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兮:
那天起,我跟江懿从仅知道名字,可望不可即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我们申请住进了同一个宿舍,我们如胶似漆,一起吃饭,一起熬夜,一起喝酒,一起逛着,玩着。
江懿性子很淡,我一早就知道的,她从来不表现她的喜怒哀乐,她爱一个人独自坐着,爱听着歌,像是没有灵魂。江懿是学美术的,她说她没有什么爱的,可是她讨厌待在人山人海的地方。她说:“于兮,这些年成长到现在,不喜欢我的人比比皆是,可是,如果你见过我的父母,那你就应该知道,我江懿成长的是有多好。所以我不乐意别人打扰我,高中时期就有想到底做什么才会显得比较安静一点,我父亲江莫说,江懿,你学画画吧,江莫就是画画的,穷画家,但是我便真的学了画画。”
我去画室找过江懿,画室人不多,可能空调太足,江懿的白色T恤上面套着一件灰色的薄衫,她头发用根红色的铅笔挽着,白色T恤被染料弄脏了那么一点,江懿很认真的在立起的画板上涂涂画画,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可能铅笔断了,她转身从身后放着画笔的笔袋里拿出小刀,然后看了看周围,轻轻地走到长凳旁,骑坐在长凳上,安安静静的削着铅笔,阳光刚好打在她的右脸上,江懿我没骗你,那时的你美的不像话,即便多年以后,我依然能丝毫不差的描述出当时你的样子,我也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学习画画且从不后悔。你说你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大悲大喜,以后能养活的了自己和江莫,有酒喝,朋友两三,爱人一个,狗一只。
江懿睡眠不好,她有时整晚整晚的做梦,又好像是同一个梦,我晚上睡得晚,总能听见她哭,我知道她睡着了,她也总是喊着“爸爸,爸爸。”江懿告诉我说她父亲叫江莫,却很是温暖的一个人,她说她爱她父亲,胜过她的生命,可是她也说她江懿这辈子唯独不嫁她父亲这种男人,她说她父亲太过于善良,她讨厌她父亲的善良,她断不会嫁给善良的男人。可她没有告诉过我她父亲又是如何的善良,又为何她日日夜夜都能在睡梦中喊着“爸……爸……爸爸。”
这种状态一直保持着,却还有更糟糕的时候。夏天是比较烦闷的季节,一天晚上,我实在睡不着,下床在阳台吹着风,听见江懿在床上哭泣,我以为这次也会跟平常一样,江懿会哭着哭着也就睡着了。可是她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大哭起来,我连忙跑到江懿旁边,我当时就想我应该叫醒她。
“江懿,江懿,醒醒。”
舍友李瑜,王思雅也被吵醒,她们也赶忙跑下床帮忙叫醒江懿。是的,最后我们叫醒了江懿,江懿两眼呆呆的看了看李瑜和王思雅,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然后她望向我,足足一分钟,江懿哭了起来。
“于兮…。。血…。。流血了。。。。怎么办啊于兮…。流血了…。”江懿用她的右手抬起她的左手,放在我的面前,哭着说流血了。
“江懿…江懿。。你醒醒啊。。。没有血啊…哪儿来的血…你怎么了啊江懿…”我被吓哭了,我被江懿吓哭了。
“于兮,你别哭了,填什么乱啊。”李瑜越过我抱着江懿说没事没事。
“李瑜,你看看江懿,她怎么了啊?”我只能向李瑜求助,我不知道江懿怎么了,可是我知道江懿难过,我知道她一定很害怕,江懿一定很害怕。
那晚,江懿哭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直到江懿完全清醒过来,我还是在哭,江懿看着我哭。
“于兮被吓到了。”李瑜这么回答江懿的。
江懿说“李瑜,王思雅,对不起,我做噩梦了,现在没事了,你们快去睡吧。”
“恩,你劝劝于兮。”王思雅说完就跟李瑜去睡觉。
我还是在哭。
“于兮,我做噩梦了。”
“没事了,你别哭了,李瑜她们都睡了。”江懿有点不耐烦的说。
“江懿,你不耐烦个屁啊,我都快被你吓死了,你怎么了啊?”我带着哭腔吼着。
“做梦了啊。”江懿帮我擦着眼泪。目光散涣的说“恩,做梦了”声音很轻很轻。
江懿,其实我问的是你做了什么梦,你到底做了什么梦才会哭成这样呢?
那天晚上我和江懿躺在一个床上,彻夜未眠,江懿想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在想江懿到底做了什么梦哭成这样。江懿,我当时都在想这个。
江懿:
七年前
我都初三了,那段日子过得挺混乱,因为我母亲跟我父亲闹离婚,恩,于静和江莫闹离婚,是于静要离婚,江莫为了挽救这段感情,给于静买了女人都喜欢的漂亮首饰,也买了车,电脑,冰箱,总之江莫觉得家里缺的东西,能讨好于静的东西,能挽救这段婚姻的东西,他都买了。因为于静离婚的原因就是江莫没有钱,江莫这么认为的,我也这么认为的,钱嘛,江莫挣不来的。可笑的是我不确定,我不确定于静离婚的原因真的是因为江莫没有钱,还是另寻得真爱。于静,我们都清楚不是么?多年后我处处跟你作对,你不就应该明白我为什么那样么?江莫从来没有学过驾照,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开车,总之就是他开着车来接我放学,那年冬天,北方很冷,那天还下了雪,路上也结了冰。我晚自习结束后,刚和朋友走到学校门口,江莫就出现在我眼前。
“你怎么来了?”我很惊讶,江莫从来没有接送过我上下学。
“我来接你回家。”江莫当时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买了车,不,确切地说,他给于静买了车。
“啥时候买的?而且你会开车么?”我很怀疑的跟在江莫的身后,直到他新买的车的旁边。
“上车啊。”江莫见我迟疑的打量着他,他催促着。
“爸,你会开车么?你别弄得明天新闻中出现父女双双死于车祸,原因即为此父亲不会开车。”我印象中江莫真的不会开车。
江莫瞪了我一眼。
他给我打开车门,“我这些年在外头什么还没干过,你别担心了,赶紧上车。”哦,对了,忘了跟你们说,江莫再也没画过画,从此之后他四处闯荡,也依然没有结果。我半推半就的上了车。不瞒你们说,江莫的车技很烂,他技术烂到能让车在减速带处熄火,我坐在里面是心惊胆战。
“江莫,不要想让我下车给你推车。”我心里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我很感动江莫能用不怎么样的技术来接我回家,我也知道他很不想离婚,可是爸爸,于静不是一般的女人啊,你怎么偏偏忘了这个呢?我没有说错,你们要相信我,我是于静的女儿,我妈不是一般的女人,一点儿也不是,我的话她不会听的,即便我是她的女儿。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婆都来劝于静,于静的决定没有丝毫改变。
我为什么怨于静,因为她太过于自私,她只想到她,丝毫没有顾忌到我,我姐江之,还有我的妹妹江可,那时候的我们屁也不是,抵不过他们老一辈口中的爱情,爱情算屁啊,我当时那么嘲笑于静的爱情,不过不是跟江莫的。
我为什么这么怨于静,因为她过于没心没肺,江莫跟她好话坏话都有说,软话硬话也都有讲,我,江之还有江可在卧室里听着江莫的楚楚可怜,听着于静的无动于衷。然后江莫跑进厨房,我完全知道江莫要干什么,可是我都没得及踏进厨房就听见菜刀的声音,我看见江莫皱着眉头,右手端着左手,左手上全部都是血,我看见江莫的半个指头硬生生的躺在案板上,我便哭了起来,江莫流了那么多血,他一定很疼,我,江之,江可我们都哭了起来,于静在客厅,没进来瞧一眼。我有想让于静知道我当时想干嘛,我就想让她尝尝跟江莫一样的切肤之痛,我当时真那样想的,我又不敢告诉别人我当时的想法,因为后来我才更清楚地看到,我真不愧是于静的亲生女儿,我有着跟她一样冰冷的心,比她更冰冷的心。
之后我便上了高中,在厦门,有一天的晚自习,教师静悄悄的,同学们为所谓的梦想奋斗着,江莫打来了电话。
“小懿,你妈跟我离婚了。”他这么跟我说的。
……。。
“恩,我知道了。”江莫,我早知道会这样,一早就知道。
关于江莫和于静离婚这件事,我并不是很难过,因为他们在一起没有幸福可言,那有为什么还要用所谓的婚姻捆绑他们呢,于静想的很清楚,江莫没有,江莫还想给他的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不过于静没这个想法。而我难过的是江莫,我亲爱的爸爸,他所有的付出没有换来一丁点回报。
江莫多次跟我提到,说他要等着于静,他说可能有一天于静就回来了呢。
高一的时候,于静突然来找我,带着江可,我们可是好几个月没见了,江可见到我之后就抱着我开始哭,江可头发都长了,个子也长了。
“哭什么呢?”于静说、
我擦着江可的眼泪,跟她说“不要哭了。”
于静带着我在学校周围逛,看样子她过得好像挺好。
“江懿,我给你买点水果。”
“我不吃,你别乱花钱了。”我说。
“那江懿,我带你去买点衣服吧。”
“又不是没衣服穿,不用买了。”
……
后来,于静挑着水果,也没抬头,也没和我对视,她说“江懿,你是不是觉得我的钱很脏?”对,于静当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
“那买点橘子吧。”我故意忽略了她那句话。
之后。于静就带着江可离开了,我起码知道她也在厦门这边,我起码知道于静现在过得比以前好那么一点点。
我提着于静买的橘子往宿舍走着,就一下子,心里莫名出现我也理解不了的情绪, 我砸了于静买的橘子,开始坐在台阶上哭。我不缺橘子,我真的不缺橘子,我也没闲于静的钱脏,我就是想替于静省几个钱,即便她这样对江莫,可是她是我妈啊,是我最爱的女人,就这一点,足以抵消她千千万万个不该。来来回回的学生不停的看我,我旁若无人的哭着,哭爽了之后捡起被我摔在地上的橘子就回宿舍了。
于静,江莫还在等你回头呢。
江莫在我来厦门上学之前就在这边生活,所以江莫便会经常买一大堆吃的来学校看我,我们也只会在校门口匆匆寒暄几句他便会离开。
“有好好吃饭么?”
“有啊。”
“生活费够么?”
“恩,够用,在学校不怎么花钱的。”
……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一个人都吃不完。”我提着江莫买的东西,跟他说道。
“跟舍友吃。好了,你赶紧进去吧,我得走了。”江莫说。
“恩。”
江莫摸了摸我的头,就转身走了,我看着江莫的背影,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江莫穿的裤子应该很久没有洗了,屁股后面的两个口袋被油渍糊着,看着异常扎眼。江莫一个人肯定不会照顾自己,都没人给他洗衣服,我心里这么想着。我担心江莫在外面怎么吃饭,有没有地方休息,有朋友么,会有人陪他说说话么?所以于静,你要原谅我这样对你,你是女人,你会照顾好自己,更何况你又寻了一男子,你过得有滋有味,即便没我想象的那么美好,可是有人陪你说话,你们也会就柴米油盐争论一番,可是江莫是一个人啊,他身边都没有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
于静跟江莫离婚不久就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我是在她带我去她家的时候才知道,于静告诉我说她现在跟一个叔叔在一起,她说让我见到叔叔时问好,要有礼貌。你们要原谅我当时小,而且江莫跟于静生活在一起没有幸福可言,我当时就想,江莫和于静,哪怕一个人,就一个人,随便谁能先幸福,那我愿意成全,既然于静先幸福了,那你就幸福着,于静让我不要告诉江莫她有伴侣,我就帮着于静瞒着江莫。我想江莫有我陪着,我会给江莫一个家,可能时间比较长,可是我一定会给江莫一个家,所以于静你幸福着你的幸福就好,我当时就这么想着。
后来江莫知道了,我瞒着江莫的第二年江莫知道了。江莫生平第一次打我,我周末去了江莫的住处,他接完一个电话就神情冷漠的问我。
“江懿,你妈是不是跟一个男的在一起生活?”
“谁告诉你的。”我想敷衍过去。
“你二姑,有没有?”
我没有说话,江莫走到我面前,狠狠甩了我一巴掌,狠狠地。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可我清楚的记得江莫的手跟我脸接触的时候竟然摩擦起电,我眼前一片漆黑,左边的脸怦、怦、怦不停地膨胀、膨胀。我拿左手不停地擦着鼻血,越擦越多,我的左手被血染红,我的脸被血染红,我穿着的白色羽绒服前面被血染红。然后江莫就哭了,我爸哭了,他像个孩子一样,拿着毛巾走到我前面,边哭边擦边说:“小懿,对不起,对不起,小懿。”盆里的水也被血染红了。江莫,我一点也不疼,我挺开心你终于知道这件事了,我便再也没有事瞒着你了。
于静,江莫已经等你整整两年的时间了,你可曾知道。
于兮,江莫跟于静一起生活了才十几年,才区区的十几年,还有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许多人,他们最后的结局仍旧是离婚,江懿,你瞧,人生本就荒唐,谁规定江莫于静就必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