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初夏。
蝉鸣声此起彼伏，村口的大喇叭里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香港回归的消息，笼罩着整个杨家村。
张默蹲在自家的后院里，眼巴巴的瞅着深沉的夜幕，一声不吭。
“哎……”
良久，张默轻轻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张默今年十八岁，三年前从镇中学毕业后就赋闲在家，平日里就帮爸妈干干农活，看看书，偶尔跟巷口的周家丫头聊聊天，日子过的倒也悠闲。
张默只比周家丫头大一岁，从穿开裆裤一直玩到大，倒也说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了。
由于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加上渐渐大了，不知不觉得周家那丫头就喜欢上了张默。而张默只是把周家丫头当作妹妹来看，并没有别的想法，本来这事也就这样了。
谁知道周家的老两口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闲话，一口咬定是张默对他们家女儿有想法。于是刚刚趁着吃完晚饭串门儿的时候，住在巷口的周家二老特意来到了张家。
当着张默爸妈的面把这事说开了，虽然他们说的话不怎么难听，但是那意思也是明摆着了。就是我们家丫头现在还小，不适合处对象，加上毕业之后想要考师范，你们家儿子就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来拖后腿了。
说完了这些，周家二老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张默爸妈见到这架势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强作笑颜得将二人送出了门外。而张默听了周家老两口的说辞，心里只觉得一阵不痛快，于是气闷的来到了后院，一个人看着天空发呆。
“伢子啊！想啥呢？”
这时，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从后面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张默旁边。
“爸！”
张默转过头，朝着来人喊了一声。
“心里不痛快？”
“嗯……”
“呵呵，你这伢子倒是挺实诚的。”张援朝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口大黄牙笑道。
“爸，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看不惯他们那副嘴脸，说得像我死乞白赖得缠着他们家女儿似的。”张默撇了撇嘴，不满地说道。
“你别看你爹我是个农民，这里面的门道我可是一清二楚。咱家一没钱，二没权，啥都没有，你说人家能让自家闺女嫁到我们家？”
“爸，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觉得我活得挺窝囊的。”
“窝囊？”张援朝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骂道：“你这混小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种田丢脸了？”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张默一看老爸发火了，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出去闯闯。”
张默毕竟高中毕业，眼界与老一辈相比自然高出了不少，早就想要出去看看，总好过一辈子呆在这巴掌大的村子碌碌无为的过一生。
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后，张默略显惶恐的低下了头，生怕自己的话惹得父亲再次发火。
只不过过了好一会儿，张默并没有等来意料中劈头盖脸的斥骂，等来的却是父亲那只布满老茧的宽厚手掌。
张援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随后从白色衬衫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包压瘪了的大前门。从中抽出一支，将弯曲的香烟捏了捏，然后叼在嘴里，“呲”的一声点上了火。
“去吧！我支持你……”
张援朝坐在地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手中的香烟，轻轻地说道。
“爸……”
张默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发现父亲的脸上又多了几道沟壑，不由的心里一阵不忍，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去吧！你妈那边我去说，你别担心。不管混得怎么样，有空记得回来看看就行。”
张援朝叼着已经烧了大半截的大前门，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走向了里屋。
长这么大自己第一次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而父亲也是第一次没有反对自己那些在父亲眼里显得离经叛道的想法。张默看着父亲越发佝偻的身影，鼻子忍不住有些发酸。
第二天一早，张默兜里揣着张援朝给的二百五十块钱走到了村口，抬头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微微叹了口气，随后在大喇叭播报早间新闻的声音里转过身，越走越远。
……
“下一位。”
“师傅，麻烦给我买一张去省城的车票。”
“去宁城吗？三十块……下一位！”
张默从售票员手里接过车票，小心翼翼的揣进兜里，随后走出了售票大厅，来到了等车的地方。
“小兄弟，你去哪儿啊？”
“我去省城。”
张默看着眼前的瘦小男子，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你也去省城啊？哎哟，咱们正好同路！”
瘦小男子听了张默的话猛地一拍大腿，笑着说道。
“对了，你去县城干嘛呢？”
“我……”
张默听到瘦小男子的话不由得顿住了，他也没想好去县城做什么。
“第一次出门？还没想好干啥？”
瘦小男子看到张默的表情，立马就明白了。
“嗯……”
张默红着脸应道，声音细若蚊喃。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哎？车来了，咱们上车再说吧！”
瘦小男子看到通往省城的大巴车进了站，一把拉着张默上了车。
车上的人并不多，只有十几个乘客，大部分都在闭目养神，偶尔磕磕瓜子，跟旁边的人唠唠嗑。
“小兄弟，你吃过早饭了吗？”
瘦小男子从随身带的人造革皮包里掏出来几枚茶叶蛋，扭过头朝着张默问道。
“额……我吃过了。”张默摇了摇头，可能是生怕对方不信，于是又补充道：“我在汽车站门口吃了一碗面。”
“哦。”
瘦小男子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说着将茶叶蛋剥开，就着玻璃杯里的白开水吃了下去。张默看了他两眼，随后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此刻的大巴车已经开动了，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就在张默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时，瘦小男子终于吃完了。
“小兄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省城一家公司的业务经理，这是我的名片。”瘦小男子说着递上了一张卡片。
在九十年代名片还算是个稀罕的东西，张默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看了，发现上面写着“宁城市四海名门房地产有限公司业务经理徐壮壮”。
张默看到这里不由得想笑，这徐壮壮看起来瘦了吧唧的，跟这名字反差也太大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