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昨天匆匆忙忙到就到婆婆家,放好行李就去劳动了,晚上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没来得及观察刘婆婆的家。这时,天已经大亮,李虹一边打扫院子,一边观察着。刘婆婆的房屋以堂屋为界,一边是用稻草盖的草房,一边是小青瓦房。草房那边自然是猪圈和堆杂物的地方,瓦房这边就是人住的地方了。堂屋后面是灶房,堂屋侧边是刘婆婆的卧室,就是现在李虹她们住的那间屋。儿子和儿媳的卧室紧挨着,只不过卧室的门开在外面的院子里,院子里还开有另外的门,估计是客房,昨晚刘婆婆就住的那里。院子的地面是用大青石铺的,外面用竹篱笆围着,篱笆外是一条石板铺就的大路。李虹想,这个地方收拾好了是很舒服的,可是被弄得乱七八糟。院子内一大群鸡在乱跑,到处都是鸡屎,有些鸡屎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臭不可闻。墙角边放着一个大石磨,看来好久没有用了。本来有一间杂屋,可是不知为什么,房檐下堆满了柴禾和一些杂草。李虹想,王秀莲要离开就让她走,我一定要留下来把这里改造一下,把刘婆婆家搞得清洁美丽些。
正想着,王秀莲挑着水回来了。李虹叫王秀莲把水桶放在院子里,自己进去把脸盆和漱口的茶盅拿出来,把挑来的水舀在脸盆里,放在院子的洗衣台上,才让王秀莲挑进去。李虹的思想再怎么斗争,依然不能战胜用刘婆婆那张用香皂搓过几遍的黑毛巾来洗脸。她心里虽然有些内疚,觉得自己与贫下中农有距离,但那股汗酸味她实在受不了。
刘婆婆的儿子儿媳和小孙子全都起来了。儿子起来后也不去洗脸,而是坐在院子里的一块用作凳子的石头上,悠闲地吃着叶子烟。儿媳在那里呆呆地坐着,望着扫院子的李虹。只有那个小孙子,拿起高出自己很多的扫帚,学着李虹扫院子,嘴里甜甜地叫着李姐姐。
李虹和王秀莲做完了活,给刘婆婆打了个招呼,便一道去保管室的临时食堂吃饭。王秀莲本想把自己的行李一起带走,李虹不让,她怕伤了刘婆婆的心,要王秀莲落实了住家户后,再找个借口离开。王秀莲气鼓鼓地跟在李虹的后面去吃饭。
保管室前很热闹,许多同学已经在那里了,他们都在交谈农家户住宿后的新鲜事。李虹和王秀莲刚到,吃饭的钟声就响了。
柳老师看到李虹,走过来关心的问道:“昨晚休息得还好吧?”
还没有等李虹回答。王秀莲便大声嚷道:“好什么好,昨天我和李虹睡到半夜就被虱子和跳蚤咬醒了。”她把衣领翻开:“你们看看,一身咬得净是伤,后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钟涛跳过来:“我看看,这虱子和跳蚤是个什么样子,这辈子我还没有见过呢。”
柳老师看着李虹:“李虹,是这样吗?”
李虹看大家都看着她和王秀莲,便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哪有那么严重,我们休息得还好。”说完便招呼同学们吃饭。
李虹本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没想到钟涛哪壶不开提哪壶:“李班长,你的颈子怎么了,尽是红疙瘩,是不是遭虱子和跳蚤咬的呀?”
李虹对钟涛斥道:“钟涛,你有完没完?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钟涛一副没来没头的样子,继续调侃:“平时李班长关心大家,现在我们也关心关心你嘛。”
“好了,钟涛,你别贫嘴了,你这是关心人吗?我怎么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呢?”杨林过来一边笑着对钟涛说,一边拉着他去吃饭。钟涛是柳老师落实给杨林的帮助对象,所以杨林得时时看着他,生怕他在劳动期间惹什么事。
李虹有些哭笑不得,说实话,李虹现在全身都有些发痒,但她必须忍着,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这次举足轻重的活动,刘婆婆家遇到的事情毕竟是个别的,因为她听到同学都议论,都说休息得很好,而且每家每户都很干净。尤其是吴梅住的军属马三姨家,收拾得像城里人那样的干净。她见杨林把钟涛拉走了,便默默地走到桌子前舀了一碗稀饭。今天的早餐是红苕稀饭,小菜是豆腐乳和盐渍胡豆。不愧是年轻人,昨天收工时一个个都像泄了气的皮球,通过一晚上的休息,今天又生龙活虎了。柳老师说,这要得益于前段时间参加的劳动,否则同学们不会这样有生气。
杨林虽然把钟涛拉走了,但还是关心着李虹,他端着碗小声问道:“王秀莲说的是真的吗?”
李虹道:“是真的。”李虹本不想在别人面前承认这个事情,可是面对杨林的关心,她做不到。她想起两个小人在脑海里打架的情景,既感到委屈又觉得自己还不够坚强。
柳老师其实已经看出问题来了。他以前就知道刘婆婆家的情况,可是没有想到有这么严重。吃晚饭,他找到李虹问了问情况。李虹简单地说了说,特别是她思想上的斗争,末了,李虹向柳老师表示:“柳老师,请你相信,我一定在思想上战胜自己,把这个事情当成是对自己的考验。王秀莲不愿再到刘婆婆家住了,另外给她安排吧。刘婆婆对我们很好,我不能伤了她的心,我一定住下去。”
柳老师对李虹对态度很满意,她就是喜欢李虹身上这股不服输的劲。他又问李虹:“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李虹说:“有。我想找几个同学,安排半天的时间把刘婆婆家好好打扫一下,她们家是有条件搞好卫生的,我们要帮助刘婆婆一家把不卫生的习惯改过来。”
尽管柳老师知道刘婆婆家不卫生的习惯,要在短时间改过来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肯定了李虹:“这个想法很好。毛主席说,我们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改造着我们的主观世界。我们在改造刘婆婆家卫生习惯的同时,也使我们得到了锻炼,使我们的思想得到了提高。”柳老师看李虹的颈和胳膊上尽是被挠伤的红印子,心里也十分不忍。他告诉李虹:“冯校长要了解我们班开门办学的进展情况,你代表我去汇报一下,顺便回家去涂点药,防止感染。”
李虹心里很是感激,又怕自己汇报不好:“柳老师,谢谢你的好意,还是你去吧,我怕说不好。”
“你就不要推了,这不是照顾,也是对你的锻炼。”柳老师打消了李虹思想上的顾虑,并且说了汇报的注意事项。
李虹放下碗,正准备走,听到王秀莲那桌人又闹了起来。只听王秀莲那大嗓门在吵:“我就要去马三姨家,你把我怎么样!”接着吴梅也吵起来:“你要去也得回家把你身上洗干净,把你那些用过的东西重新换过,要不然你把虱子和跳蚤带到马三姨家,不是害了大家吗?”
李虹走过去:“你们别吵了,传出去对刘婆婆家的影响不好。我看吴梅说得对。”她拉过王秀莲,悄悄对她说:“你吵什么嘛。赶快去刘婆婆家收拾你的东西,跟我一道回去把东西换了再来。”
王秀莲一下高兴起来,把手搭在李虹的肩上,嘴巴凑在她耳朵边道:“真的呀?”见李虹点头又说道:“我要回去好好用香皂洗一洗,再搽点花露水,把身上的晦气去掉。”
李虹瞪了她一眼:“我看你平时干活像个男孩子,没想到资产阶级思想还这么严重,不怕挨批呀?”
王秀莲伸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高高兴兴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李虹和王秀莲约好下午在车站碰头,就与她分手了。她去冯校长的办公室按照柳老师的意思,汇报了他们班的安排和同学们劳动的情况。冯校长一直对李虹笑眯眯的,打消了李虹的紧张心情,她觉得冯校长和蔼可亲。冯校长表扬李虹,说她头上像长了两只角,敢于顶住歪风邪气,向不正确的思想开展斗争,希望她在开门办学中好好锻炼,成为反潮流的先进典型和学雷锋的标兵。李虹表示一定不辜负冯校长和柳老师的希望。冯校长还要李虹告诉柳老师,一定要注意抓典型,要典型引路,这样才有教育意义,才能够推广得开。
从学校出来,李虹径直朝家里走去。她的后背痒得很,刚才在冯校长那里又不好去挠。此时的她,恨不能立即跳到水里去。到家时,父母正在吃午饭,见李虹回来,妈妈有些惊喜,忙招呼李虹坐下吃饭。爸爸一下看到李虹颈上和胳膊上的挠伤:“李虹,你身上那么多血印子呀?”
“没什么,可能是虱子或者跳蚤咬的。”李虹说得轻描淡写,接过妈妈递过来的饭碗,坐下吃饭。
谁知妈妈一听虱子和跳蚤,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什么?虱子?还有跳蚤?你快给我出去洗干净了才进屋吃饭,别把这些东西带到家里来了!”妈妈一边说一边过来拉李虹。
李虹见妈妈有些大惊小怪,便说道:“有那么严重吗?我饭吃了再去洗嘛。我肚子饿了。”
“不行,不行,必须要先洗澡后吃饭。”平时都很将就李虹的妈妈,现在如临大敌,非要李虹洗了澡再吃饭。
李虹将眼光转向爸爸,希望爸爸帮她说话。爸爸一直没有说话,见李虹看着他,不假思索道:“听你妈的,赶快去洗澡。”
李虹没法,只好站起来,朝外面的厕所房走去。上个世纪70年代的房屋,都没有专门的卫生间,说侧所房,其实就是放马桶的地方,那时有农民上街收粪水,粪水还可以买点钱。除了放马桶,有一点空隙就是洗澡的地方了。妈妈将李虹拉到侧所房,叫她在那里不要动,然后把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给她拿来。妈妈打了两桶水,叫李虹从头到脚都洗一洗,然后将她的衣服拿出去了,说要用滚烫的开水狠狠地烫一烫。
李虹只好按照妈妈的吩咐,乖乖地洗澡。李虹是运动式的短头发,很快就把头洗好了。可是当她用毛巾把水浇到身上时,感到既舒服又火辣辣地痛。那些被挠伤的地方,此时像被什么激活了似的,使得李虹全身都像火烧似的。她咬着牙,想尽快洗完澡,就将香皂快速地往身上抹,没想到这香皂抹上去,更是火上浇油,把李虹痛得咧牙咧嘴的。李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此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妈妈打来了冷水,看到李虹像热锅上的蚂蚁,便心疼道:“你这个憨包女儿,咋个跑到虱子窝窝里遭这个罪嘛,有虱子和跳蚤你都不晓得跑呀?看你被咬得遍体鳞伤的,弄不好还要发炎。”
李虹将冷水浇在身上,果然疼痛好多了。李虹撒娇道:“还是妈妈好。”说着在妈妈脸上亲了一下。
妈妈笑道:“你才觉得你妈好啊!”边说边把李虹的身子擦干,让她把衣服穿上:“衣服穿好了就去吃饭,饭吃了我给你擦点药,今晚在家睡过好觉。”
李虹说:“我今天下午还要到城郊二队去,我们的开门办学现在正进入关键时期。”
爸爸已经吃完饭了,看着李虹大口地吃着饭,有些心疼地说:“李虹,你想过没有,你们搞这些有什么意思吗?”
“怎么没有意思?柳老师说了,这是培养无产阶级接班人的必修课。”李虹肯定地答道。
“我只知道知识才是你们的必修课,你们这样干下去,早晚要吃亏的。”爸爸有些生气。
李虹觉得爸爸的思想有些落后,以前爸爸可不是这样的啊,于是她说道:“爸爸,你说这些跟当前批林批孔的形势不相符哟。”
厂里的人这样说他,李师傅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女儿也这样说他,他有些受不了,而且很着急:“李虹,记得我给你说过,我们家祖上就吃过没有文化的亏,你现在正是长身体长知识的时候,整天不务正业,难道挖泥巴就是你的理想吗?”
李虹对爸爸的话很反感:“飞机上天,红旗落地,这就是走白专道路的后果。只有走又红又专的道路,毛主席打下的红色江山才能永不变色。我们搞开门办学,就是解决教育路线的方向问题!”
李虹爸爸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番话来。这些大道理,如果没有人刻意灌输,凭她一个初中生是说不出来的。李虹的话噎得他开不了腔,不是他说不出道理,而是他的道理与当前的运动有些格格不入。他如果把心里话说出来,以李虹的性格,说不定还要做些什么事出来。李虹爸爸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不听老子的话算了,以后你吃亏你才晓得锅儿是铁铸的!”
“你俩爷子一见面就吵,不见面又想。有什么事不能吃了饭再说吗?”妈妈听李虹爸爸的声音不对,赶忙过来打圆场。
李虹感到委屈,嘴里还在咕噜:“有理不在言高,说不赢就吵。”
妈妈说:“好了,好了,你爸爸心里不痛快,你就少说两句吧。”边说边把李虹吃完饭的碗筷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