子就是江莫生病的时候,他每天从早上九点开始吊点滴,有时候吊到凌晨三点,凌晨四点,凌晨五点,甚至凌晨六点,他吞咽不下去任何东西,只能靠胃管打,还只能打粥,也不能走动,吃喝拉撒都得在病床上解决,江莫吃的药必须碾碎,我每天都得拿一个小药瓶把一大把药一颗一颗碾碎,再给江莫吃,护士说给我一个玻璃瓶,这样就比较好碾点,我还挺感谢她们,因为每次碾药的时候都会弄出很大的动静,我挺不好意思,可是她们也没有给我玻璃瓶。江莫还不停的打嗝,一打就是四五个小时,从来不带停的,有时候打着打着还会吐,也会从鼻子里出来。江莫抽烟抽了二十多年,所以老是的咳痰,差不多三十秒咳一次痰,我们给他打进去的还不及他咳出来的,他的嘴巴最后也开始烂,我每次给他擦嘴的时候都轻轻地、轻轻地,我就担心我弄疼江莫。晚上病房其他病患都睡得香的不行,还有打呼的,只有江莫打嗝,咳痰,吊点滴,睡得特别不舒服,从床的这头翻到床的那头,江莫的床头灯微黄的亮着,那个氛围挺有感觉,如果地点不是在医院。我有时看着看着就开始抹眼泪,江莫闭着眼睛看不见;我也有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可是只要江莫咳嗽,我都能立马睁眼,能迅速的知道江莫要干嘛,第一反应就是拿纸巾,没有一点儿踌躇……
有天晚上,胥小谨帮江莫小便,我出来病房外面,那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楼道里睡着很多病人家属,有钱的买的气垫床,没钱的直接拿报纸垫着睡,我靠在墙上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里有点悲凉,有点平静。一个老奶奶独自一个人去卫生间,她路过我的时候这么问我的。
她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还不困呢。”回她话是因为我们在一层楼,而我们彼此素不相识。
其实我很困,只要给我一张床,我真的会倒头就睡,大晚上的内心充斥着孤独感,左脚踢右脚,右脚踢左脚,仅仅你一个人的身影晃荡。
因此被一个陌生人随随便便的问候突然关心一下,不由得舒心多了,心里也温暖了不少,我从兜里拿出手机,我想告诉于兮此时的我感到很落寞,不过它早在一周前就自动关机了。
有时候,看着江莫各种的折腾,我会烦他,会讨厌他,我讨厌他为什么不能像别的患者一样就乖乖地躺着,我讨厌他不停动不停动,我也讨厌他不小心拔掉了很多根输液管,总之我特别讨厌,我希望江莫就安安静静的躺着,坐着,我一直觉得这样肯定好的快点。
于兮:
江懿给我打电话了,我手忙脚乱的接通,准备的一打肚子的话。
“江懿,你在哪儿?”
“你最近干嘛去了?”
“你是死了么?”
……
“于兮,喝酒么?”
江懿却问我要喝酒么。
我捋了捋嗓子,问她“你在哪儿?”
“南系酒馆。”
“苏见信,来南系酒馆,江懿在那儿。”
凌晨一点,我匆匆套上衣服去找江懿,我迫切的想知道江西这些天死哪儿去了。
南系在一旁招待客人,看到我的时候向我走了过来,我在南系酒馆寻找着江懿的身影。
“南系,江懿在哪儿?”
“那儿。”我顺着南系的手指看了过去。
江懿穿着黑色的外套,黑色的裤子,酒红色的帆布鞋,披着头发,插着白色的耳机,酒桌上放着手机和啤酒,而她蜷着双腿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气冲冲的走到江懿的旁边,坐到她的对面。
“江懿,你他妈的最好给我解释解释。”
江懿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从头到尾看了她一遍,她瘦的不成人样了。
“喝点?”她竟然问我这个。
“陪我喝点吧,一个人喝很没意思……”
“服务员,给我六瓶啤酒。”我很生气,江懿没再说一句话,只是顺手扎起了头发,江懿从来都这样,她对谁都无所谓。
江懿没有给我解释,她一言不发的喝着啤酒,我便也喝着,我想等她自己告诉我,江懿,你自己告诉我。
酒馆的门被推开,我跟江懿同时看向那边,苏见信风尘仆仆向我们走来,我看出来苏见信很生气,我转头看江懿,她也在看着苏见信。谁也没有先说话,直到身后传来杯子碎掉的声音,我们顺着声音望过去,南系神情复杂的看着苏见信,苏见信瞳孔有一瞬间变大,却在几秒后恢复正常,南系嘴角扯动了一下,空气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氛。
这是苏见信第一次来南系酒馆,我们不知道原来南系跟苏见信很早就认识,所以你想得到江懿告诉我她早就知道的时候我该有多震惊。
“江懿,你怎么回事?”苏见信抓着江懿的手腕,把江懿从沙发上揪了起来。
“苏见信,你先听江懿怎么说。”我赶紧替江懿辩解。
苏见信却没有真的因为我的话放开江懿,苏见信等着江懿的解释,而江懿好像没有解释的打算,她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
“苏见信,你先放开我……”江懿终于开口了,她声音嘶哑着,应该感冒了,苏见信看了江懿好久,最后还是放开了江懿的手。我们仨都坐了下来。
“江懿,所以你不打算解释解释么?”苏见信耸了一下肩膀。
“我累的,明天再说吧。”江懿说,“于兮,我们回家吧。”
江懿站起来越过苏见信往出走。
“江懿,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你消失半个月,都没想跟我解释解释么?”苏见信坐着,看着江懿的背影,江懿听到这话的时候停了下来。
“恩?我问你呢,我苏见信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苏见信继续追问,“江懿,说说。”
“苏见信,我先带江懿回去,让她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明天说。”我看情况不对,连忙凑上去说。
江懿缓缓的转过身来,她跟苏见信四目相对。
“说啊。”苏见信嘲笑道,我不知道他在嘲笑江懿,还是他自己,还是他跟江懿之间的这段感情。
“苏见信,你不要闹了,我们明天谈。”江懿说完转身走。
“苏见信……”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苏见信跟着跑了出去,却在跑出去的前一刻转头看了南系一眼,他拉住江懿的胳膊,江懿差点摔倒。
“江懿,我是你男朋友,难道我连知道你去哪儿了的资格都没有么?”苏见信迫使江懿跟她面对面。
……江懿沉默。
“我突然觉得我们俩的感情怎么这么搞笑呢,江懿,你觉得呢?”苏见信嘴角笑了笑,松开江懿的胳膊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江懿就只是看着苏见信离开,也没有转身,就那么看着。
走了大概五米,苏见信停下来,转身,他说:“江懿,爱情算个屁……”
苏见信说爱情算个屁。
“是啊,爱情算个屁。”江懿不急不躁的说,苏见信笑了笑,转身离去。
“江懿……”我扶着江懿的胳膊,担心的看着她。
“苏见信说错了,于兮,其实爱情屁也不是。”
江懿说完沉默了好久,之后转头看着我的眼睛说:“于兮,江莫生病了……”江懿很努力的想睁开眼睛,还是晕倒在了马路上,“我困得不行。”
“江懿,江懿……”
江莫,我亲爱的爸爸,我不知道怎么照顾你,我自责越照顾你越糟,我发现我就是个废物,废物一枚。
江懿笔 医院楼道
江懿说,于兮,你得相信,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所有的事情冥冥之中都是有定数的,就像红花得配绿叶,就像有人爱江山,有人就爱美人,人生也就短短几个秋,我们该遇到谁,我们又该失去谁,都书写好了……
于兮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