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家喜事连连，他父亲已经调回县城学校了，再也用不着每天早晚来回地跑了；他妈妈也恢复了上课的资格，再也不用招人白眼了，杨林考上大学，又为家里争了光，更添了喜庆。所以，杨老师提出今年家里吃年饭，要邀请几个人参加，具体人选由杨林定。杨林欣然答应了。
因为杨林考上了大学，这段时间家里都很热闹。有的是前来祝贺的，有的是家长把孩子领来取经的。搞得杨林的父母既高兴又烦恼。高兴的是杨林给家里带来了莫大的荣幸，他们家自“““文革”””开始就没有了这样的荣誉，一天到晚都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烦恼的是家里少有了安静，打乱了一家人平静的生活。不过，年饭总是要吃的。杨林家里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不是因为家里不宽敞，而是因为全家人都是受管教的，谁还敢来家里做客呀，躲都来不及。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们一家人都可以扬眉吐气了。
腊月二十九这天，杨林的父母一大早就忙碌起来了。其实那年头，年饭也没什么弄的，就是把平时积存的一些肉票、蛋票拿出来全部买回家，加上春节期间供应的香肠腊肉，就是一顿丰盛的年饭了。杨老师为了这顿饭，特意到他工作过的乡下，买了一只鸡，就算是年饭的奢侈物了。
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客人们就已经来了，他们都珍惜这次聚会的机会。陈老师先来，他要来给杨林打气。杨林在报考志愿上征求了他的意见，陈久明希望他自己拿主意。杨林最后报了北京的一所工科大学，他向往北京，尤其是他尊敬的陈老师早晚也要回北京，他就更坚定了决心。可是他怕北京的大学分数高，录取不上，所以一直有些担忧。陈久明鼓励杨林说：“即使这次落榜了，还有今年嘛。说不定你下次考得更好。人生就是要有那么一股子拼搏的精神。”
杨林想想也是，就当没参加考试。
正说着，莫云峰和赖永明、吴冬冬来了，杨林赶忙请他们进屋。这几个人是杨林特意请来的，因为他们各自不同的经历，让杨林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和前途的美好。他们三个人看到陈久明，都十分高兴。
赖永明说：“陈老师，那次你到农场来，我就看出你有些与众不同。”
陈久明笑道：“你小子少拍马屁，你看出什么不同了？”
赖永明认真地说：“我是那种人吗？你能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鼓励大家学习，这是我最佩服的地方。”
“是啊，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了你们这些人，要不是李虹和杨林他们做工作，我哪有与我父亲打翻天应的胆。”说到这里，吴冬冬用感谢的口吻问：“今天李虹要来不？我还得当面感谢她呢！”
“来了，来了！”说话间，李虹和万芳芳、赖永刚跨进门来了。
屋子本来就小，现在一下来这么多人，就更拥挤了。幸而杨老师在食堂借了一张大圆桌，大家就围坐在桌前，继续着热闹的话题。
李虹的思想问题解决了，又恢复了往日的直率。她接着吴冬冬的话说：“我倒用不着你感谢，你真正应该感谢的是杨林和赖大哥。不过，你当时那个不开腔的样儿，焉不啦叽的一点也没有男子汉的气概。”
“哎，李虹，打人不打脸哈。知道你对我没有好感，我看你呀除了杨林，没哪个人你有好感！”吴冬冬有口无心地冒出这么一句。
杨林的脸色变了：“冬冬哥，你不要乱说！”
李虹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没有吭声。在她的心里，实际上就是这样的。自打她在思想上排斥所谓的不健康的情调以后，她面对杨林是比较坦然了。但是，现在她的思想在起着微妙的变化。她最近看了不少解放出来的优秀小说，除了那些精彩的故事情节以外，她对男女主人公在革命工作过程中结下的深厚感情十分向往。已经19岁的李虹啊，每次都在心里把她和杨林来对照书里的人物。尤其是杨林这次上了录取线，她更是对杨林一往情深。所以，她并不反感吴冬冬将她和杨林相提并论。她微微地抬头看了杨林一眼，见他生气的样子很好笑。
莫云峰不明就里，把话茬开了：“李虹啊是个有思想的人，人家才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李虹不想让杨林尴尬，接过话：“莫大哥，我也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说‘革命不分先后’，我早就下乡去了，可能就真的与大学无缘了。”
“什么革命不分先后？”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
莫云峰解了这个密，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陈久明终于明白了那段时间里，李虹为什么心神不定了。待大家笑过后，他说道：“想那些我们所经历的日子，由于我们的坚持，才有了我们的今天。云峰是知识青年学习的标兵，但在他的内心始终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冬冬不顾爸爸的反对坚持要读书，光明在农场艰苦的劳动中也做着大学的梦。这些美好的东西，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但我们知道太不容易了。”
“是啊。”莫云峰深有感触地说：“陈老师，我这次到南山中学来补习，听说了你好多的事儿。你也了不起呀！我就想问问，你在学习班里一直不低头，是什么力量支撑你呀？”
“我呀？”陈久明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一种信念。俗话说邪不压正，我们学历史都知道，任何一个朝代和国家，如果不让人们学习、生产，那就是对国家和人民的愚弄。愚昧就意味着倒退。列宁就曾经说过，在一个文盲充斥的国家里，是不能建成共产主义社会的。在一个国家里，有什么比知识更重要的呢？这就是我的信念，是我在头脑发热后思考后的信念！”
大家一边听一边点头。尤其是李虹，也许在几个月以前，她还不怎么听得进去，但此时此刻，对她的震动很大。她打破沉默，轻轻地说道：“我要是早明白这些道理该多好啊！”
“现在明白也不晚啊！”万芳芳终于逮着了说话的机会，她笑着对大家说：“这段时间李虹的进步可大了，还看了不少‘黄书’，你看人家现在都穿花衣服了，看来被腐蚀得厉害！”
大家这才注意看，可不，李虹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都是青蓝二色，穿着一件红底白花的碎花棉袄。李虹不好意思地打了万芳芳一下：“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别出我的洋相好不好？还是人家杨林，顶着出生不好的帽子，学习还那么优秀，那才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陈久明看万芳芳又要开玩笑了，赶忙说道：“好了，好了，我们都别在这里自我表扬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应该往前看！只有往前看的人，心胸才开阔，生活才幸福，才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杨林转移了话题：“陈老师，你为了大家今年也不能回北京过年，明天过年还是到我们家来吧？”
“对，到我们家去吧！”大家都异口同声地邀请着。
陈久明谢道：“不了，我哪儿也不去。我没有回北京，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想趁春节这几天清静，好好地复习，为今年考研做准备。开学后，能给我的时间不多，我不能看着学生们一个一个都考上，老师反而考不上吧？”
“那我给你送饭吧？”杨林还不死心。
“我看用不着吧！你们让我清静清静行不行？”陈久明诚恳地说道。
正说着，杨老师进来了：“讨论到此告一段落吧！马上开饭了！”
大家跟着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杨林协助爸爸把碗筷摆上。间歇中，陈久明小声地问吴冬冬：“你爸爸现在怎样？”
吴冬冬回答：“他在里面很好，听说我考上大学了，高兴得流泪。他说要感谢现在的好政策，如果像原来那样，我是肯定上不了大学的。”
李虹听着这一番话，心里又是一番不同的感慨。
杨老师指挥杨林把腌腊的猪蹄、猪肝、猪排骨、猪耳朵等先摆上了桌，然后倒上了老白干。杨林的妈妈端着一盘凉菜上来说：“你们边吃边聊哈，我慢慢给你们做热菜。”
杨老师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陈老师，杨林的各位朋友，今天请大家在家里吃团圆饭，一是感谢陈老师和大家对杨林这些年的帮助，要不是你们，杨林可能挺不过那些困难的日子；二是为你们几个考上了大学的庆贺，我们家请人到家里来吃饭，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所以你们能来，令我们家蓬荜生辉呀！三是预祝你们几个暂时没有考上的今年再加把劲，努力争取考上，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特别希望陈老师考研成功，干杯！”
大家都站起来碰杯：“干！”
万芳芳提议道：“我们唱祝酒歌吧！”
“好！”大家赞同。
万芳芳开了个头，大家一起唱了起来：“美酒飘香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胜利的十月永难忘，杯中洒满幸福泪……”
歌声飞出屋外，飞向更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