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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2 龙蟒

快到中午的时候,莫行南肚子饿了。虽然那神奇的轻功令他痴迷不已,然而肚皮发出的“咕咕”声却十分真实地提醒他,他已经两顿没吃了。

可这山上,除了花,不是草就是树,要不就是石头,居然连个野果子也没有。

他想了想,回身到密林边取那根长绳——那老妇人不就是那样吊东西上来的吗?

到了密林边,绳子却不见踪影。

他“咦”了一声,转眼便又想到了。飞身掠过丛林,便见昨天上来的山峰边上,站着一个纤瘦的黑衣人影。

山风猎猎,吹得她衣襟翻飞,那瘦弱的身子,仿佛挡不住这样的强风,眼看就要被吹得掉下去。莫行南连忙冲上去帮她拉绳子。很快,装着饭菜的椿箱被拉了上来。

莫行南冲她欢呼一声,“嘿,有饭吃啦!”这一笑才到一半,目光一扫到她的脸,蓦然止住了。

她头上虽然仍旧罩着黑纱,脸上的面纱,却已经摘下了。

黑衣女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我长得很丑吗?”

“没有没有。”莫行南连忙摇头,“你长得很漂亮,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好奇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怎么这么面熟呢?”他一面说一面摸头,皱眉思索。

眼前这张脸,眉眼斜斜上扬,有股说不出来的娇煞之气,鼻梁挺直而小巧,唇如樱花一瓣,只是颜色淡了点。不只是唇,整张脸都苍白无比,那种长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在阳光下看起来竟隐隐发蓝。

这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可是,却有一丝说不出的熟悉。

“要是你看不惯,我再戴上面纱就是了。反正我也戴惯了,不管是不是所谓的圣女娘娘,戴着也无妨。”她居然出奇地好说话,肯体恤他,伸手把头纱拉到前面,挂在鬓边。

“不用、不用。”莫行南连忙道。

她一直惦着回家,这个圣女娘娘,肯定当得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旁边看守的人一死,她马上就除去这项束缚。莫行南索性伸手替她把头纱也摘了,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出奇的短,不仅比一般女子短很多,甚至还不如他的长,简直像一个刚还俗不久的小和尚,头发才长出一圈。

“呃……”莫行南抓着头纱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拿开又不是,帮她再戴上去又不是。

倒是她自顾自地从他手中取来头纱,自顾自地戴上,淡淡道:“头发,也是轻功的障碍之一。”

“啊?”

“最快的速度,不能受一丝身外的影响。”

“难道还要光着身子吗?”

“正是。”

“啊?!”莫行南真的给她吓到了,“有了你这样的轻功,还要光着身子跑?”

她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开口:“有些时候,别说衣服,你恨不得自己连肉都少长几斤。”

莫行南只觉荒谬。

她却没有再说下去,忽地盈盈一笑,“难道我们要在地上吃饭吗?”

虽然莫行南已经饿到了趴着吃也无所谓的程度,还是不好意思拂她的意,跟着她到了那幢华丽无比的房子里,坐下来吃开了。

她吃得很少,每样菜几乎只吃一点点。开始莫行南以为她客气,把饭菜都让给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吃太多。最后把所有饭菜分成两半,一人一半,她还是只吃很少,剩下的大半让莫行南大呼浪费。

她睡觉的方式也很奇怪,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横梁上。入夜的时候,还非要莫行南同她睡在一个屋子里,睡在那张华丽非凡的牙床之上。

莫行南尴尬地咳嗽一声,“呃,这个、这个……”

睡在横梁之上的她,高高在上地向他投去淡淡的一瞥,“你怕吗?”

“咳咳,不是怕,我怎么会怕?”莫行南不自在地搓搓手,“只是你我孤男寡女,这个、这个,传出去对你不太好……”

她似笑非笑,“谁传出去?你传还是我传?”

可不,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如果他们不说,的确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可是莫行南仍然觉得不太好。他是江湖浪子,在哪里睡都无所谓,可内心深处,还是很怜惜这个五岁就被关在这里的姑娘。她虽然脾气古怪,也是人生遭遇所致。他真的不想做出令她名誉有损的事情。

女子在梁上,看到他面色一肃,知道他心中的道义占了上风,在他开口拒绝她之前,她飘然从梁上下来了,脸上的神情,有着梦幻一般的忧伤,她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敢一个人睡在这里,所以想请你陪我,你是不是也不肯?”

如果有人问莫行南怕什么,他一定会告诉那个人,他怕女人用这样忧伤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这样软语请求。

他是百尺钢,遇强愈强,可是一旦遇上了女人的这副神情,他就不由自主地成了绕指柔。

他在床上睡下了。

女子也在梁上安然睡去,黑色的衣角飘荡在半空,轻轻地随风拂动,仿佛是梦的涟漪。

原本头一挨枕头就能睡去的莫行南,忽然辗转反侧起来,憋了半天,忍不住问:“你睡着了吗?”她的声音轻轻地从梁上落下来:“没有。”

“呃,这里的风很凉快呵……”他的嘴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自己也呆了呆,接着咳嗽一声,“呃、呃,那个,你在上面凉不凉快?”

这句话一出来,他简直想拧自己一下,难道魇住了,怎么净说胡话?

梁上静了一静,半晌,她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莫行南吐出一口气,问:“呃,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淡淡地说。

“啊?”

“小时候的名字,我记不得了。在这里,别人叫我圣女娘娘,这个名字,我讨厌都来不及。”

莫行南沉吟了一下,“那我总得有个名字称呼你吧?”

“随便你,叫什么都行。”

莫行南失败地转了一个身。

七月十四。

这天练完轻功,黑衣女子盯着莫行南看了半晌,忽然道:“你有什么心愿?”

“心愿?”莫行南呆了一呆,“你问哪一个?”

“你有很多心愿吗?”

“那当然。”莫行南一扬眉,两眼晶亮,“我要练最高明的武功,喝最好的酒,做最有名的侠士,娶最贤惠的女人!”

女子有片刻的沉默,垂下了眼,道:“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这些心愿,我都不能代你实现。”

“干吗要你代?”莫行南圆睁了眼,诧异,“武功我自己练,侠士我自己做,酒当然也自己喝,呵呵,老婆嘛,自然更要自己娶。”

女子不答,过了半天,她抬起头来,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道:“好吧。到时候,我会搜罗天下最精妙的武功秘笈和最好的美酒送给你。侠士……我是真的没办法帮上你了,不过你看中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她叫李轻衣,家住苏州。”虽然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莫行南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末了迷惑地问,“干什么?”

她点点头,“好。我会找到她,不许她嫁给别的男人,让她一生一世只守着你一个。”

莫行南却是一头雾水,“喂、喂,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再一次看着他,目光如黑夜的湖泊,无边无际,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你过来。”

她把他带到了屋顶之上,指着深渊的方向,道:“亥时三刻,你在那儿练一套拳。渊底如有异动,你要马上逃开,用你最快的速度跑,绝对不可以回头。无论追你的是什么,你都不能反击。你从这山坡,跑到那边,然后,经过那片山岩。”

莫行南顺着她纤细的指尖望去,只见两块巨石面对面而立,石壁光滑如镜,中间夹着一条小径,长满花草。

“这条路线,一定不能错。”她郑重地重申一遍,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忽然又变得忧伤而悲悯,她道,“莫行南,你是我最后的指望。如果你不行,那么……”她的身子轻轻一颤,就有泪珠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的脸色苍白无比,泪珠给阳光一照,却泛出五彩晶莹,美丽不可方物。脸苍白,泪重彩,奇异的反差带来奇异的美感。莫行南忽然觉得那滴泪似乎要滴进他的心里去,又好像要从心里流出来,整个人,居然有莫名的酸楚。他大笑两声,驱散这怪异的情绪,拍拍她的肩,道:“放心,放一万个心。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他认真地看着她,“我一定,会送你回家。”

她的脸上有了笑容,然而这笑容如此微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她轻轻地道:“莫行南,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一定要用你最快的速度,一定!”

莫行南重重地点头。

在她带泪的笑容面前,他仿佛觉得,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应该点头才是。

晚上,一轮明月迟迟从天边升起。

在这绝顶之上,月亮似乎离人间也近了许多,不像平时的淡白一轮,巨大而明黄,隐隐看得见龟裂的纹状。

月轮缓缓地升上来,挂在天龙池之上,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高不可攀。

莫行南只觉得这轮圆月似乎带着妖异的力量,不似平常所见的冰清玉洁。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摘绿离披要挑八月十五?跟月亮有关系吗?”

“因为那时,是月亮最亮的时候。万物生灵,都会被它的灵光牵引。再深邃的地底,也能感应到它的光芒。”月光明亮地照着她的脸,给这斜飞的眉目透上一层明媚的光彩,然而她的声音仍然涩淡,面容仍然冷漠,她道,“今天虽然比不上那一天,但也足够我们达成目的。”

她顿了一顿,忽然道:“脱。”

莫行南一愣。

“把衣服脱了。”她说着,随即一口咬向自己的手腕!

莫行南大吃一惊,出手如风,他的武功高于她甚多,一出手便格住了她的脖颈。

“你难道以为我要自尽?”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明月下光,她的眼瞳幽深,不可见底,“我要你脱掉衣服,然后,浑身涂上我的血液。”

这样古怪的行径让莫行南深深皱眉,“干什么?”

“你忘了自己答应我的事了吗?这几天之内,你说好要听我的。”说着,她把他的手拨开,道,“你最好明白一点,那就是,我还不想死。一点也不想。就算是别人认定了我非死不可,我也要拼命搏一搏,难道我这样的人,还会自尽?”

莫行南缓缓地收回手。

她伸出手去,解开他的衣带。他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然而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地,别过脸去。

奇异的圆月,亮如白昼的光芒,她的头就在他的面前,鼻间闻到一丝植物幽深的清冷香气。他知道那是她身上的味道。这杳无人踪的高山绝顶,苍绿藤萝与树木共生共长,岚泽充沛直至上空。她在这岚泽中生长,血脉里似乎也融进了萝木的气息,化作一股清清冷冷、若有还无的幽香。

还夹着一丝血腥。

她咬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沿着他的肩头滑下去,她的另一只手,负责把这些血迹抹匀在他的肌肤之上。

沁人心脾的香气、柔若无骨的纤手、气血方刚的少年、清丽美貌的少女……多么旖旎温柔的风光,然而中间隔着的,却是鲜血。

风吹来,莫行南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心里不由得觉得悲壮,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不甘蛰伏,破土而出,他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绿离披我不要了!”

她吃惊地抬头看她。

“我这就带你走!”他说,脸上唯有一片义无反顾的神情。

她的惊讶仅仅维持了一瞬,转眼便消失,低低地道:“等一会儿,你就会知道,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她的声音那么低,低得像是在自语,那些话,似乎只有在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说出口。

“我不管!”莫行南大声道。

她沉默了,消瘦的身子凝立在月光下,似乎要像一片沉入水中的纸张一样被浸湿、融化。半晌,她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莫行南,我会记得你一辈子。”

莫行南一喜,然而,她接着道:“但是,请按我的话去做。因为,这才是救我的唯一方法。”她的目中,隐隐有水气流转,眼泪似乎随时要流下来,她轻声道,“也是,唯一让我回家的方法。”

他终究还是来到了深渊之畔,身上涂满鲜血之后,披上了外衣。

月华如水,却照不见这无底深渊。黑糊糊的洞口看起来仍然一片绝望的死黑。

月轮按照它既定的轨迹,缓缓地,爬上了中天。

刹那之间,四下里光华大盛,连这幽深的渊口,也挤进去一抹月光。隐隐地,似乎传来水声。

莫行南没有再等下去,一套“达摩伏虎拳”,就在渊边施展开来。

达摩伏虎拳,是问武院弟子的入门功夫。进入问武院的第一年,学生们将在少林寺度过,学习最基础的拳脚功夫,以锻炼根骨;次年入武当,修习太上玄清心法,以稳固心志玄神。到了第三年,才能进入问武院。院内分为身刃和无身刃两大教类。身刃即刀剑拳掌种种外门功夫,以及内功与轻功身法;无身刃即机关、暗器、兵阵、医药、星相、占卜。

莫行南十岁进问武院,主修身刃,是问武院辛卯年的身刃状元。就如问武院里授徒最苛刻的岑夫子所说:“莫行南,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不是奇在根骨,而是奇在心性。在练武的时候,他的心底毫无杂念。而杂念,又是多少高手精进时最大的障碍!”

此刻,一套普普通通的达摩伏虎拳,在莫行南使来虎虎生风。他很快进入状态,身上热气蒸腾,血的腥气似乎重了许多。正在这个时候,脚底忽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重物,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

这万仞的高山之巅,当然没有人抬什么笨重家伙上来。

正疑惑间,又震了一下。紧接着,响起一下沉闷的水声。

似乎是“哗拉”一声,隔得极深,极远,传上来的时候,只是如同闷鼓一般的声响。然而这一声之后,沉闷的水声忽如滚开了一般,闷雷一样响起。

足底的颤动,愈来愈急,愈来愈重。

而这声音,正是来自于一片漆黑的深渊中!

莫行南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手伸到后背,摸了个空,才想起,方才她为了减轻他身上的重量,把他的背月关刀拿走了。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极凄厉的一声高喊:“快跑!”

莫行南如梦初醒,转身就照着她说的路线掠去!足尖刚点上小山坡,身后传来雷霆般的一声巨响,似惊蛰时刻的炸雷,震得山巅一颤!

一道浓重的腥气瞬间袭来!

不能回头!

亦根本没有余力回头!

他不知道身后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在回头的一个刹那,对方就能杀死他!

他只有跑!

用尽平生的力气,用尽来生的力气,面色因用力而变得紫红,那一刻,他的头发都因这速度而笔直地飞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快,只觉得周边的山石树木,都如风一样往后掠去,山风突然变得凛冽,像刀子一般割着他的脸。他唯一的神志,只能用来辨别她指出的路线,拼了性命,往前飞奔!

身后传来浓重的腥热之气,似乎随时要喷到他头上。亦有重物压倒树木的种种声响,夹在嘶嘶的呼气声里,如命运的巨掌,压过来!

那面面相对的岩石近了!近了!就在眼前了!他大喝一声,向前跃去,猛然间身形一滞,衣带居然被对方挂住!

那一刻,除了恐惧,再也没有别的思想,腥热的气息喷上了他的后背,他用力挣断了衣带,身形再也无法稳住,向前跌去!

如命运一样沉重的阴影附骨而来,充满了血腥的腻滑物体覆上了他的腿,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想到,如果有刀,也许、也许他还有机会……

料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他睁开眼睛——回头……

那是一只斗大的三角头颅,额上生出一对墨绿的犄角,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绿得接近墨的颜色,唯有一双眼睛血红。此刻,它血红的眼睛看着他,目中似乎有不可置信的迷茫,它看看他,又回过头去看看自己的身子——那桶一样粗的身子夹在两块岩石之间,一动之间,它的脸上就增一分痛苦,最终,它发出一声长嘶,狂暴地一甩头。

到嘴的猎物、莫行南的身子就这样被甩了出去,下面,便是万仞深的悬崖!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条长长的藤萝飞过来,缚住了他。可藤萝止不住他的下坠之势,执藤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同他一起往下坠去。

那一场蛇口逃生,几乎用尽了莫行南全部的力气——还有勇气,他整个人疲惫得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然而她似乎更加没有本事稳住两个人的下坠之势,他提起最后一口真气,勉强握住触手之处的一条藤蔓,她的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两个人,空悠悠地挂在山壁上。

山顶之上的震颠不断传来,在龙蟒的愤怒之下,两人头上的树木、山石、藤萝不断往下滑落倾塌。两人在小小的方寸之地腾挪躲避,头上、身上已经落满了尘土树叶,手中的藤蔓也岌岌可危,莫行南咬了咬牙,道:“这里待不住了,上去!”

她一呆,目中露出恐惧,“上去?”

“凭你的轻功,上去不是很简单吗?”

“那你呢?我带着你,没法上去。”

“我?”他冷冷一笑,向来充满阳光的面庞,忽然变得冷冽而愤怒,“我已经是送到那怪物面前的食物,这个时候死和那个时候死,有什么分别?”他铁青着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原来你问我心愿时,就把我当成了死人!原来在我身上涂满鲜血、让我练拳,就是为了引这个怪物出来!你、你好恶毒!”

她的脸色一白。白得如同雪纸,再无别的颜色。

眼中的神情,却变了又变,从愧疚与不忍,到凄迷与忧伤,最后,变作冷漠与不愤,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给他,冷冷道:“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到了!这场交易可是两厢情愿的!”

被塞到他怀里的,是一株墨绿色的花草,两片叶子托起一朵小小花朵。花朵也是墨绿色的,连同根、茎、叶都是这种绿到极深处的颜色。

像极了那条龙蟒的颜色!

他握着这朵花,激动、愤怒、心痛、悲伤种种情绪在心头涌动,到最后竟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只是大声道:“这不是交易!我是真心帮你!而你,居然利用我的同情,让我去送死!”他的牙关轻轻颤抖,连同声音都在发颤,“你、你这个妖女!”

她的眸子深沉似海,忽然地,她长声一笑,“不错,我是妖女,我就是骗你,就是想让你当我的替死鬼!”

头顶土木纷坠,两人处境危险万分,她却嫣然笑了起来,“你不是很羡慕我的轻功吗?刚刚你跑得多快自己知道吗?若是有条这样的怪物日日夜夜追着你,你的轻功当然无敌于天下!”说着她仰头一笑,双颊泛起奇异的嫣红,状若疯狂,“今天的你,就是八月十五的我!我被人带到这里,眷养在这鸟都没有一只的荒山上。从五岁起就知道自己被安排的命运,是成为那怪物的食物,然后他们才能下深渊摘取绿离披!绿离披、绿离披!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花圣药?那是我的血,我的命!”

她尖着声音说完,忽地松开他的腰,攀住了另一株藤萝,如飞鸟一样,在壁上轻点几下,消失在壁上,只剩声音遥遥传来:“如果不是我,你早就直接跳进去喂龙蟒了!如果不是我,你方才已经被甩下去死无葬身之地了!”她恨恨地道,“忘恩负义的男人!有本事,上来杀我啊!”

莫行南当然没有力气去杀她,他仅剩的力气,连换根藤萝也做不到了,幸运的是,山巅之上的动静渐渐消失,宝相庄严的鱼蓝山,慢慢地,又恢复了她本有的宁静与幽深。

莫行南挂在藤蔓之上,渐渐地恢复了一些体力,慢慢地爬上山。

山顶之上,一片狼藉。龙蟒在穿行之际,扫过的东西无一幸免,无论是树木还是桥廊与花草,纷纷倒地不起。它的身子足有三丈多长,三角头颅挣扎扭曲,满目都是狂怒和痛苦。夹在岩石间的身子,流出殷殷鲜血,石头都被染成红色。

那个消瘦的黑衣女子,站在龙蟒的尸首旁边,手里提着他的大背关刀。

他大吃一惊,“你杀了它?!”

她居然能杀了它?!

然而他随即便注意到,他的背月关刀,刀口光洁如镜,没有一丝血污。

“是我杀了它。”她轻轻地、幽幽地道,“我在这两面岩石之间,埋下了一丈长的刀刃,刀背掩在土中,刀口对准它的颈腹。我研究过无数遍,这怪物全身刀枪不入,只有腹下一线,脆弱无比,从刀口上一游过,刚好把它的肚子剖开。”

她慢慢地说着,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刀,向龙蟒身上劈下去。一刀,又一刀。

莫行南忍不住道:“它已经死了,你还砍什么?”

“我砍的不是它,是我的梦魇。”她抬起头来,身上、头上已经溅满了血渍,月光一照,恍如地狱罗刹,“十二年来,每天晚上我都被它折磨得无法入睡。我从来不敢一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生怕在我睡着的时候,它就来了,然后一口吞掉我!”说着,她浑身一颤,恐惧升上双眸,很快却变作愤恨,刀下去得更快了,“我恨、我恨、我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样折磨我?!”

她消瘦的手再一次抡起沉重的背月关刀,劈向那噬人的怪物。刀太沉重,她的气力渐渐跟不上了,靠在岩石旁,大声喘息。

她的疯狂和恨意强烈地感染了莫行南。

他是恨她把他当做替死鬼,恨她一开始就存心利用他,但是,看到她这个样子,恨意却硬不起来,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寒。

她瘦小的身体里蓄积了十二年的怨与恨,那是他永远也不可能理解的所在。

他无声地叹息,走过去,从她手里取走了自己的刀,走开。

“慢着!”她喘息着唤住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不是答应要带我回去的吗?”她的声音变得又哀又怜,眼中似乎又要掉下泪来。

他的背影默然良久,才缓缓地转过身。月色下,他洒脱的眉目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清冷,他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问:“为什么是我?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好骗吗?”

她的头渐渐低下去,半晌,抬起来,道:“因为你不怀疑别人。送饭的越嬷嬷叫你往密林那边走,你就往那边走。我叫你来见我,你就来见我。轻功又很好。”说到这点她苍凉地一笑,“这一点,很重要。没有足够的轻功,片刻就要被那怪物吃掉,帮不上我的忙。还有,因为你是问武院的人。”

“你怎么知道?”

“你的衣服虽然又旧又破,可是衣摆上有只亮翅的仙鹤,那是问武院的标志。而问武院,是光阴教唯一避忌的地方。”她顿了顿,“你是问武院弟子,我跟你走,就算被他们遇上,他们也不敢怎么样。我在这荒山之上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一个样样都极理想的你。而且,八月十五就快到了,我已没有太多时间,无论你行与不行,我都必须试一试。”

莫行南沉默,似乎看得见自己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

她的心思如此缜密,又如此狠毒,怎么会是个要人怜悯要人同情的小姑娘?

那些故作的软弱,那些晶莹的眼泪,也是为了骗他这个笨蛋的吧?

然而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带你走——不管怎么说,你帮我拿到了绿离披。正如你所说的,这是交易,你情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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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所谓的爱

    她所谓的爱

    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爱,或者说我,我并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她眼中的爱‥‥‥
  • 迷糊:呆萌丫头的王子

    迷糊:呆萌丫头的王子

    三男不相上下,如果说爱上她没有任何理由,那我们将用一生去保护她,心疼她,爱护她。在背后我愿无言的守候,你是我的,我希望你是我的,喜欢上你没有任何错,你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快乐。花心大萝卜,冷酷无情,暖心呵护,究竟该何去何从,一切由你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