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酷热,荫华拿着一面小圆扇出外乘凉,忽然发现玉真公主举着圆镜,呆呆地望着天空。她疑惑地望了一会儿,却见玉真公主抽抽啼啼地哭了起来。而天空万里无云,繁星满天。
忽然间,偌大皇城一下子被点亮了,那天光是从地上放射而来,如云蒸霞蔚般,滚滚而上。似乎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无数黑色的影子跳上墙头,群起而呼喊着:“抓住熙文皇帝!”
“抓住活的熙文皇帝!”
“杀掉弄臣!”
黑衣人打开鱼雁堂的院门,许多卫兵冲进来搜索鱼雁堂,寻找熙文皇帝的下落。
荫华展开双臂,大呼:“放肆!”
“嗖”的一声,一枚白羽冷箭从人群中飞出来,直射入荫华的胸膛。她连惊叫都来不及,身体便向后倒去,脑袋狠狠摔在石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我转回身,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荫华手中的小圆扇掉落在地,软薄的扇面被她的污血染成了红色。
“抓住那个女人!”有人大声说。紧接着,五六把大刀同时架在我的脖子上,明晃晃的像是十五的圆月。
“快说!熙文皇帝在什么地方!”大刀们问。
“咦?我怎么知道啊?!”
“她是玉真公主!她一定知道!”又有人起哄。
“她虽然是玉真公主,但她什么都不知道。”士兵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我抬头望去,士兵们自动分为两排,中间走出来的正是我的大师兄凰药师。
凰药师说:“你们搜你们的,不要伤害这个丫头。不然,梁王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医术高明的凰药师在士兵中很有威信,他在百官中也很有威信,他说的话士兵们都会听。所以,大刀侍卫们放过了我,飞身向鱼雁堂搜寻去。
直到他们离去,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太皇梅太后深深忧虑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瑞凤三年,农历六月十二日,大暑。
梁王瀚海与玄机上人并辔而行,太尉张仕同紧随其后,他们的身后是一支绵延数里的风华正茂的军队,旌旗遮天蔽日,号角声响彻八风大地。
——震惊八风九州二十六县的宫廷政变在一夜间爆发,叛军占领了皇城,所有百官俯首称臣,那些人多半是被凰药师医治好的,或者受制于水莽之毒,不得不齐刷刷跪拜行礼,虽有韦斋上将军等人奋力抵挡,但终究寡不敌众,被抓住投入天牢。
艮州出了这么多事情,预谋的就是这次造反吧?
从我不曾听说的返生丹开始,再到骆二娘给百官下毒,用子母感应针上的清魂净魄化水咒对骆二娘灭口,都是为了这次政变所作的准备吧?
真是大费周折啊!
真是用心良苦啊!
你们编织这么多的谣言,就是为了掩饰这次的真相吧?
我问凰药师:“是不是为了这次叛乱,才要给百官们下毒呢?你为什么不一刀杀了他们呢?”
凰药师告诉我:“香儿,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为仁慈,所以才要下毒。”
什么玩意儿?什么叫仁慈才下毒?我又急又怒:“呸!这是什么歪理!”
“香儿,虽然水莽草为至毒之物,但有我在,百官不会死,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保全他们的性命。”
“可是凰药师,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你用药物控制了百官,可你能保证他们心里都服服帖帖的吗?若你不在,他们又怎能忠诚下去?为了夺取江山,你们就这么狠心?”
凰药师深不可测地笑了,他说:“香儿,你知道什么是江山吗?江山就是这来来去去的众生。而我,也有要守护的人,我必须这样做。”
我愤怒了,“凰药师,你口口声声说要守护守护,那骆二娘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吗?你怎能自私地杀了她?”
“骆二娘并不是我害死的,我没有杀她。”
“你还说骆二娘不是你害死的?那子母感应针上的红线明明有你的字迹啊!”我撩开衣襟,抽出中间藏着的子母感应针,拿给凰药师看。
凰药师笑了,他从发簪中分出一枚金光弑魔针,上面也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红色细线。凰药师说:“看,有人趁我不备,换了线。”
“换了线?谁这么大本事啊!你别跟我胡扯!”我嘴上这样说着,脑中却飞快思索,知道凰药师发簪中藏有金光弑魔针,并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咒文的线,能够做出这样的事的,除了师父别无二人。
我冷静下来,问:“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游戏?都通通给我吐出来!”
凰药师苦笑道:“我不能说。”
“干什么啊?为什么对我就不能说?!”我猛地一拍手,做出愤怒的姿势。
谁知道凰药师并没有被吓到,依然顶着一张苦瓜脸,回答:“我,真的不能说。”
“你……难道也被下了咒?”这一次,我学聪明了。
凰药师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谁下的?”
凰药师身体一僵,从他背后飘然走来一位老者,声音高亢洪亮,震撼天地:“香儿,为师来看你啦!”
于是,我冷汗狂飙,几乎湿透衣裳。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人人赞颂德高望重的玄机上人,他虽然脸上带有笑意,眼眉慈祥,但在我眼中,却另有了一副模样。
“师、师父……”我嘿嘿一笑,“熙文皇帝还没有找到吗?”
“他人自有他人的造化,我们也不必心急。”师父一甩拂尘,如世外仙人一般清姿傲然。
“那么师父,梁王他……他还好吗?”
“为师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梁王贵为八风之帝,三日后便即位。这八风国珍宝无数,他要我来问你,你可有想要的异宝?”
我不想说那些没有用的话,例如“梁王能想到云轻,倍感受宠若惊云云”或者“想陪在他身边云云”,那都是没有营养的话,梁王若是真的在乎我,他不会猫在昭华殿而派师父来问我,他是不是把我当做了一个有理由返回皇城的工具,而我又凭什么觍着老脸自作多情呢!我直接对师父说:“我想要你锦囊里的那块龙骨。”
师父愣了一下,很快拒绝了。
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要过他的白鹤,被他无情地拒绝了,这是第二次,我只问他要过两次东西,他都拒绝了我!
“那么,我要雪灵珠。”
师父狐疑地瞅了凰药师一眼,警惕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要这东西做什么?”
为了不把凰药师拉下水,我理直气壮地说:“梁王中过毒,身体恢复得不好,我只是听说雪灵珠对驱毒很有效,若是没有雪灵珠,有龙骨也是好的!”
“谁说的?”师父笑容消失了,“根本不是这样!雪灵珠是昆仑墟大雪山的镇山之宝,有如东海的定海神针一般,雪龙王用它行风布雪,稳固大雪山圣灵之气。你要它有什么用?!”
“可是我听说……”我嗫嚅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乱听子虚乌有之事!”师父怒了,怫然离去。
我恨恨地瞪了凰药师一眼,“都怪你!骗子!”
“我也是为你好嘛!”凰药师低声道,见师父停在门口转身回望,连忙告辞出来。
我孤单单留在鱼雁堂,新的侍女被暂时分配进来,她们胆量很小,都沉默不语。那荫华的尸体虽然被运走,可血迹未除,空气中泛出一股甜香的血腥味。
凰药师与师父,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看上去不像是融洽的师徒关系,倒各怀心机,各有所谋。
难道我错怪他们了?
我取出空幻镜,细细摩挲上面的花纹,暗想: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真相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相信这面镜子呢?
这天晚上,北辰星拱,炳如日月,我又静静幻出一幅图画来:在梁王瀚海的粼波苑中,我再一次看到玄机上人与梁王密谋,他们早已商议好叛变之事——师父助梁王得天下,而梁王将昭华殿最为名贵的紫云玄虚炉送给他,听说那紫云玄虚炉曾是葛洪仙师在罗浮山处炼丹成仙之炉,炼起丹来事半功倍。
看到这时,我当即放心了一半儿,师父本就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之所以助梁王一臂之力,原是为了这丹炉啊。
可是后面发生的事,又让我疑惑不解了。
师父锦囊里本来就有一块小蘑菇样的龙骨,他却将它给了沈石边大人,让沈石边送给梁王。于是,沈石边就用这块龙骨向梁王换了一位美姬,他说出师父教给他的话:“用这块龙骨可炼出返生丹,吃过返生丹便会复苏,避开轮回复生,永世不会死去。但,仙药需要仙炉来炼制,方才不会损毁原料,那皇宫中的紫云玄虚炉便是最好的仙炉。”
原来如此……
我眉头疑团豁然开朗,骆二娘也定是听了师父的话,认为自己虽死尤可复生,才被利用得魂飞魄散。师父诱导的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连梁王都不会认为自己拿着龙骨去玄妙观是被人早已谋划好的一环。
可是,师父大费周折要这紫云玄虚炉,真的是要炼制返生丹吗?
那师父为什么要换子母感应针上的咒文?
为什么非要将骆二娘灭口呢?
这些,似乎都与成为玉真公主的我有着莫大关系。我看不透师父慈眉善目下隐藏着什么,那比千年积雪潭还要深的心机,让我深深感觉不安。可惜,这空幻镜只能显示出过去发生的事情,不能显示出未来,我幻来幻去,直到斗转星沉,天光将明,也只截止在荫华死去,凰药师来了又离去,师父来了又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