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姑娘,咱们这一路走来,怎么见到的,只是这些零零散散的百姓呀?”王孝杰望着远处的一柱炊烟发愁。
“吐谷浑都是这样的呀,”带着见怪不怪,慕容萍很坦然,“我们不像大唐那样富庶,全国各地都有城郭。我们的族人们,都是四散在各地放牧。”
“那你们吐谷浑的达官显贵们,都住在哪里?”
“铁卜加王城。”
“铁卜加王城?”王孝杰的眼前一亮,着着慕容萍问道:“如果你要是掳人的王公,你会把人带去哪里?”
“啊……我?”慕容萍极不自然,却忽又一股心有戚戚焉,“我连自己都保不住、被人掳去。若不是你救……唉,我哪还有那本事,掳人?”
“我不是说你把人掳走了,这不是打个比方吗?”王孝杰解释两句,“我想过,吐谷浑刚遭国灭,老百姓四处逃难还来不及,他们应该是没有时间去掳人的。那么能够掳人的,肯定是一些手握重兵,或者有一定势力的吐谷浑王族,达官贵人之类。”
“你怎么知道?”慕容萍一惊。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就连那天掳走你的吐蕃骑兵,他们干了这么丧尽天良的坏事,都没有遮住面容,为什么?”王孝杰自问自答,“因为他们不怕。人就是我掳走的,你能把我怎样?你又敢把我怎样?连你们的国家都让我们灭了,我掳你个漂亮姑娘,你奈我何?”
慕容萍俩手使劲揉搓着半截儿草茎,轻叹一声,“是,这话原也不假。”
王孝杰沉了沉,继续又道:“可那帮黑披风呢,他们为什么把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为什么?”慕容萍脱口问道。
“道理很简单,”透过王孝杰的腮帮,能清晰看到他的牙咬得紧紧的,“是这帮人身份特殊、不是一般人,关键的,他们怕被人认出了身份。”
“你说得还真对。”慕容萍一阵惆怅。
王孝杰眼往前看,并未发现慕容萍的异样,愤愤不平,“这帮阴暗的、只知躲藏在老鼠洞中、敢做不敢当的阴险、卑鄙小人!”
“你确定一定要去救月影吗?你知道和这样的阴……”慕容萍未能将王孝杰骂人的话重复出口,“他们阴骘、狠毒。”
“谢谢你的提醒,”王孝杰很善良,并没有听出她的话外音,“正因如此,我才更迫切要去救月影。唉,也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
望着出神儿了的王孝杰,慕容萍欲言又止,犹豫不决,“要是……”
“什么?”王孝杰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儿,问。
“哦,我是想问,”慕容萍直视着他的眼睛,“要是我有这样的危险,你会像救月影一样的救我吗?”
“切,你这不废话吗?!”王孝杰一通埋怨,“难道我没救过你呀?”
内容高于一切,表情可以忽略。慕容萍听得很是受用。
王孝杰却仍旧不满,“这不正是因为不顾一切地救你,才把月影弄丢了吗?”
慕容萍脸上划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与忧伤,怯怯地问,“你……后悔了?”
“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咋净说胡话?”王孝杰又埋怨,“佛家还说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了,你那时危在旦夕,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要是那样,我还不后悔死?”王孝杰不愿提死,心中全是杳无音信、生死未卜的月影,他小小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话,“那样我得后悔一辈子!再说,当时正是月影急着催我去救你的。唉,现在细想来,她真是置自己安危于不顾。却不想自己也落入了虎口……唉。”
慕容萍静静听王孝杰说完,内心却不平静,“我的好姐姐……”
“姐姐?”王孝杰让她一句话把情绪扭转过来,笑了,“她倒是真比你大。她比我还大三岁呢。”
看着王孝杰幸福的样子,慕容萍有些不解与不满,“女人比你大好吗,你还笑?尤其还大你三岁。”
“好呀,我们唐人有句话,女大三抱金砖哦,”说起抱金砖,王孝杰脸上立刻充满幸福,“月影已经有身孕了,哈,我王孝杰也要当爹了,你知道我给儿子起什么名吗?王择。这小子是千挑万选之后,才找到我们家的,所以,王择。”带着初为人父的激动与兴奋,王孝杰突然间打开了话匣子,满是憧憬。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男孩儿?”慕容萍有些不屑。
王孝杰却根本就没有留心到这些,仍旧自顾自地兴奋,“你怎么跟月影一样,都问我相同的问题?”
“是吗?”慕容萍高兴不起来。一把扔了那个被她揉搓烂了的草茎。
“当然。月影当时也是这样问我的。我告诉她,我的第一个孩子,肯定是男孩子,我们以后还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包括女孩儿。”王孝杰自己打住了,满脸惆怅与失望,“以后……”月影都丢了,明天在哪?“这帮可恶的黑披风!”他咬牙骂道。
两个人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耳畔只有风。
“我不想回铁卜加王城,”慕容萍开口打破沉默,“你真的确定要去王城,要去面对你所说的阴暗、只知躲藏在老鼠洞中、敢做不敢当的阴险、卑鄙小人吗?”
“你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要重复问我这样的问题?这个答案还有必要再回答吗?”王孝杰猛然想起点什么,“你是不是知道黑披风很难对付,你后悔了?”
“你瞎胡说什么呢?”慕容萍不高兴。
“这可不是胡说,你后悔我完全可以理解,其实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你都脱离虎口了,又要陪着我再进这狼窝。”王孝杰与慕容萍的话似乎根本不在一个频率,他说着突然叹口气,“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有报恩的心里。我们唐人有句话,施恩不望报。救人于危难之机,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是一个唐人起码的做人道理。”
慕容萍听得很感动,这个善良、忠厚的男人。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看着走神儿了的慕容萍,王孝杰声音提高了半截儿。
“哦……我在听,”慕容萍急忙收回乱糟糟的思绪,反问他道:“你可以施恩不忘报,但我听说你们唐人还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以为我是忘恩负义的人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意思了?这不是担心你吗,此行既然如此危险,如果真有不测,要死死我一个,我何必再拉上你呢?”王孝杰硕大的眼眸中,满是清纯。
“不许你胡说,你不能死,我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你死!”慕容萍突然很激动,眼中泪花闪现。
“怎么还哭上了呢?还说得跟真事似的,”王孝杰大男人一个,察觉不出面前姑娘的细腻内心,“死啥呀死?我从小没爹没娘,连口饭都吃不上,也没饿死我,这不照样长这么高大、威猛、强壮?”见慕容萍让自己两句话逗的,有破涕为笑的意思,他急忙再添一把火,“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信一个连吐蕃都打不过,只知躲藏在老鼠洞中、用暗箭伤人的胆小鬼,还能把我吃了?要真有本事,去灭了吐蕃让我们看看,干吗让吐蕃给灭了自己的国家呀?”
这把火烧歪了,慕容萍并没有高兴起来。搞得王孝杰一阵尴尬。算了,自己本来就没有哄人的本事,平日连娘子月影都哄不好,干吗还在这里对着一个外人费这唇舌?
“好了咱不说这些了。你要实在不怕危险,那就跟我一起走。”王孝杰不再纠结,立刻切换话题,“慕容姑娘,问你个问题,如果你是那掳人的黑披风,你会把人带去哪里?”
慕容萍嘴一撇,“肯定是王城了。无论是留着自己受用,还是转手献给吐蕃人。
“什么意思?”王孝杰一惊,这倒是他以前没有想到过的。
“你忘了我那个‘慈爱’的父汗为什么把我从安西召回王城了?”慕容萍的脸上浮现惨淡的笑容,“还不就是为了把我献给吐蕃人?!”
王孝杰的心中“咯噔”一下,“慕容,咱们得抓紧赶路。快,咱们两不耽误,你抓紧给我说说,你们那王城铁卜加是个什么情况?”
“知己知彼吗?”慕容萍突然想起一句在安西时,经常听唐人说起的一句话,“好吧。”
吐谷浑王城铁卜加,是慕容萍爷爷的爷爷——夸吕可汗在位时修建的。王城就建在距青海湖以西十五里的滨湖草原上。这里水草丰盈,交通便利。在公元四世纪至六世纪,由于南北朝战乱频仍,造成丝绸之路上的要道——河西走廊阻塞不通。颇具战略眼光的吐谷浑人,便开发出了这条取道吐谷浑境内的丝绸之路南道,即吐谷浑道。经铁卜加王城,可直通西域。铁卜加从此成为了一个重要的交通中转站,东连青海西平府,甘肃金城,南下可通川中名城州。吐谷浑人组织商队四处买卖的同时,过往的商旅也在铁卜加留下了大量的过路费。
财多了招贼,这让吐蕃垂涎三尺,欲将这块丝绸之路上的明珠、风水宝地,夺之而后快。战争,就这样开始了新的轮回。
天空中金雕盘旋,一声尖锐的啸叫刺破苍穹,让王孝杰的思绪回到眼前。
“前方就是铁卜加,我们走?”王孝杰回望胭脂马背上的慕容萍。
“嗯,”慕容萍目光坚毅、两腮微红,管它前方有刀有剑、有火有难,既已走到这一步,勇敢去面对就是了,本姑娘又何时如此地优柔寡断过?“目标铁卜加,驾!”伴随她胯下胭脂马一个箭步冲出,慕容萍率先而去。
嘿,这丫头,这也变得太快了。王孝杰紧随其后,纵马急撵,“你慢点,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