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从苏提灯和薛黎陷房间中隔着的那假山假景中开始烧起来的。
最先看见的是柳妙妙。
说来也巧,她这几天处理完了尸体终于得空去办点她自己的事,於是,她也不知道刚才薛黎陷他们根本不在房里。
本是来想看看大哥在不在,在的话让他做顿饭给自己吃,毕竟自个儿在外奔波了一天特别饿,进了屋子里发现没人,掉头就准备往苏先生的房间走,结果刚飞过那假景,她又倒回来了,如果没看错的话……
水里面有东西,还亮亮的,像是苏先生的灯笼似的。
只是再看看,她就见一条火龙突然从水里面蹿起来老高,炸开成无数个小火球往四下散去。遭殃最严重的不用说,必然是苏薛二人的房间。
任凭柳妙妙她再鬼,也躲避不了这太无规律又太密集的四散炸开的火球,薛黎陷赶回去的时候柳妙妙已经被刚好准备送苏提灯回房的书南给救了。
那火势虽然乍起很大,但很快就被众人联合起来扑面了。
但柳妙妙的一整条右胳膊没幸免,全被火给燎着了。
薛黎陷当时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五脏六腑都颠了个个儿,这姑娘家家的万一将来留个疤怎么办!本身就担心她嫁不出去,这下可好了……
一面嘴上骂骂咧咧个不停,薛黎陷一面快手快脚的帮她处理着伤,柳妙妙在一旁疼的呲牙咧嘴的还不停倒抽气的反骂他。
薛黎陷起初处理伤的时候手都有点抖。
正如这么多年来,柳妙妙在外面四处乱跑,他起先是会担心,後来一想到那鬼灵精的做事风范,就放下心来了。只不过逢年过节的,路过哪里遇见了寺庙,都进去顺道捎着求个吉祥的东西祈求她平平安安。这生平头一次她是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范围内受了伤,薛黎陷才发现,自己会怕。
比自己没查出他娘当年到底哪去了就英勇牺牲更怕。
内心反反复复的说服了自己无数遍冷静,薛黎陷才维持着面上尽力嘲讽她不仔细,轻功差,自己却提心吊胆带起十二分紧张,仔细着手下的轻重。
柳妙妙起先也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但是绝不服输的精神上来就跟薛黎陷反斗嘴个不停,可说着说着她就说累了,不说了,可薛黎陷还在说个不停,好像他已经进入一种机械的说话方式了,纯粹是为了分散他一点「心疼」的注意力。
柳妙妙抿着嘴笑,她头一次见着薛黎陷会紧张呢!
当年不好好练功被青易叔拿鞭子抽的快半死了也嬉皮笑脸的,此刻薛黎陷虽然嘴上嬉皮着,脸上可紧张的不得了,他的眼神很专注,连睫毛都在微微颤着,仔仔细细的涂抹着她每一处被烧伤的皮肤。
柳妙妙甚至看得到汗珠自他鼻翼两侧微微冒了出来,晶莹莹发亮着,贼好看。
啧,薛黎陷的鼻子本身就很挺啊……从侧面看更好看了……棱角也分明着……唇形也好看……嗯……长得高,身材也好……尤其是那副骨架,贼适合练武~
啧啧,果然么,长相完完全全随崇山叔叔了,倍儿有男人样!
「薛黎陷,你长得真好看!」
柳妙妙突然大喊了一声。
薛黎陷吓得翻了一盒药膏。
柳妙妙装模作样叹气,「瞧瞧你,多大个人了,听点赞美就发飘。这下可好,咋整啊?」
薛黎陷扶额,他怎么觉得柳妙妙可劲闹心呢,开玩笑啥时候开不好,在刚才那么认真严肃的时候,他倒没仔细听她说了甚么,就是自己全神贯注的涂烧伤处的时候,那声音惊雷一样的在耳边炸开,实打实的吓了他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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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提灯还未将轮椅摇到盒子那里翻翻自己带来的药,就见绿奴早已捧了一个小坛子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这个小圆坛子里盛的就是他那几日放血给薛黎陷喝时,用来快速愈合伤口的药。
世间所有事都是有代价的,想要不留疤的皮肤,你之前要先忍过蚀骨钻心的痛楚。
苏提灯笑着从绿奴手里接过小圆坛,尔后随手就要往地上打去,吓得绿奴猛的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先生!」
「就我还给薛黎陷治病那几天,有一天早上我去药庐,发现桌上整整齐齐码了好几坛。那药庐平日也就你收拾……那时候薛黎陷身上还有原先救你时落下的伤,你是故意将那几坛药摆在我面前的,想让我给薛黎陷用?」
绿奴脸红了,尔后很轻微的点点头。
见苏提灯仍旧没有把药膏给他的打算,只好唯唯诺诺的小声补充道,「先生……毕竟,薛,薛大哥他救了我一命……当时他身上那……」
「我知道。」苏提灯笑着摇了摇头,「你以后只记得,不要自作主张甚么事。小生向来不是个做亏本买卖的人,同样,小生对于互相拿砝码交换的交易,也必定要平秤相当。你以为我向他要那一千两黄金是在为难他,实际上,小生要的这个价钱完全对得起小生交易出去的东西。」
苏提灯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神情惋惜的看了看手中药坛,这才将东西交到了绿奴手里,「都说女大不中留,你倒好,也同样不中留,再过几天连主子到底是谁都不记得了罢。」
「先生……你别说胡话,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绿奴答应过您了,会陪您一辈子。」
「行了,快送过去吧。」苏提灯说完就把在窗边张望的鸦敷给叫了过来,轻声问道,「有死伤么?」
「暂时没有,火情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如果今晚先生你早一点回屋,或者根本没出去,都……都难说。」
苏提灯单手绕了自己的一缕发丝在玩,闻言吃吃的笑起来,「这样啊……欸,你知道你们年轻人最大的缺点是甚么吗?」
鸦敷扶额,苏先生总喜欢把他自己说的很老似的,但还是毕恭毕敬的问,「是甚么?」
「沉不住气。」
苏提灯轻轻笑了。
他从小就沉得住气。
十年了,整整十年。
如果没发生那档子事,他可以忍一辈子。
只可惜,终归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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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卫家逗留了三日。
这一日清晨,苏提灯手中茶盏还未及填满一杯,大门就被人撞开了,起先会以为是薛黎陷那个讨厌鬼,只不过还未等反应过来就觉得一个软软的东西抱住了自己的腿,尔后嚎啕大哭起来。
苏提灯他平日坐着的时候有个习惯,会下意识的翘个二郎腿,把右腿搭在左腿上,掩饰性的保护左腿。因此,眼前这个大有滔滔不绝下去的姑娘,也只是抱着苏提灯的右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乌拉瓦拉的听不清楚。
薛黎陷在门口叼了块山楂片吭哧吭哧的像兔子一样咬着,吞咽干净了就顺道抽空翻译几句,「她是在表达对你的钦佩之情。实在太疼了。」
「但是好好用,真的没有疤。」
「如果疼了这许久还有疤……」薛黎陷佯装被卡着了,猛拍胸脯。
苏提灯轻笑着接下去,「如果疼了这许久要是还敢留疤,你就来把小生切了以泄恨意么?」
柳妙妙那活蹦乱跳的身上有月娘曾经的影子。
如果这是自己的月娘该有多好。
其实鸦敷和绿奴刚才一瞬都紧张极了,甭管左腿右腿,左腿那是沉瑟碰了都得以死谢罪的禁忌,右腿……也不是旁人随随便便能碰的……总之先生很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腿就是了!可苏提灯不仅没有发火,还单手托腮笑着,单手宠溺的去摸了摸柳妙妙的头顶。
薛黎陷一开始是想让柳妙妙也吃个亏,以为苏提灯会骂她一顿或者横眉冷对,此刻竟然看到了这么温馨的场面……
莫非因为柳妙妙是个女的?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女的?
苏提灯那边还未及再客套几句,就见薛黎陷突然愤愤把手中山楂片往嘴里一塞,拖过柳妙妙就走了,还顺带着把门关上了。
苏提灯眨了眨眼,回头又冲同样搞不清楚状况的绿奴和鸦敷眨了眨眼,尔后苏先生仔仔细细的瞧了瞧自己被蹭了一右腿的眼泪鼻涕,淡定发令道,「备水,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