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包的一艘巨大客船,早已驶离了码头。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梁王抢了一艘小渔船,命令船家迅速追赶骆锦屏。
我们的船又空又小,行进起来速度飞快,不多时便在夜幕中赶上了骆锦屏的大船。只见两岸远山如朦胧少女欲诉还休,江心灯火通明,客船以平稳的速度行进着,完全看不出异样。
梁王冲着客船喊了一声,要他们停船放梯。那掌舵的男人瑟缩地望了一眼梁王,冲他大喊道:“客官,我们的船被骆家包下来了。请客官另择别家船吧!”说着,把船驶得飞快。
梁王倒是不恼,微微一运气,猛地跃入半空,我只看见一抹月白色的身影登时被灯火照得通透,他额前的明珠越发光彩夺目。梁王脚下发力,点着船舷顺势跳入甲板,整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我看着他风流俊逸的身姿,不禁呆了,险些掉下船舷。几个吐纳,才稳了下来。
等我趴在小渔船上坐稳时,他却甩给我一锭白银,让我交付于小渔船的船家。
“王爷,您怎么抛下我了?”我双手紧紧扶着船首木板,向梁王抱怨。
梁王笑了笑,站在甲板上喝止了客船前行,那几个掌舵撑船的男人抱着巨桨靠在一起,辨别不出表情。当梁王回身去取甲板上的绳梯时,冷不防三道银色亮光从黑暗角落中直射过来,一道直取梁王面门,冲着额前明珠冲了过来,一道划向梁王颈喉之处,而第三道方向奇怪,却不是向着心脏等要害部位,所以即使射中也不会死人。
三道白光过后,梁王栽倒在地,明珠毫发无损,但大腿上却被刺入了一枚梅花镖。
“啊?!”我惊呼出声,那船家见势不好,转身想跳进水里躲避。“嗖嗖”又是两记梅花镖,直透船家胸腹,登时栽倒在我面前,稀里糊涂丢掉了性命。
可怜我一个跛脚的姑娘,一动也不敢动,面对如此灾难,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只听“哐当”一声,小渔船失去了控制,顿时撞在客船上,把我撞得七扭八歪的,连腿脚都湿了不少。定睛一看,居然是船板被撞飞出个洞,寒冷的江水咕噜咕噜往船板里灌。
“啊……救命呀!”我怕得忘记了梅花镖的存在,猛地尖叫起来。
“咯咯咯……”阴影里传来女人如银铃般的笑声,随后,一位陌生女子款款走了出来,她细细的眼睛有些像我,但笑容张扬,得意非凡。本是有着姣好的面容,弯月般的眉毛,花朵一样的嘴唇,却因这阴险的笑容变得恶毒起来。“不要喊了。”她轻轻唤着,“我本不想杀你们的,可是……你们为何要归来?”
说着,她低下身子,轻触梁王瀚海的眉毛、唇角,眼中仍然浸过疼痛。她那么温情地望着梁王瀚海,像是要把他的全部都记在心里,渐渐眼中涌出泪水来。
她是爱他的,我看得出来。
“喂!”我终于打破这片刻的宁静,因为水已经浸过了小腿,船眼看就要沉了。
那女子眼眸眯起,冷冷看着我。
“快把你家骆老爷叫出来,要么,沈夫人也行!”我嚷嚷着。
“小瘸子,你给我安分点儿,不然我现在就杀死你!”女人眼中锋芒大盛,吓得我一动也不敢动。
正在此时,那女人突然僵硬住,只见梁王慢腾腾地坐了起来,他手里夹着一枚银镖,似乎是刚刚射向他咽喉部位的那枚,我仿佛看见那枚梅花镖上还留有梁王瀚海的口水。他一手掐着那女人的命门所在,另一手将银镖对准将她的颈部,牢牢钳制住。
梁王对呆站在原地的撑船人说:“快把那个姑娘拉上来,快!”
我心头一暖,被众人连拉带扯地运送上甲板来,如一条大鱼般扑腾着。
“嘎吱——嘎吱——”两声,原来站立的小渔船本就不稳,一旦我离开,那渔家的尸首向一边沉,很快就翻了过去。我又是内疚,又是担心,戚戚然地望向梁王瀚海。
只见他深深凝视着半靠在怀里的女人,低低唤了一声,“金鱼,你这又是为何……”
金鱼?!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我竟然有被迎头浇了盆冷水的感觉,金鱼不是被“沈夫人”杀了吗?那这个金鱼是人还是鬼?这个女人在沈府与梁王府中掀起千层浪万道波,而她如今会出现在这里,我没听错吧?!
那么“沈夫人”呢?!
那么“骆锦屏”呢?!
我顾不得梁王此时与金鱼深情对望,马上要去搜寻骆锦屏的影子。只是刚刚推动船舱门,梁王就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竟然对着我大吼道:“回来!”
“王爷,可骆老爷他……”
“我让你回来,听不懂吗?!”梁王凌厉地瞪了我一眼。我只好退守到他身边,心中十分不甘,难道我们此番前来,不是为了保护骆锦屏的吗?他怎么会为了一个金鱼,就乱了方寸了?
只听金鱼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瀚海,我们相忘于江湖,不是很好吗?为何要在此处狭路相逢呢?”
梁王问:“你没离开沈府?”
“您不是让金鱼去沈府偷名册吗?没有您的指令,金鱼如何会离开?”
“既然这么说,可曾拿到名册?”
金鱼狡猾地笑了,“得名册者得天下。虽然沈家通敌叛国吃里爬外,但其实王爷早知道这沈家根本没有什么名册吧,想必王爷揣测名册也许在大娘娘手中,看来,王爷一直都知道金鱼的真正身份吧?”金鱼挑衅般地望着梁王,轻轻浅笑,“王爷把金鱼送入沈府,一是为了少道眼线,二却是为了大娘娘手中的名册吧?这让金鱼真是为难啊,要侍奉王爷就要从大娘娘手中盗得名册,若不然,一辈子连见王爷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早就料到你没有死,堂堂的未来熙文帝后,怎会这么短命死在沈府呢?!”梁王脸色苍白,手中不觉用力,那镖尖锋利地刺破了金鱼的皮肤,引得她一声娇呼。
此话有如当头一棒,原来我以前的猜测全都错了。
——我一直以为金鱼及沈夫人都被一位高手杀死,而那高手易容成为沈夫人的模样,混杂于沈府之间。其实,一切都错了。真相是被人误以为失踪的金鱼杀死了沈家夫妇以及青鹫,再易容成沈夫人的模样,妄图逃脱我们的视线。
“金鱼,你好狠心啊!那沈夫人虽与你不合,好歹也不曾动半分害你之心,那青鹫姑娘至死都念着你的好,可你却……”
“小瘸子,你知道什么?!”只听金鱼声音婉转动听,如黄莺归谷,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那沈夫人碍手碍脚,若不除去,定会让计划全盘失败。所以,便哄她喝了寒溪水莽之茶,到死做个水莽鬼吧。”
“那沈大人待你如何啊,还为你建了一座别苑,你……”我气愤难当。
“沈石边沈大人?他不知何时看穿我并非真正的沈夫人,居然在书房密奏皇上。想必是王爷拿我送给青鹫姑娘的玉佩给了沈大人观看过吧?我只得趁他在书房写奏章时,拿出王爷赏赐给我的西域‘火树银花’,将他毒死。又怕被人发现时,毒气过大,就剪了张纸人从窗口塞入,纸人身上的硝酸便可抵消水银之气。可是不巧,竟让这整日与水银硝石打交道的龙姑娘认了出来,真是有趣!”
金鱼笑了笑,脸孔被江风吹出一片红晕,相当美丽。
她接着说:“王爷可曾知道我那玉牌的来历?我那玉牌本是一块玉石被裁了两块儿,切割成为两株并蒂莲花,大娘娘分别赐予我与玉真公主。既然青鹫已死,瀚海,请将玉牌还给金鱼吧!”
金鱼话音既落,梁王反手从身上摸出件物什,“当啷”一声掷到甲板上。
借着客船辉煌的灯火,我侧眼瞄去,只见那雪白如羊脂般的玉牌刻着四个花朵般的小字——“玉琼仙音”。
玉真公主的玉牌是“流云轻风”,小字为“云轻”。
那么金鱼的小字便为“琼仙”?!
“琼仙……”我低低地念着,回头望着金鱼坚毅的表情,眼前出现青鹫那忧郁的眼睛——她俏皮地唤我:“野丫头!”她做母鸡护犊状说:“不许抢我的王爷!”或是在梁王唤我下棋时装模作样地说:“野丫头,你今天表现很好,我允许你与王爷下一盘棋。啧啧,只许一盘噢!”
青鹫姑娘……她内心其实并不坏的,虽然对我有些莫名的敌意,但内心凄苦,无爹无娘,身世也非常可怜,她将隐名埋姓的金鱼当做了知心姐妹,可金鱼居然是刺探梁王府机密的女子。只是见她身手不凡,气质高雅,谁想竟然是当朝皇帝的后妃。
金鱼微微垂下眼睛,似在自言自语:“是呢,我为何要杀掉我的好姐妹青鹫呢?她为了我来到沈府,而我却因此杀了她……怪就怪在她突然闯进来,看到了我的真面目。我当时又急又怕,完全没有多想就刺出了一刀……瀚海,青鹫会不会怪我呢?”
梁王面无表情地望向江水,沉默不语。
只听金鱼循循善诱道:“瀚海,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是知道我是熙文皇帝的妃子,你放过我,对我们都有好处。你也知道我完成此次任务后,将会被立为帝后,保佑一方社稷,我们今后强强联手,不是很好吗?这沈石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你何必为了他伤了我们自家人的和气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金鱼了不得啊!居然不只是熙文皇帝的妃嫔,还会被立为帝后,那我是应该站着,还是跪拜下去呢?
金鱼看准机会,轻轻一推,梁王手中的梅花镖便落入了滚滚江水中。
梁王重重地叹息,随后抓起呆若木鸡的我,低低问:“那么,你这次出来的任务完成了?”
谁?问谁?
“还没有呢!”金鱼笑眯眯地回答,“但是快了……就快了。”
梁王最后看了她一眼,说:“你本是极聪慧的女子,怎么愿意卷入这是非之中呢?你好自为之吧。”
随后,他抓起我的胳膊,跳入滚滚江水中。
就这么放过了金鱼?我十分不解,耳边似乎传来金鱼的呼声,她大声喊道:“其实,名册也不在大娘娘手中,但是梁王你,也要好自为之!”
名册不在太皇梅太后手中!
名册不在太皇梅太后手中?那会是在哪里?
冰冷刺骨的江水袭来,我几乎窒息。恍惚中,沈石边毒发而亡的脸孔,沈夫人鬼气森然的笑容,以及青鹫妒恨凄凉的双眸都向我冲了过来,我惊得昏厥了过去,朦胧中,两块玉牌似都曾在我手中摆弄过。
流云轻风。
玉琼仙音。
两块玉牌拼合起来,刚好是一对完美无瑕的并蒂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