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一天，是高七八级（1）班的时事政治课。陈久民拿着一张报纸，高兴地对同学们讲：“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国务院批准了教育部《一九七七年高校招生工作意见》，决定恢复全国统一考试。”
陈久明刚说到这里教师里便欢腾起来。有的问“条件是什么呀！”有的说“我们可不可以报考呀？”杨林站起来制止大家：“不要吵，听陈老师说嘛。”杨林此时的心比任何人都着急，因为出生的问题一直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块石头。他很想知道像他这样出生的人能不能考大学，虽然陈老师多次安慰过他，但他没有见到正式文件，心里总是不那么踏实。
陈久明笑道：“大家都不要激动，听我慢慢道来。我说主要的。报考条件两条：一是本人表现好，二是择优录取。范围：凡是工人、农民、知青、干部、应届高中毕业生都可以报考。”
杨林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陈老师说的是真的，就意味着他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堂堂正正地去考大学了。他还是不放心：“就这些吗？不要单位意见和组织推荐了吗？”
陈久明看着杨林，非常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于是果断地说道：“就这些。”
杨林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只有陈老师看到了。他马上用手帕擦了一下眼睛。旁边的钟涛问：“杨林，怎么了？”
杨林道：“没什么，有灰尘进眼睛了。”抬起头望着钟涛笑了笑。
陈久明很是感慨，他接着说道：“同学们，这个消息告诉大家，我们在座的全体同学，在明年毕业时都可以报考大学了！这可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共同心愿。因此，学校要求大家抓紧学习，与时间赛跑。你们有没有信心考上大学？”
“有！”同学们响亮的回答。
“光有信心还不够，还要有实际的行动。我们离明年毕业的时间仅八个多月，新课还要上，拉下的功课也必须抓紧补，所以时间紧，任务重。我在这里要求同学们从现在起，要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投入到学习中去，为明年考大学做好充分的准备。学雷锋小组的活动也要转到学习上来，将雷锋的‘钉子精神’在学习中发扬光大。喜欢看电影的同学，也要有计划的看，不要一部电影看几遍都不过瘾，要把这样的精神放到学习上。还有，有老师反映，有的同学上课看小说书，这可要不得。希望大家合理安排好时间。最近，学校的班主任要开展家访，我也要到每个同学的家里去，主要目的是希望家长配合学校搞好教学活动。希望大家回去给自己的爸爸妈妈说一下。”陈久明说这些话时很严肃，他没有采取以往征求意见的方式，特别是学雷锋小组的活动问题，他说得非常明确，不容否定。他知道如果不采取断然的措施，李虹是不会回头的，现在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不能由着她了。
李虹听到恢复高考制度，心里虽然也高兴，但是没有像杨林那么激动。陈老师说到学雷锋活动小组的事，她理解就是要拆散活动小组。这让她有些受不了。本来在学校倡导注重学习以来，活动小组的人就逐渐在减少，她在组织上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可是，活动小组是宣过誓的，这让她怎么下台。她知道今天以后，活动小组的人会更加少了，可是她在感情上仍然不能接受。
下课后，她叫住了陈老师，谈了自己的看法，并说道：“不管怎么说，学雷锋，做好事没有错，所以要解散活动小组就是不对的。”陈久明脸上没有笑容，他没有想到李虹的思想固执僵化到如此地步。他打断了李虹的话：“我告诉你，我没有说要解散活动小组，而是说将活动转到发扬光大雷锋‘钉子’精神上来。其次，不能够把学雷锋仅仅理解为就是做好事。作为学生，树立崇高的革命理想，端正学习态度，培养为人民服务的本领，这才是真正的学雷锋！”陈久明说完这番话，没有给李虹说话的机会，又说道：“李虹，今天老师不想跟你讨论，你好好想一想。”说完，丢下李虹自己走了。
陈久明之所以对李虹采取这样的态度，一是因为他工作太忙，二是因为再没有时间耽误了，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将李虹的思想转变过来，不管是自觉还是不自觉，他必须利用他这个特殊身份，推着她向前走。
杨林一放学就回家了。他要将好消息告诉父母，让他们为他高兴。父母还未回家，杨林自己做起了晚饭。他要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庆祝这个好消息给他家带来的希望。正在洗菜的时候，万芳芳跑来了。她气鼓鼓地对杨林道：“我一片好心对李虹，她却不领情，你说咋个办嘛！”
杨林笑嘻嘻地问：“怎么了？”
万芳芳说：“陈老师不是叫我们多与李虹交心谈心吗？这段时间我做什么事情都叫上她，她叫我不要太得意了。借书给她看，她却说拒腐蚀永不沾，不看那些坏书。我说这些书都已经解放出来了，是好书，她仍然不领情。还说她是一个不需要别人可怜的人。你说气人不气人嘛。”
杨林端着菜盆子往厨房走，万芳芳见他不说话，跟走后面急道：“你倒说句话呀！你是学习委员，李虹的学习问题不该我管，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再也不管她的事了！”
杨林说：“那可不行，这是陈老师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我们一定要完成好。”
“我没有这个能力，要去你去吧！”万芳芳赌气地说。
“我们大家再想想办法嘛。陈老师说李虹的思想是被‘四人帮’左的思想毒害的，要她一时半会地就转变过来，还真是心急吃不得热豆花。”杨林冷静地说道。
万芳芳看杨林不紧不慢的样子，脸上挂着怪怪的笑：“还是你去比较有效，李虹对你一直就印象好，你的话她保准听。我就不再掺合了。”
杨林脸一沉：“万芳芳，你说什么呢？正经点好不好？”
万芳芳看杨林生气了，忙说：“好了，好了，反正我已经黔驴技穷了，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杨林想了一会说：“我看这样吧，我们给陈老师建议，班上搞一次树立崇高理想，争做‘四化’新人的主题班会，让大家结合当前的大好形势，畅谈革命理想。李虹很敏感，你如果单独找她谈，她不一定能听进去，如果大家谈的话，也许对她有所触动。到时我们有意识地组织几个同学，针对她的思想情况作发言。”
万芳芳马上笑了起来：“还是你了解她嘛。我看这个方法行。”看杨林挽着衣袖做饭的样子，她说：“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要不要帮忙呀？”
杨林忙说：“笑话，谁要你帮忙啊？”
正说着，杨林的妈妈回来了，看见万芳芳，便招呼道：“芳芳，杨林不会说话，你别见气哈！就在这里吃饭吧，待会儿我做好吃的。”
万芳芳看了杨林一眼，见他的脸红着，便笑道：“阿姨，不麻烦了，我走了。”边说边朝杨林妈妈摆手。
万芳芳走后，杨林妈妈说：“杨林，对女孩子说话要有礼貌。”
杨林说：“妈妈没事，我和万芳芳说话都这样，她不会生气的。”
“谁生气呀？”说话间，杨林的爸爸回来了。
杨林看爸爸妈妈都回来了，便兴奋地拿出了报纸：“你们看，教育部大专院校的招生办法出来了，我可以直接考大学了！”
“真的吗？我看看！”杨老师赶紧从杨林的手里接过报纸，仔细地看了起来。
杨林的妈妈激动地说道：“这，这不是做梦吧？”
杨老师将报纸递给她，也激动起来：“这下可好了，我儿终于可以考大学了。杨林，你一定要努力呀！”
杨林告诉爸爸：“听陈老师说，报考的条件和范围，都是邓小平副总理亲自定的。”
“邓小平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杨老师由衷地说道.
“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们呢!”杨林的妈妈喜悦地说。
“什么好消息？”爷儿俩同时问。
“今天下午校长通知我，要我从下周开始上课了，明天就不再打扫厕所和敲钟了。”
杨林说：“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我们学校那些被劳动改造的老师全都开始上课了。”
杨老师也说：“这世道真的在变啊！难怪今天文教局的王干事到我们学校来，说是要选几个老师回县里的学校去，充实重点学校的力量，看来，我的好日也快来了。”杨老师说着还得意地晃着脑袋。
这一顿饭温暖而喜悦的气氛，杨林一家已经久违了。
就在杨林一家其乐融融吃饭的时候，李虹一家也在吃饭，只不过气氛却相反。
李虹被陈老师训了一顿，仍然带着她的学雷锋小组到轮船码头去接送旅客，只不过今天去的人更少了。前次说她抢搬运活的那个年轻人，看李虹今天只有三个人来，便阴阳怪气道：“喂，你们学雷锋的人怎么越来越少了？”
李虹正在气头上，对着他吼道：“人少怎么了？人少就不能学雷锋吗？”
那年轻人看李虹一脸的阴沉，又道：“哟，谁惹你了还是吃枪药了？火气还那么大！还真让黄三孃说准了，看你们坚持到多久。”
李虹的火气的确大，自从恢复高考的消息公布后，她这支队伍的人就每况愈下，今天要不是赌气硬拉着周清华约了一个男同学，恐怕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她不满意陈老师将她把学雷锋的活动与学习对立起来，就是因为陈老师强调了高考，所以很多同学的家长也反对这个事情了。她把这一切都归结于陈久明老师，想着如何把这个活动坚持下去，哪怕是她一个人。想到毛主席说过真理有时候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她没有想到坚持真理有那么难。想到柳云飞老师在的时候，对她的培养和鼓励，她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他对自己的希望。虽然柳云飞老师参加什么学习去了，但她相信他对毛主席和无产阶级的忠诚，总有一天会出来证明他的正确。听到那个年轻人的嘲讽，便火冒三丈地反击道：“你管我坚持多久，我就要坚持，你把我怎么样？”
周清华拉了拉李虹的衣袖，悄悄地说道：“李虹，别说大话了。”旁边那个男同学也说道：“是啊，今天要不是周清华硬拉着我，我也不想来了。现在回家晚了，我妈要清问我的，知道我来这里，要挨骂的，说我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李虹真的想哭，却又流不出眼泪，更说不出话来。
那个年轻人听李虹的口气越来越不好，就要发作，黄四孃挑着一挑货物来到趸船上，她招呼着：“小马，别耍嘴皮子了。来，帮我个忙，这东西太重了，我放些下来，你帮我看着，我等会儿再来挑。”说着，放下担子，卸了些货放在那个叫小马的面前。小马答应着：“好呐，黄四孃，你放心吧，我保管给你看好。”这是搬运工常有的事，为了拉活，先揽过来，然后再慢慢地挑。
黄三孃走过李虹的身边时，好意地说：“李虹，火气别那么大，你的人为什么会越来越少，你要好好想想才对。我家里也有读书娃。”说完，闪着悠悠的扁担走了。
李虹没吭声，看到一个老大娘颤巍巍地，她便迎了上去。
回到家里，照例是爸妈等着她吃饭。见李虹闷头不语的样子，李师傅问：“什么事不开心啊？”
李虹本来不想说，可是她是个装不住话的人，便把今天陈老师说的和在码头上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她对爸爸说：“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坚持按毛主席的指示办，哪一点错了。难道打倒了‘四人帮’，就不是社会主义国家了吗？”
李师傅知道李虹又陷入到牛角尖去了。李师傅给李虹挟了一箸菜说道：“李虹啊，这个事情呀爸爸原来也说不明白，现在啊慢慢也明白了。吃完饭我们再慢慢聊聊吧。”
晚饭后，妈妈收拾碗筷去了。爸爸和李虹各自端着矮板凳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爸爸说：“李虹呀，以前爸爸教育你要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孩子，这个到现在我也认为是对的。可是，通过目前形势的学习，我也慢慢领会了一些原来不懂的道理。我们对毛主席的话必须要全面的理解。最近呀都在传邓小平副总理在恢复工作前给中央写的信，里面有句话，就是‘我们必须世世代代地用准确的完整的毛泽东思想来指导我们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这段时间，我和你魏叔叔都在议论这个事情，我觉得我们以前对这个事情都有些错误的理解。你看，‘四人帮’的罪行，我认为最大的一条就是打着毛主席的旗号干坏事，蒙蔽了许多的人，也包括我和你。所以，我们对自己的行为要进行一定的反思，看看哪些是真正的毛泽东思想，哪些是假的。陈老师对你一直都是很关心的，你不要误解了他。爸爸一直就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大学生，实现我们祖祖辈辈的愿望。现在你赶上了这个好时候，你一定要争气呀！”
李虹听爸爸的话与陈老师是同出一辙，便有些反感：“爸爸，你是不是被陈老师洗了脑壳，是不是受他北京消息的影响呀？”
李师傅急了：“李虹，你现在怎么变得偏激了呢？爸爸也是慢慢才悟出这些道理的，再说，陈老师的北京消息也不是空穴来风，从目前的情况看，很多都是真的。”
李师傅看李虹低着头不吭声，站起来拍拍她的头说：“你好好想想吧，爸爸希望你尽快想明白，不要白白浪费时间，现在离你明年高考只有半年的时间了。”说完，李师傅便进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