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册?!”我吓了一跳,“这地图就是你们口中的名册?!名册不是应该全都是名字吗?”
梁王笑容莫测,他将这四格绨素屏风一格一格翻转过来,只见月光照耀下,一排排蝇头小字连成行,有如诗句那般整齐对称,所有纵横捭阖的阵法,地形及攻克之术,自极寒的艮州至皇城命脉,都被一一列举了出来。
“原来名册并非是人名的名册,而是江山的名册。”我算是开了眼界。
“昔日先帝还是太子之时,遭受了很多磨难,他身边有一位非常厉害的谋士,硬是力挽狂澜,将他扶到帝王之位。因此,这位谋士就得罪了当时家族势力雄厚的皇太后——如今的太皇梅太后。谋士给先帝留下了一份名册,最终离去。这份名册在众人的猜疑中,始终没有被找出来,而叛臣因忌惮不敢起兵谋反,这给了先帝很重要的时机整顿,也巩固了自己帝王的位置。”梁王瀚海转过脸来,神色高深莫测。
“八风国百年社稷被这谋士一眼看穿,他若要得到这天下真是易如反掌。”我问,“您身边若有这样一位谋士,就不怕他夺了您的江山吗?”
梁王笑了,他抬头望向天空,无边无际的月色下,星光都显得十分黯淡。梁王眯起眼睛,指着其中一颗星星说:“你看那颗星,它是八风的紫微星,也是熙文的帝王星。”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那颗紫微星孤零零地发出微弱光芒,它的左辅星及右弼星光芒黯淡而游离,似乎跟不上紫微星的脚步。在它们旁边,有一颗青色光芒的客星直逼而来,虽然隐藏在那众多星辰中,却让人感到势不可当的气势。
“可是,那颗星一点儿也不像王爷。”我注意到梁王表情有细微变化,“梁王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怎么会是那颗客星呢?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了吧,锋芒毕露可不是好现象。”
梁王,哑然失笑,他看着我说:“没想到道姑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还当你是只会炼丹,或者只会撒娇的小云轻呢!”
“道姑道姑,云轻云轻……”我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您就不会好好地叫我的名字吗?龙香可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呢!”
梁王低下头来,仔细地打量我,说:“眉眼像,鼻子像,嘴巴也像。你生起气来,就跟云轻一般无二,怎么让人相信你不是云轻呢?你现在的破绽,就是没有把自己当做云轻。只有自己当真了,别人才会当真。”
我的破绽吗?我的眼中渐渐涌出泪花来,就像梁王所说的那样,只有自己当真了,别人才会当真。可是,我的骄傲让自己始终不愿意成为那个早夭的公主,她生前有过姐妹吗?她生前喜欢梁王这一位兄长吗?她生前,是一位什么样的公主呢?
梁王用手掌轻轻摩挲着屏风,唇角略略含笑,“云轻,你说,为何太皇梅太后要将这屏风交给我呢?她难道不怕我谋反?”
我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那我倒要反问王爷,为什么要将谋反之心告知我呢?难道就不怕我入了皇宫,把这话递给太皇梅太后吗?”
“你不会的。”梁王云淡风轻地回答。
“为什么我不会呢?王爷知道我是龙香并不是真正的玉真公主,我为什么就不会杀人灭口呢?这样一来,没有人知道我的底细,这不是更加妥当吗?”我挑衅道。
“好吧,既然你想告密,就随你去吧。”梁王依旧微笑,面不改色。
“为什么?”这下子我倒傻了,当初青鹫姑娘还活着的时候,只是微微提到了梁王的帝王之像,便被责罚鞭打。那么……我在梁王心中到底是什么呢,他为什么不愠不怒呢?
“你问为什么,我就告诉你原因——这一切都是我欠你的。”梁王瀚海忽然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望着我,他眼中泛起青色光芒,那如水的长发被风轻轻扬起,像一面高昂的旗帜。
“您欠的不是我!”我转过身体,不敢看他一眼。
“云轻就是你!”
“我不是云轻!”我别扭道,“我是龙香,龙姑娘。”
“云轻的小臂上有块梅花形疤痕,那是儿时我与金鱼一起练剑时,金鱼的剑被我打飞,划到了云轻的手臂上。她又哭又闹嫌不好看,于是金鱼便拿金簪描了一个梅花形的标志。这块疤痕后来一直都留在云轻的左臂。”梁王忽然抓住我的手,顺着我的小臂摸索,在臂弯以上两寸的部位,他指着那个地方,斩钉截铁地说:“就是这里。”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梁王,急忙抽回手,“您是不是趁我掉河里时偷看了?”
“……”梁王颇为无奈地说,“我本来还想告诉你,你非常喜欢荡秋千,五岁时从秋千上掉下来,在下巴上磕出了一个坑儿,里面嵌了一块石头,没想到长大了以后,那坑儿越来越浅,现在只有笑起来才看得出来。”
我下巴有坑儿?我纳闷地摸了摸下巴,隐约有,又隐约没有……
“你没骗我?”我斜着眼睛望他。
“我没有骗你。”梁王回答。
我笑了,轻轻挽起袖口,将手臂凑到他面前。只见少女光洁雪白的手臂上,干干净净,一点瑕疵都没有,何况是梅花状的疤痕了。
“您看清楚了,王爷,我手臂上什么都没有。或许我与那位云轻公主长得很像,但我绝对不是她!”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梁王脸上乍现诡异表情,“这样,你一定是云轻!”
我心中暗道不好,却来不及收手。只觉得手臂一寒,梁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一刀,血一下子便从刀口处涌出来,污了左臂。
“你、你你……”我疼得说不出话来。
梁王封闭我的穴道,取来止血白药,说:“云轻,你以前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太皇梅太后把我的封地设在了极寒冷的艮州,为什么让我的人马据守北部的塞卡,那是因为……我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把你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疼……”我龇牙咧嘴。
“很疼吗?既然这样,你也刺我一刀吧!我们就扯平了。”梁王真的将腰间佩戴的小刀递到眼前。那是一把天蓝色的胡刀,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如同胡人明媚的眼睛,金丝银线交相辉映,在月空下闪烁着异域的光芒。
“你别以为我不敢!”我抢过小刀,比画着他英俊的面孔。“先毁容,再把你扔进玄妙观炼丹炉里!”
梁王温和地笑,竟然闭上了眼睛。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月色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上,突然间便多了几许冷峻风色,高耸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深邃的眼窝及长长的睫毛都勾勒出一副区别于中原人的相貌。
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我赞叹不已——这是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事情,以前只觉得梁王比别人要好看,见过他的人再看其他人,例如三师兄之类的凡夫俗子,会觉得别人的脸都是扁扁平平,无论如何想要捏上几把。
“云轻……”梁王闭着眼睛,忽然说话了,他讲述了一个冗长而悲伤的故事。在很多年以前,先帝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奔赴极寒的崆岘山。那时的崆岘山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因为得到了神龙的灵气,便有成群结队奇禽异兽出没,听说还有人在雪山顶看到一对九色鹿。年岁稍大的皇子那天都去了,还是孩子的梁王瀚海也跟着去了。当然,还有得到宠爱的玉真公主。
在崆岘山的神龙谷,瀚海射中了一只雪兔,幼年的小玉真公主欣喜非常,她欢快地跑了过去。
这时,一道虹光自那只雪兔身下出现,如长蛇般跃动至天空,妖异非常。瀚海心中暗道不好,可小玉真公主来不及收腿,被那虹光一卷,便随着落雪掉入深不可测的悬崖。在她掉落之前,曾倔犟地攀住了一块岩石,那块岩石长期被霜雪侵染,冰冷而光滑。
还是一个孩子的瀚海犹豫着,不知所措。
“小哥哥!”小玉真公主叫喊着。
那一旁奔跑而来的另一个女孩子上前扑了过去,她真的不顾自己会被连带下去,向玉真公主伸出双臂。
但是,玉真公主只是看着瀚海,她轻蔑地笑了,带有愤恨的神色松开了双手,被虹光卷着的身体直直地坠了下去。
她掉落的地方,是长年寒冷刺骨的寒溪。
刺痛心扉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