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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8章 爱与重生

十月初九的太阳,来得分外缓慢。

那一夜,许多人都觉得太漫长了。

李宅的红绸与喜字已经全部撤下,红灯笼也换成了白灯笼。好在李宅财力雄厚,李轻衣耳渲目染,又颇有才干,在家中老人的指导下,一场丧事也办得井井有条。

五口棺材,停在大厅。

李中泽与李夫人俱已妆衾入棺,长青子的只放下了衣冠——被阅微堂带去的人,无论是死是生,永远都回不来了。

还剩下两具棺木,被抬到新房门口。

大家神情肃穆而哀戚。

谁能去打扰这样一对新人的安眠呢?

李轻衣脸上满是泪痕,楚疏言也眼眶浮肿,他们是那对新人最亲近的人了。这扇虚掩的门由他们打开,最合适不过。

“支——呀——”

门开了。

床上的一对新人,手握着手,安然地躺在床上。

李轻衣的泪,刹那间就滚落下来。

她轻轻地弯下腰,抱起她的妹妹,她的轻裳,或者,阿南。

名字、身份,一切都不再重要了,黄土一捧里,谁记得谁的过往?

唯有那不死的爱情,是一切的见证。

阿南的身子很轻,她却没能抱起来——原来,两个新人紧紧握着的手,不想松开。

楚疏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抱起莫行南。

但是手牵着手,怎样放进棺木?

“放在一起吧!”李轻衣道,“他们……一定也不愿意分开。”

于是,两人被放进了同一口棺木。

棺盖缓缓合上,楚疏言忽然抵住棺盖,嘶声道:“拿酒来!”

“行南,你知道我滴酒不沾,今天送你,我就舍命一回。”他说着,自己抱起酒坛,喝下一大口,不会喝酒的人,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

李轻衣道:“我也陪一杯,这……就算是他们的喜酒吧。管家,把那坛女儿红拿来。”

那是李中泽的珍藏,五十年的女儿红。酒坛一打开,酒香顿时溢出来,李轻衣喝了一杯,正要倒给众人,楚疏言道:“李姑娘,这坛酒,送给行南吧。”

众人一怔,不少酒虫见了这样的好酒,喉咙都开始痒了,眼见到口的美酒飞掉,失望极了。然而说要送给莫行南,谁还有话说呢?还有谁比莫行南更有资格喝这样的酒?

楚疏言深深吸了口气,“他在地下,有这样的好酒,一定会很开心。”

棺盖缓缓合上。

行南、行南,以后我一定会常常给你送酒。你,安心上路吧!

然而这坛好酒实在命运多舛,棺木被抬起,经过门口的时候,一个人不小心,居然绊到门槛,刹那间一道浓郁的酒香,透出棺木,霎时充满整个房间。

“好酒啊……”

有人这样说。

人们忍不住互相瞪视一眼,这是奠事,又不是酒楼,怎能在莫大侠灵柩前大谈品酒之经?

那个声音却不知死活,兀自道:“我一定是做梦,黑漆漆的,谁送这么好的酒来?”

这一下,连李轻衣的脸色都变了,咳嗽一声。

这一声咳嗽似乎起到了作用,人群中终于安静了下来,棺木抬到厅上,再由匠人一齐封棺。

就在棺木落地的那一刻,那声音忽然又响起:“真的是酒呃!谁把酒洒在我身上?”

这一句话,说得无比响亮,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这声音,居然来自棺木中!

诈尸!

楚疏言一呆,似是不敢相信,随后,他狂喜了起来,扑上去推落棺盖。于是身穿大红吉服的新郎官就站了起来,捏着被酒浸湿的衣摆,浓眉皱起,脸有怒容,大声喝道:“是谁?居然打翻了这样一坛酒?!”

这样一句话,在随后的数十年里,被人们反复引用。调侃一个糟蹋酒的家伙,再也没有比“把莫行南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更有意思的话了。

不过在当时,抬棺材的工人、准备封棺木的匠人,还有李家大大小小的丫环仆人,统统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晕倒!

那么多人集体晕倒的场面一定很壮观,连盛怒中的莫行南也呆了一呆,问楚疏言:“他们干吗?中毒了吗?”

“还说他们!你呢?你不是中了死亡之眼吗?”楚疏言又惊又喜,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啊,死亡之眼……”莫行南想起来了,那一幕幕,长青子、李中泽、李夫人、尽堂、阅微堂使者、坠向秋水的纤瘦女子,一张张脸,都想起来了!“阿南!阿南!”他回身扑到棺木里,阿南双眼紧闭,鼻息全无,他浑身一震,“她怎么了?!她不是好好的吗?她又没有中毒?!怎么、怎么会——”

“她后来自己跳进池子里。”李轻衣看着妹妹,刚刚提起的希望又覆灭了,怔怔问,“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中了死亡之眼,她、她却醒不过来?”

“那是时候未到,可千万别盖棺啊——”

说话的人气喘吁吁,竟然是行色匆匆的百里无忧,他一身华衣,飞掠而来,停在莫行南面前,“快把她抱出来透透气吧!还有啊,你这人实在很小器呢,难道就因为我没有参加你的婚宴,就想不开自杀?自杀就自杀吧,怎么还把阿南姑娘也搭上?”

莫行南连忙把阿南抱了出来,一边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你还说,昨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前天晚上你出去追阿南,我也去了,只是……嘿嘿,追着追着看到一位佳人……呃呃呃,哪知道今天一早就听人说莫行南和新婚妻子双双死于死亡之眼,我还真怕你们把棺木封死了,到时候,不死的也真死了!”

楚疏言喜道:“你知道这毒?”

“嗯,这是天竺传过来的东西。原名叫做‘给你一双死亡之眼’,只是让人呈一种假死状态,六个时辰后便能复活,听说阿南比你中毒晚一点,醒来自然也要晚一点。”

正说着,阿南忽然在莫行南的怀里动了动,轻轻呼出一口气,就像清晨从睡眠中醒来一般,似乎还想伸个懒腰。忽然发现自己在莫行南怀里,身边还围着一大圈的人,一愣,紧接着,震惊布上了她的眼睛,问:“行南,是我们活回了来?还是……这些人都跟我们下来了?”

“乌鸦嘴。”莫行南不客气地骂了一句,脸上随即浮现无比灿烂的笑容,“原来是虚惊一场,天哪,真像一场梦。”搞清了心上大惑,他的注意力再一次回到原来的事情上,“这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不给我,等死了才泼在我身上?”

“唉!”百里无忧无可救药地摇摇头,“谁说是虚惊一场?你们两个,现在只剩下一个月的性命,还有心思找酒喝。”

阿南一惊,“什么?”

“这才是死亡之眼的真正含义啊,给你一双经过死亡的眼睛,走向死亡。据说在天竺,会给犯人下这种毒药,使其透彻反省自己的罪行。看得开的,是解脱;看不开的,这一个月,却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阿南喃喃低语,“尽堂首领下药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莫行南也怔住了,“一个月?”

难道死而复生,相守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一个月?

一个月,可以拿来做什么?

如果你的生活里忽然空出了一个月的时光,你会准备干吗?

学你一直想吹的笛子,或是一种艳羡了好久的舞蹈。

去远方看望一位朋友——你一直答应要去,却一直没有去成。

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身养性。

就那么好吃懒做过一个月。

……

答案有无数种。然而,倘若这是你人生当中的最后一个月,你又会怎么做呢?

爽直洒脱如莫行南、聪明玲珑如阿南,都有些迷惘。

秋天的暖阳洒在他们身上,风柔柔地吹过,带来满园花草的香气,几只淡黄的蝴蝶在身边飞舞,几乎可以听见它们振翅的声响。

生命,是如此的美好。

尤其,经历过一次死亡之后,更能体会出一花一叶中的美丽。

“如果死了,就再也看不见这样蓝的天,晒不到这样舒服的太阳,也看不到这样美丽的蝴蝶了……”阿南坐在石凳上,双手托住脸,脸上有不舍,也有惆怅,微微叹息,“行南,死过了一次,我反而更怕死了。”

莫行南默坐,忽然道:“过来。”

“什么?”

“坐到我身上来。”

阿南脸上一红,“什么呀,大白天,到处都有人……”

“阿南,难道你还没有想开吗?”莫行南的眼神顿时透彻,“我们只剩下一个月了,一个月之后,世上不再有我,也不会有你,别人怎么看我们,又有什么意义?”

啊,他居然比她先想通。

是啊,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为什么还要管别人怎么想呢?光用来管自己,都已经不够了啊!

她起身坐到他膝上,他的胸膛宽阔温暖,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微微舒了口气,“其实能有这一个月已经不错了——简直是我们白白捡来的。”

他听着,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亲她的脸。

“嗡”的一声,她整个人晕了晕,整张脸埋进他的衣服里。

莫行南拍拍她的头,“喂,都老夫老妻了,害什么臊?”

“谁老夫老妻了?我才十七岁哎,”她不满地反驳,“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

“好好好,阿南、阿南。”他投降,“行了吧?”

她这才点点头,靠回他身上。

莫行南忽然一皱眉,“不对,我应该叫你娘子才对。”

“那我不是要叫你相公?”她微笑着配合,“相公、相公……”

相公,娘子。

老公,老婆。

多么平凡的称呼,这世上,有无数人听着这样的称呼,从青年到白发苍苍,再到死。

然而他们没有机会了。

无论怎样相亲相爱,都不会有白头偕老的一天。

阿南的眼中,止不住有了泪意,“行南,你当初根本就不应该去苗疆……莫行南、莫行南,那句‘九死一生’,真的没有说错啊……”

“算我倒霉吧!”莫行南拍拍她的脸,“好了,别哭丧着脸。我们得想想,这一个月要做点什么才好。”

他用袖子擦去她的泪珠,看着面前这张脸,胸中那剑气般的伤口,忽然又疼了起来。

阿南、阿南,你才十七岁,怎么可以就去死?

他的眸子变深,里面那深深的怜惜,阿南只看了一眼,泪水便又掉了下来,“行南,这个世上,只有你会这样看我。当初在鱼蓝山,你说不要绿离披,要带我走的时候,就是这样看我的。我当时就想,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怎么肯为了别人伤害自己啊!”她说着,盈泪一笑,“哪知道,你为了我,甚至肯连命也不要。活不活这一个月,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差别。就算我在昨天死了,心里一样高兴得很。但是你、你这么好的人,不该这么早死。”

莫行南抓了抓头,纳闷,“怎么?难道我当时就喜欢上你了吗?”

他故意装出这副神情,不跟她再提“死”字,阿南怎么会不知道?抹了抹泪,跟着一笑,“是啊,可是你偏偏嘴硬得要命,而且又笨得要死,一路上只惦记着要娶我姐姐……哎,你说,你是怎么认识我姐姐的?”

她倒翻起了旧账。

莫行南却已经变得聪明了,牢记郑镖师“切不可在一个女人面前提另一个女人”的情场真言,抬头望天,“哎呀,你看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啊,不如我们出门逛逛吧——啊,我带你去扬风寨好了,算起来,那也算我的窝。”

阿南凄楚地看着他,仿佛随时就要哭出来。

莫行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这副样子。只好咳嗽一声,“呃,我觉得她很适合拿来做老婆嘛,那会儿又顺路,就跑来看了看她咯。”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见了个面,聊了个天。”

“就只是见了个面,聊了个天,你就去找绿离披?”阿南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这个男人的冲动,远远超出她的意料。

“我已经决定娶她做老婆嘛,直接找绿离披就是了,废那么多话干什么?哎,我还没有问你呢,百里无忧那小子最好色了,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没有,不过……”

“不过?!”原来只是想用这个名字扯开她的注意力,哪知道居然真的有内容,莫行南浓眉早已皱起,“他都做了些什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阿南白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百里无忧这人,有些奇怪。”

他松了一大口气,“哦?”

“他身上有一丝很奇特的香气,这香气,和尽堂主人很像。”她说着,一面回忆思索,“当时尽堂主人在林子扣住我的时候,我就闻到这股香味。后来那两个和尚追我的时候,他让我上马车,我又闻到这股味道……”

“你还别说,那天我就觉得尽堂主人的背影很像百里啊!”莫行南道,“可是,百里是娑定城少城主,要什么没有?何必再组个什么尽堂?再说世上相似的人未免太多——啊!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尽堂主人,八成是百里失散多年的兄弟,就像你和李轻衣一样!所以两个人才有所相似……”莫行南的话还没说完,阿南就笑了出来,眼中泛出点点星光,“除了这一点,你再也猜不到别的了!”

莫行南看着她,由衷地道:“阿南,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贴近自己,低声道,“我们好像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

阿南茫然,“什么事?”

“我们已经拜过堂、喝过交杯酒,可是……”他的眼睛含着笑,“还没有洞房……”

“啊!”阿南的脸,刹那间又红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他真正的妻子。

汪洋般的快乐与幸福,让她几乎流下了眼泪,极乐过后的两个人,相拥着睡去了。

夜半时候,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阿南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悄悄地支起身子,低头看着身边的他。

他合目安睡,像个玩累了的孩子。

眉毛又浓又长,那双明亮的眼睛也睡着了,看不到里面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芒。

他是她的太阳,照亮她所有的阴暗。

他也是许多人的太阳,人人都仰望他的光芒。

她悄然地下了床,披上一件外衫,如风一般掠向书房。

她记得,那天在书房隔壁,听到长青子和她父亲在讨论绿离披。

书房里放满了书、瓷器、玉瓶,她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细细搜寻,终于在书桌里发现一个暗格。轧轧数声之后,通体墨绿的绿离披,静静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虽然李中泽肯出万金,药王谷的人却一直没有来。这枝绿离披,正安静地等待着它命定的主人。

她欣喜地取过。

“阿南……”门口忽然响起莫行南的声音,“就算绿离披能解死亡之眼,可是,一株绿离披,只能救一个人。”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半靠着门框,双手环抱,目光如水,望向她。

如水一般的悲伤。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对生命的悲伤,亦是,对她与他的。

他是那么大开大合的一个人啊,闯荡江湖,鬼门关前不知走了几遭。他是天生的游侠,从来没有看重过自己的性命,为朋友死,那是义烈;为家国死,那是忠烈。然而唯有为她死,觉得幸福。

多么奇妙的感觉,二十二年的生命里中,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唤醒他的欢喜、恼怒、怜惜,甚至怨恨。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前,整颗心就已经为她痛,整个人就已经为她燃烧,甚至,在死亡之眼面前,他几乎连一刻的思索也没有,就直直地,跳了下去!

就那么一起跌入死亡吧!反正,他们的血脉都已经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别傻了。”他缓缓地走到她面前,“我是不会用它的。”

她笑了,双眼在最深重的夜色里闪耀着明月般的光辉,“你才傻呢,我打算把它送人。”

看到她偷偷起床,他就猜到她是为这绿离披而来,却没猜到她居然准备送人。

“送谁?”

“央落雪。”

“药王谷大弟子?号称当世第一神医的央落雪?”莫行南不解,“你认识他?”

“这东西放在我们身上,跟野草有什么分别呢?到了神医手里,才真正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药。我们辛苦一场,差点把命搭上才弄来的东西,总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吧?”说着,她又一笑,“我从前做了不少错事,这一回,就当积点德吧!希望下辈子可以过得平安一点。”

下辈子……多么虚无缥缈的期望,然而当这一世已经走到尽头,除了来生,还有什么可以期许?

于是,这一个月要做的事情,定下来了。

那就是,送药。

十天之后,药王谷五里外的一家集镇上,迎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

男的英勇洒脱,扛着三五只大包袱,女的娇煞纤瘦,一路上紧紧抱着丈夫的胳膊,时不时惊呼一声,跑开来。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只葱绿绣花的荷包,笑眯眯地问,“好不好看?”

“嗯。”莫行南点头,“多少钱?”

“二十文。”

莫行南将钱递给她,看她欢快地跑向小摊。

旁边一个妇人拧了丈夫胳膊一下,“瞧瞧人家,对娘子多好!哪像你这个死鬼,扯一块料子都要念叨三天!”

“那是人家有钱!没看都买了几包袱的东西!”

“别吵了。”莫行南道,“你们两个运气已经很好,可以陪伴对方几十年,为什么还要为这些小事争吵?钱赚来就是花的,看到她开心,难道你不高兴吗?既然高兴,花点钱又有什么关系?”

“跟谁不是几十年?”男子悻悻地看着他,“钱赚来就是花的,说得倒容易,钱是那么好赚的吗?”可惜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莫行南——传出去也没人相信吧?向来习惯以拳脚讲道理的莫行南,今天居然极有耐性地劝起架来。

听他这样说,莫行南唯有长叹一声,“你这么想,等到你们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后悔就晚了。”

“跟他们说什么?”阿南付完了钱,把他拉开,“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日子,能吵架也是福气啊!”说着,似乎觉得这句话太过辛酸,又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对不对?”

“我只是觉得他们那样吵架很浪费啊,如果拿来聊聊天,不是很好吗?”

“我们从前不是也吵过架吗?现在回想起来,也蛮有意思的啊!”

时间真是十分神奇的东西,站在此处回头看,那些先前愤怒而悲伤的,颜色已经变得淡了,淡成微漠的一块,看着甚至还可以微微一笑;而那些快乐欢喜的,回想起来,眼中却忍不住有了泪意。

眼看已是正午,两人找了家酒楼吃饭。莫行南照例无酒不欢,不过现在,他不再直接端着酒坛喝,而是用碗。

因为有时候阿南也会凑上来喝两口。

店里的其他客人见他俩如此恩爱,都十分羡慕。

莫行南看着脸都埋进碗里的她,神色之间,忍不住染上一丝凄凉,问道:“阿南,以后你喝酒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

“不会。”她毫不犹豫地答,看他的脸色白了白,才笑道,“活着的时候,你在我身边,死了的时候,你也会在我身边,既然不会分开,又有什么好想的?”

莫行南听了,一笑,又问:“如果我们都能活着,你有什么心愿?”

“你问我的心愿?”阿南笑眯眯,“我可没有那么贪心啊,我希望可以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我们一家四口闲下来吃一碗软软的、甜甜的、糯糯的丸子。或者,你教他们武功,我教他们轻功,多有意思!”

说完,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呵,瞧我在说什么呢!”

这种寻常的幸福,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贪心了啊!

以两人的轻功,五里路不过盏茶工夫,就到了这武林四大圣地之一。

药王谷就在面前。

看上去,不过是个平常的山谷,隐约看得见几角飞檐,然而到了这个时节,谷中仍然奇花烂漫,香气扑鼻。一路走进去,空气中浮动着花香与清苦的药香,混成一种无以言喻的特殊味道,超尘脱俗。

一个少年迎上来,“请问两位问什么病,要找哪位大夫?”

活脱脱便是医馆的模样。

“在下莫行南,这是贱内,有样东西,想亲手交给央神医。”

少年答应一声,将两人引入谷内。谷内房屋俱以青竹建成,看上去十分别致。三人在一间竹屋前停下,少年恭声道:“大师兄,莫行南莫少侠夫妇给您送东西来了。”

药王去世之后,药王谷的门户便一直由央落雪执掌,虽说是师兄,门下师弟却如同师尊一样敬重。

竹屋内久久无人出声,莫行南等得都快不耐烦了,一个声音才悠悠道:“莫少侠吗?你我素不相识,没有必要送我东西吧?”

阿南偷偷在莫行南耳边道:“这个人的脾气好怪啊,别人送东西也不要。”说完,她抬高了声音,“央神医对绿离披也没有兴趣吗?”

门里静了一静,“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白衣蓝袍的少年走出来,眸子里有惊疑不定的光芒,“绿离披?”

他生得极为清秀,肤色白皙纯净犹如少女,可是一头长发,居然是雪白的。

比八十岁的老人还要白!

莫行南将怀里的墨绿花草交给他。

他迫不及待地拿在手里,反复地看了看,惊疑变作惊喜,“绿离披,真的是绿离披!”他的指尖轻轻颤抖,似是十分激动。

哪个医者看到这样的神药不会惊喜呢?

莫行南和阿南立刻成为药王谷的上宾。晚上,性情淡漠骄傲的央落雪还安排了一桌小小的席面,为两人洗尘。

酒过三巡,他道:“莫少侠、莫夫人,请伸出手来。”

两人都一愣,互相看了一眼,依言伸出手。

央落雪双手轻出,一左一右地搭在两人的脉上,眼睛微微闭上,片刻,抬起头来,“两位身中剧毒,为什么还要把绿离披送给我?”

莫行南微微一笑,“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只是神医不必知道。”

央落雪微微叹息,“死亡之眼啊,难道,两位都看透这尘世了吗?”

两人没有说话,两只手,轻轻在桌子底下互握。

当两手相握,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

央落雪亦不再提,入夜,安排两人入住。莫行南脱了衣服正准备上床,忽然发现阿南准备出门的模样,“咦,还不睡?”

“你先睡吧。”阿南说着站起来,抱了抱他,轻轻在他耳边道,“我要去找越大夫。”

越大夫是药王谷里唯一一位女大夫。

“做什么?”

“哎呀,你问这么多干吗?”阿南娇嗔地一捶他的肩,“这是女人家的事啦!你不许跑开哦,我回来一个人不敢睡。”

莫行南点点头,“早点回来。”

阿南果然听话,片刻就回来了。莫行南掀开被子让她躺进来,她一溜钻进他温暖的怀里,藤萝般的清冽香气充盈在他的鼻尖,他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问:“找越大夫什么事?你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心脏,听到那有力的跳动,忽然道,“行南,如果没有我,你就会娶我姐姐吧?”

“天哪,你又问这个。”

“说嘛,你说嘛。”

“咳咳咳……”莫行南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脸都皱了起来,“那我问你,如果没有我,你心目中想嫁的是哪种人?”

“唉,我还没有想过要嫁哪种人,就已经遇上了你。”她半是叹息,半是玩笑,忽然深深地吻他,“行南,你会记得我吧?不会忘记我吧?”

“这又是什么傻话?”莫行南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颗爆栗,“快睡你的觉!”

阿南摸摸头,又叹了口气,睡去了。

莫行南听着她的呼吸悠长均匀,还是不太放心,伸手点了她的睡穴。然后,起身。

穿过一道曲桥,穿过布满药香的空气,莫行南敲响了央落雪的房门。

“进来吧。”

央落雪坐在桌后,纸笔铺在面前,却一字未下,似是在思索药方。

“央神医……”

说完这三个字,莫行南忽然不知道怎样开口,千言万语、千愁万绪都纠集在了一起,似乎把他的嗓子都堵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蓦地,向央落雪跪下了。

央落雪抬起了头,脸色平静得很,问:“为什么?”

“抱歉,那绿离披……请你救救内子。”明明送出去的东西,却又要回来,这对莫行南真是千难万难。

可是更难的,是看着阿南在十七岁的绮丽华年死去。

就让他做一回小人吧!骗了她,又骗了央落雪。

央落雪站了起来,白衣蓝袍,如月边白云一样皎洁清秀,他在莫行南身边停下,道:“我听说莫行南是问武院的身刃状元,洒脱豪爽,最重信义。而且,宁死也不会低头……你这样的人物,居然会跪在我面前,我真的很意外。”

如果换一个人,在莫行南向他下跪的时候,这样冷冷淡淡地说半天题外话,莫行南一定要好好给他一点颜色;可是此时此刻,莫行南却只有忍气吞声,因为,眼前这个人,大约是这世上,唯一能救阿南的人了。

“莫少侠,你请起吧。”央落雪终于愿意进入正题,但他说的却是,“对不住了,我已经答应了另一个人,用绿离披帮她救人。”

热血顿时冲上莫行南的脑门,他的脸涨得通红,瞬间又变得煞白,“谁?”

谁抢用了这救命的绿离披?谁占了他和阿南拼死摘来的绿离披?!

“你的夫人。”央落雪淡淡道,“半个时辰之前,她也和你一样,一进门就向我跪下,求我救你。”

“阿南?!”莫行南呆住了,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她根本不是找越大夫,她是找央落雪。

“是啊,还说如果我答应她,她就传我那身惊世骇俗的轻功;如果我不答应,她就传遍江湖,说我强夺绿离披。”说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哼哼,居然对我如此软硬兼施。”

一直哽咽在莫行南胸中的痛楚与悲伤,终于澎湃而出。

他应该知道的啊,如果真的存了送人的心思,她就不必偷偷去拿绿离披啊!

送人,不过是她把绿离披带到药王谷的借口罢了。

“我这一生中,有无数人向我下跪,求我救他。然而你们,却是求我救对方……”央落雪那寂寥的面庞上,忽然起了一层薄雾,他微微叹息一声,“这样的人,我还从来没有救过。”

“那么,就救救她吧!”

“救她?不救你?”

莫行南仰天大笑一声,“我进问武院学武,夺得身刃状元,闯荡江湖,也薄有名号,几个朋友个个交心,还娶了一个这样爱我的姑娘做自己的妻子,人生走了这一遭,夫复何憾!”

央落雪沉吟,“难道,你就不想和她一起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

这是无数恋人的心愿啊,可是——

“一枝绿离披,只能救一个人。如果我们中间,只有一个能活……”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那我选她!”

央落雪陷入更长久的沉吟,半晌,忽然道:“谁说一枝绿离披只能救一个人?”

呃?莫行南的眼睛顿时睁得如铜铃一般大,这位白发少年神医说什么?他没有听错吧!“难道、难道……”

“别人或许不能。”白发神医微微一笑,一股傲气便似从足心直冲眉宇,令这看似有些孱弱的少年刹那间焕发出夺人的光芒,“但,我是央落雪。”

那一刻,莫行南终于知道,为什么这看似平凡无奇的小小山谷,居然可以成为武林人人敬仰的四大圣地之一。

因为医术对生命的操纵,比武力更有力量!

亦更值得尊敬!

尾声 幸福,有如奇迹

人不得不相信命运,又不得不相信奇迹。

因为有些时候,奇迹亦是命运的一部分。

莫氏夫妻的命运,就在两碗浓稠的药汁面前改变了。

生龙活虎的莫行南莫少侠,重新活跃在江湖上,重新抱打不平、行侠仗义,只是喝酒与打架的时候,不能再不要命了。

因此生命是如此的可爱。

他已经死过两次了,第三次死亡,他希望可以留到白发苍苍、儿孙满堂的时候,选一个月圆的日子寿终正寝。

阿南却要白天死。

为什么?

“晚上死多没意思?静悄悄地就走了,谁也不知道。我们挑一个热闹的时候,一大堆儿女围着我们,听我们讲年轻时候的故事,讲着讲着,我们忽然停下来了,眼睛也闭上了。他们以为我们睡着了,其实,嘿嘿,我们死掉了。”

这样才热闹嘛!

到了莫少侠成为莫大侠的时候,这个话题才渐渐搁下来,因为孩子们很不满意名满江湖的父母居然讨论这样无聊的话题。

如阿南所愿,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叫阿轻,女儿叫阿裳。

有空的时候,莫行南会教他们武功,跟他们讲讲当年的事。杀死一条龙蟒,一生中已经死了两次,是多么丰富的故事题材!

阿南含笑端着四碗甜糯的丸子出来,远远就看见莫行南指手划脚,讲得眉飞色舞,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同当年那个既冲动又深情的少年,没有半分差别。

时间如同流水,会慢慢带走我们的健康、我们的生命。但是,有些东西,它却永远也带不走。

比如我们年轻时的记忆、比如爱人当年的模样……

而人世间的幸福,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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