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处在鱼雁堂总想找点儿什么事情做,梁王又不得与我相见,我便唤银霄教我吹箫。
银霄抚摸着翠玉短箫,冰寒箫气漫上她的手指。她将嘴凑近翠玉箫,那冰寒之气又顺着嘴角爬上她的脸庞。
她只轻轻吹起一声,箫声长鸣,四周立刻静默下来,湖水凝结成晶,万朵莲花盛开,花心中似乎都晃动着明亮的五彩光晕,那青空的片片云朵登时消散不见,一道阳光放射出灿烂光芒,如彩虹的脚尖落在门前。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银霄也吓傻了,呆呆地望着翠玉短箫,用着哭笑不明的声音喃喃道:“玉真公主……这,这真的是凤仪之箫,这真的是凤仪箫啊……”
半天过后,我耳中仍然嗡嗡作响,一丝清厉的箫音盘旋在耳边,挥之不去。
“什么凤仪箫?”我忍不住拿过来,细细端详。
一片阴云拢了过来,我抬起头,荫华泪流满面地望着我手中的玉箫,痛哭失声。
荫华哽咽说:“这箫名为凤仪箫,是银侏国贡来的宝物,据说是梧桐化玉,神匠雕琢而成,能与天地万物合鸣齐奏。银侏国曾用它挑选帝后,因吹奏之时,贵为帝后的女子能够引凤来仪,所以是凡间不可多得的宝物。”
“所以呢?”
荫华愣了一下,飞快反应过来,“所以太皇太后赏赐给宸妃娘娘。”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问。
“这……这是因为,凤仪箫是太皇太后赏赐给宸妃娘娘的,她期望她成为八风国国后。”
“看来,这位宸妃娘娘不光玲珑乖巧,肯定模样也不差,太后这样期待她,定然也是一名端庄贤淑的女子!看荫华如此憧憬她,我猜想她对待下人也是极好的吧?”
“那是自然啦!”荫华一想起自己曾经服侍过的宸妃娘娘,脸上流露出天真的神情,“宸妃娘娘与其他娘娘都不同,她自小便被太皇太后领进宫来,一心系天下,为辅佐君主也下了一番工夫。太皇太后很是喜爱她,宫中有了什么宝贝,也是先是想着她,然后才轮到玉真公主……”
“所以呢?”
银霄听到此话,撞了下荫华的手臂,荫华自觉失口,连忙跪下来请罪。
我知道她是真正记挂宸妃,才口不择言,也就掩饰一下过去了。我问她:“可这样一位温婉贤良的女子,她怎么就不见了?我昨日拜见各位嫔妃时,并没有看到她呀?”
“这……”荫华与银霄面面相觑。
“算了,”我看这两个丫头也不敢吐出太多,或许是不知情,或许是不可言说,便不再追问,而是转移了话题,“宸妃究竟有没有引来凤凰呢?”
荫华为难地看着我,不情不愿地回答,“回公主,没有……”
难道是因为宸妃并不是命中注定的帝后,被太皇梅太后灭了?
按理说,这太皇梅太后如此宠爱她,即使命非帝后,也不会伤害她半分,就算有些小闹小错,太皇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宸妃谋反了?
俗话说,人这种生灵最不抗念叨,我正在胡思乱想着太皇梅太后时,门口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荫华探身出去望了一眼,匆匆忙忙告知我,是太皇梅太后正往鱼雁堂走来,只怕是被那一声震撼天地的箫音所吸引过来吧。我自觉好笑,这凤凰未过来,太皇梅太后倒是先跑来了。
太皇梅太后走入鱼雁堂,身后两排浩浩荡荡的绡衣宫娥,有提着宫灯的,有托着香炉的,微风拂过,那宫娥宽大的袖摆翩跹若飞,如仙似幻。太皇梅太后入座鳞花翡翠榻,温柔问道:“云轻,刚才那一声箫音,可是从你这里传来的?”
“回太后,正是云轻试吹了一下,没想到这玉箫声音极大,居然把太后惊动了。”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太皇梅太后贴身侍女绮玉将我手中的翠玉箫取来,交至她的手中。
过了能有一炷香的工夫,太皇梅太后都没有说话,我慢慢抬起头来,才发现偌大的门厅只余下了我们三个人,而我的婢女与太皇梅太后的其他侍人通通都撤离了外面。
太皇梅太后平静地问:“这凤仪箫是哪里来的?”
“是……是……是一位友人所赠。”
“哪位友人?”太皇梅太后接着问,眉宇间抹过一缕伤痛。
我心思极乱,太皇梅太后既然问起这翠玉箫,说明这翠玉箫的主人是大有来头之人,遥想梁王在骆锦屏的甲板上,与那名为金鱼的女子所说的一席话,“熙文皇帝的妃子”,“立为帝后”,“保佑一方社稷”,再配合荫华所指“宸妃娘娘与其他娘娘都不同,她自小便被太后领进宫来,一心系天下,为辅佐君主也下了一番工夫……”。
不难猜出,金鱼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宸妃娘娘,可金鱼英姿飒爽,怎么都与这娇滴滴的妃嫔们联系不到一起去,尤其她刚刚自阴影中走出来,笑里藏刀的模样与荫华口中温婉的宸妃,简直判若两人……
“云轻,到底是哪位友人肯把这贵重的凤仪箫送给你呢?”太皇梅太后再一次出声问我,她一旁的侍女绮玉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像在探寻什么。
我连忙低头回答:“……是……是沈石边的歌姬金鱼姑娘,我送保元丹时与她相熟,她便将这玉箫送给了我。”
编吧编吧,尽情编吧,反正沈家已家破人亡,金鱼不知去向……我都已经说是友人赠的,总好过临时改口说成在小河边捡的吧。
果然,太皇梅太后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打听我的出处:“听闻瀚海这孩子是从牢狱中将你带回来的,你犯了什么王法吗?”
“胡……呃,云轻没有犯法!”我跪在地上,头弯得极低,“云轻不曾犯法!”
“怎么会进了牢狱呢?”太皇梅太后紧接问道。
“那日清晨,我去沈大人的府邸送保元丹,却看到有只白色纸人从窗缝中透进去,我以为是妖魔之类,便冲了进去。结果沈大人已趴在桌上死去多时了。”
“那,白色纸人呢?”太皇梅太后似乎对这纸人产生了兴趣。
“纸人也倒在地上,上面还有根线,原来是靠人力拉动才能行动的,上面涂了些硝酸,是为了中和水银剧烈的毒性。”
“嗯,我看了案宗,也知道沈大人是被水银毒死的。可是……”太皇梅太后话音一转,面容似乎也随之狰狞了起来,“你知道是何人要将他毒死吗?”
“云、云轻不知道。”我的身体开始颤抖,脸孔因惊惧与谎言而涨得通红。
“那么……你可知道这毒药是从何处得来的?梁王府?还是,玄妙观?”
“怎么可能啊!云轻长年在山中炼丹,很少离开山谷,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也记不得那些人的模样。”我惊疑万分,摸不透太皇梅太后想让我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又不敢冒险,只得装聋作哑。
“那么……你如何得知沈大人是死于水银之毒?”
“云轻是凭自己的医术判断出来的!请太皇太后明鉴。”我暗地叫苦不迭,不知道金鱼是否将客船相遇之事汇报上去,生怕入了宫就直接被灭口。
只听太皇梅太后缓缓问我:“你可知,这凤仪箫原本是谁的吗?”
我摇了摇头。
“正是原本鱼雁堂的主人韦宸妃所有。当年,她只有五岁,我把这凤仪箫赐给了她,期望她能成为这八风国的国后,可是……”太皇梅太后深沉而难过地摇了摇头,“这凤仪箫既然到了你手中,必然与你有着一段缘分吧。你,就吹来给我老人家听听吧……”
我当即石化,几乎倒地不起。
姑娘我一直都围着丹炉晃荡,吹个火还可以,哪里会吹什么箫啊!但是太皇梅太后已开金口,我又不能婉转回绝……
“算了,豁出去拼了!”我嘀咕着,学着银霄的样子,将嘴巴凑到凤仪箫洞口之处,一使劲儿,“扑扑”两声吹空,空气里像冒了个泡,让人好生难堪。我抬眼望向太皇梅太后,她眼睛微闭,像要静静陶醉一般。
我又使劲吹了一下,感觉手指处风声鹤唳,寒气滚滚。这次连个屁大的泡都没冒,直接被彻底消音了,我脸孔涨得极红,手忙脚乱捂住漏风的孔,用尽全身力气猛烈吹去。
只听“咔”的一声,凤仪箫在我手中裂成了两截儿……
这就是传说中不可多得的宝物凤仪箫?怎么这么不结实,我还没吹出声就……此时,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裂成两截儿的玉箫残骸,恨不得立刻死在这残箫旁边。
太皇梅太后张开了眼睛,大惊失色道:“云轻……你,你居然……哈哈哈……”
我望着太皇梅太后目瞪口呆,她,她居然笑了,我将这千古宝物吹成了两半儿,她居然笑了。
她笑着说:“我的小公主啊,原来这凤仪箫与你是这样的缘分啊,真是鱼雁堂来的,归鱼雁堂去啊……”
说罢,她缓慢起身,将要踏身出去,忽然又站住了。
我汗水又流了下来,只听太皇梅太后问:“什么事?这么多人。”
原来不是对我说的,我探身一看,清雅的鱼雁堂院中,满满当当跪了一排人。为首的那名侍卫道:“回太后,梁王急病,已快要……快要不行了。御医们正在昭华殿等候太后定夺。”
“都是一群混账东西,难道不知道请来凰药师吗?!”太皇梅太后虽然将梁王迁至最边远的艮州,可听到他病了,仍然会担心,仍然难过得不能自持。
“凰药师到了,可是……”为首的侍卫吞吞吐吐。
我一听梁王病危,梁王?病危?哪个梁王?是瀚海吗?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从太后身边冲了出来,梁王他这么威武健壮,怎么会突然病危呢?一定是有人谋害他,等我,等我妙手回春,等我!
这样想着,泪水止不住滚出来,我拼命地跑着,连礼仪廉耻都忘记了。只听太皇梅太后在后面高声喊道:“云轻!昭华殿在这边,你方向跑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