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蒨儿也并没有追问，似乎即便是孙涟漪不肯承认，她也已经在心底这么认定了。
孙涟漪被杨蒨儿探究的目光一直盯着都有些无措了，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别的好岔开话题，却是听见外面扑通的一声，好像是什么大的物件落水了似的。
“不好了！”那一声刚落，就有个妇人的大喊传了出来，“有人失足坠湖了！”
“是我娘的声音！”杨蒨儿立即就跳了起来，抬腿往外面跑，孙涟漪也没有犹豫就跟了出去。
可是两人跑出船舱来到外围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哪里有人落水的痕迹，也没有瞧见有人在施救。
孙涟漪越发是觉得奇怪了，可是她转回头去看，却连杨蒨儿都不见了，“蒨儿？”
此时画舫已经开到了湖的中心，距离岸边极远了，除了船上的灯火，周围就没有什么比较近的光源了。
孙涟漪站在船边，只看得到悠悠湖水，好似深不见底一般。
正在她不知是进是退的时候，画舫里突然传出了琴声。
那节奏缓慢、旋律悠扬，孙涟漪听着耳熟，沉思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居然是她在离开‘醉客轩’那天，所跳第一支舞的曲子。
孙涟漪还来不及细想，更来不及感伤，高延宗就已经从画舫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好似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涟漪……”
孙涟漪有些疑惑，等到高延宗走到她面前了，她便歪着身子探头去看，高延宗却是向后侧了一下肩膀，没让她看到。
孙涟漪见高延宗故意躲着，就是不悦地嘟了嘟嘴，“你藏了什么好东西？看都不能看一眼！”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高延宗将东西改为只用一只手握住，另外一只手向前探出，伸向了孙涟漪，又勾引似的动了动手指头，嬉笑挑眉。
“做什么？”孙涟漪看着高延宗摊开在她眼前的手掌，一脸莫名。
“听到这曲子，难道，你没想起欠了我什么吗？”高延宗似乎因为孙涟漪不记得了而有些失落，看着她的确是满目疑惑毫无印象的模样，才终于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袖……子……”
孙涟漪这才恍然大悟，想着那时她在舞台上，高延宗在首席上，就是等着她抛袖子给他的。
只是高长恭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这原定的料想。
后来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很多事情，狼牙自尽、唐云萝诬告、萱儿之死、菁三娘和关防风的逃亡、‘醉客轩’被连坐，到孙涟漪救出小菊，才算是告一段落。
可是，新的风波却又接踵而来，似乎根本不打算让孙涟漪休息片刻。
孙涟漪也就忘了，她还欠着高延宗，一片没来得及抛出去的袖子。
“可是……”孙涟漪举起来自己的一只手，给高延宗看了看今日衣裳上的袖子，“这个长度，不太好抛出去……”
“那你，便还‘手’给我吧！”高延宗抓住孙涟漪举起来的那一只手，十指紧扣住，“今日，都不可再松开了。”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五爷要剁了我的手来还呢！”孙涟漪也就笑了笑，忍不住又想说高延宗的行径幼稚，可是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眼睛就是一下子被他身后缓缓划过的点点光芒给吸引住了。“那是……”
高延宗老神在在地侧过身子，让孙涟漪可以看得更清楚。
周围本就偏暗，那些光便是越发得明亮易见了，甚至比遥远的皓月繁星更要引人目光。
孙涟漪等它们漂得更近了才发现，那是点着烛火的河灯，一盏跟着一盏地从高延宗先前走出来的地方漂出，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它们五颜六色的，大部分是花形，也有其他的，灯笼状或者船形的，热闹地好似过节一般，争先恐后，煞是好看。
“怎么会有这么多河灯？”孙涟漪忍不住就向船边走了一步，稍微蹲下身子，从湖面上捞起一盏已经漂到她面前的上来了，还看到上面有字，“一？什么意思？”
高延宗见孙涟漪疑惑地望着他，还把上面的字指给他看，便是微微地笑了起来。“从我重回邺城，坐回安德王开始，我每天都会做一盏河灯，等你回来……你现在拿到的，正好就是第一盏。”
孙涟漪又是感动，又是心慌，连忙把手上的河灯放了回去，也不敢正脸去看高延宗了，只轻声地说道，“没想到五爷，居然如此心灵手巧，还会做河灯……”
“以前小的时候，我娘教我的，好些年没做，都快忘了，这一次几乎算是重新学起的。”高延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里算是心灵手巧了？前面几个都做的特别不好，也就是杨婶婶不嫌弃我笨，还肯教我了。”
“不会，我觉得，你做得挺好的。”孙涟漪仍然是有些紧张，依旧不敢看高延宗。
“是吗？你喜欢就好！”高延宗听到孙涟漪这么夸奖他，喜形于色，“涟漪，其实我都没有想到，才一百盏的时候，我就可以放给你看了。”
“都已经一百盏了呀？”孙涟漪惊讶地抬起了头看着高延宗，实在难以想象像他这样粗枝大叶又好动坐不住的大男人，能静下心来每天做一盏河灯，还坚持了这么久。
“一百盏，我已经很感恩了……我原先以为，至少得要到一千盏的时候，你才会回来，甚至……”高延宗停住了，又释然地笑了笑才继续说道，“我娘说过，有节气的时候放河灯，是表示送走疾病灾祸，平日里，也可以用来祈福许愿。从第一盏开始，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早点儿回来，没想到才几十盏的时候，你就真的回来了！”
“会有这么灵吗？”孙涟漪轻声地呢喃了一句，语带叹息。
她心知自己并未是单为了高延宗回来的，甚至她当初重回邺城，大部分的因由是为了帮宇文家获取情报。
孙涟漪的心里有些愧疚，又是觉得高延宗实在傻，她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又问道，“那我回来之后，你又许什么愿了？”
“后来，你受伤了。”似乎是不想孙涟漪联想起菁三娘的事情而神伤，高延宗握住她的那只手，轻轻地捏了捏，“我就每天许愿，希望你早日康复。”
“原来，因为这样我才康复得这么快呀？”孙涟漪满心感动，禁不住就是笑了，“五爷，谢谢……”
“不准跟我这么客气！”高延宗也是笑了，又继续说道，“等你伤好了，不用再吃药了，我就又换了一个愿望，希望涟漪，每天都开心，每天都会笑。”
孙涟漪对着高延宗真诚的笑脸，一时间百感交集，居然说不出话来。
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几乎都是不好的，没有什么能让她少费神，更没有什么是能让她开心的。
在应该要笑的时候，她就要会笑，可什么时候是真心的笑什么时候只是假意奉承，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禹余粮的真实身份她必须顾忌，同属梓璇的亦敌亦友她也需要提防，郑氏和李氏再对她怎么好，孙涟漪都得有所保留地应对，不可能把情绪完全释放，对她来说，这些都是负担。
今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孙涟漪都不知，是冯小怜就是溟濛这件事，还是宇文邕对她的欺瞒哄骗。
这些，高延宗全都不知道，可他，依然察觉得出，她是真的累了，心冷了，笑不出了。
他什么都不问，可是却事事为她着想，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她难过的时候能给她一个拥抱的人，她生气的时候能由着她发一顿脾气的人，只希望她开心，默默地为她挡风遮雨，从未真的向她索取回报的人，只有高延宗了。
这一刻，孙涟漪居然想到，如果没有宇文邕，她是不是就不会痛彻心扉？如果只有高延宗，她是不是就可以安乐一世？
她可不可以只做一个平凡的人，只享这一世的安乐呢？
“涟漪……”高延宗并不知道孙涟漪在想些什么，可是她眼底的神色，着实让他心疼不已，“我做这些，只是想你开心而已，不是要逼你答应我什么，你不需要有任何压力，知道吗？”
孙涟漪望着高延宗许久，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高延宗笑了笑，他也实在是忍不住，卖不了关子了，就把身后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这是第一百盏，你来放吧。愿望，也交给你来许。”
孙涟漪看着高延宗手上的那盏河灯，的确是比先前那个写着‘一’的要做得更好了。
她这才发现，高延宗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拿着河灯不敢太过用力的动作，居然也是那么好看的。
孙涟漪眼眸轻阖，又缓缓睁开，眼神坚毅，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做好了什么决定。
她伸出手拿过了河灯，然后轻轻地贴在心口上，朝着高延宗微微笑道，“我要留着……”
“啊？”高延宗愣了一下，可是又立即笑了起来，“你想留着便留着吧，你要是喜欢，我再多做一些给你。”
“不用了，我只要这一个，不会再贪心了。”孙涟漪这话是说给高延宗，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高延宗仍是不太明白，孙涟漪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了，“高延宗，你还想娶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