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的赫舍里懿芳按往常一样去御膳房拿一些松糕,却在路上看到一个身披着貂裘披风的翩翩少年一闪而过,可是她却能认出来他。那不是四贝勒么,许久不见,他还是依旧玉树临风的美少年,没有多少变化。她偷偷的跟随着他。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景致极其美的地方,那里生长着一片一片的腊梅树,那树上的梅花,傲雪开放,洁白无暇,和这雪构成了一处好景色,她隐约约还能闻到有一股子淡淡的香气,虽说是这样严寒的天气里,也能在这儿看到一处生机。赫舍里懿芳记得,每年的这个时候,四贝勒都会去西六宫附近的梅林赏雪,年年如此,偶尔她也能见着,他会望着那片梅林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有时他的脸上会洋溢着浅浅的笑意,她知道,四贝勒当着外人的面是很少笑的,可是却会在无人的时候,流露出自己最真的性情。她也不靠前去,只是躲在后面静静的看着。
可是她却不知,他是在缅怀一份已经远去的记忆。曾经在他朦胧的记忆里,也是这冬日里,下雪的季节,他的额涅抱着他赏梅的情节。往事还历历在目,可是现在,却物是人非。“小阿哥,你看,虽然是冬季,可是这腊梅花都开了,好看吗?”佟佳挽月怀中的人儿只是乖巧的说着:“额涅比这花儿更美……”他又想起了那年那月,他和额涅相处的日子里,美好而又短暂,在他的眼里,他的额涅既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母妃的一颦一笑,即可让他永世不忘。
她悄悄的跟了上去,在一处角落处站住了脚,她好像不知踩到了什么,那个小东西微微的叫了一声,她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卷毛小狗,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她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放些手中的食盒,缓缓的蹲下身子,拿出了其中的一块儿松糕,说道:“你一定是饿了,吃吧……”往年御膳房都会送来许多松糕的,反正人也是吃不完的,与其扔掉,还不如给这些小东西呢,她想着。
也许是缘分,胤禛也是颇爱狗的,他看到了远处一抹艳丽的身影,和这景色好不相衬,这个时节,怎么还会有人在这儿呢?他慢慢的朝她走了过去。赫舍里懿芳怜爱的看着那个雪地里蜷缩着的小东西,抚摸着那白犬的毛发。丝毫没有注视到身后有人来了。
“你是哪个宫的?你这样拿了主子的东西去喂小狗,也不怕主子责罚?不过,也倒有怜悯之心……”他道。赫舍里懿芳听到身后穿来的人声,意识到他一定就是四贝勒了,她虽不想与他直接相见,可是这一次她怕也躲不掉了,她思虑再三,才慢慢的起身转过身去。
胤禛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儿,她还是穿着往日里喜爱穿的碎花小袄,发丝被两只精致的翡翠簪子固定住,她也被冻得发抖,但却在这冬日里,尤其惹人怜惜。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眸子,他们还是在这里,又相见了。
半晌,她缓缓行礼道:“奴婢请四贝勒的安。”
“起吧”他道。“我们……还真有缘了,在这里又见到了,最近……还好吗?”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挂念着她。
“谢四贝勒的关心,一切……皆好……”她道,胤禛看见了她,又想起了她的父亲,可是她还是与她父亲不同的,毕竟她父亲所做的一切,她该是都不知道的,她和他的父亲,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想。
他见看她还跪着,便一把扶起了她,这个时候赫舍里懿芳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才敢正面看他,谁知他今日被女孩子盯着,也倒不害羞,他上下看了她一遍,许久,吐出来了三个字儿:“吃肥了……”
“啊……?”赫舍里懿芳惊讶的喊出了声儿,她没有想到,一向看起来严肃的四贝勒,也会调侃人了。
谁知她却对他板着脸,严肃的说道:“贝勒爷可是知道,女孩子是不喜欢别人说她吃胖了的……”她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胤禛又走到她的面前,追寻着她的目光,可是她却复而低下头不敢看他。
“是吗?女孩子都不喜欢吗,可我说的是大实话!”他走到了她的面前,对着她笑了笑。她又转过了身去,道:“贝勒爷回府去,说给福晋听,福晋也是会生气的,许是四爷平日里在府上调侃小太监们的话,现在又来调侃我们了……”赫舍里懿芳撅着个嘴,装作很不高兴的样子,但是她却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厉害,满脸像是被火灼烧一样,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难道我是洪水猛兽吗?”胤禛又一次早到她面前去,这一次,她是不能再躲着她了,她望着他的眼睛,深邃而不可琢磨。
“我……”
“你不必怕我……”
“想来,你也是有怜爱之心的,不忍让它受冻……”看她不再答自己的话,于是便转移了话题。“看着小东西,也怪可怜的,等改日了,我找人专门给它搭窝。”胤禛蹲下身去也抚摸着那白犬的毛,说道。赫舍里懿芳走了过去,蹲下身子,道:“贝勒爷可有过心上人吗?是……福晋吗?”她定定的问道。
“怎么突然问这个……”这一次,换他不知如何答复了,不过她还真是个胆大的人,换做是别人,也不敢这么问的,他想。
“若是对心上人全心全意,那他是否也会在乎你呢?”她又问道。
“若是你对他好,他也是会对你好的。”胤禛一时间被问的有些无措,看着她缓缓说道。
“可是有些人,你却永远拿不走他的心……”赫舍里懿芳起身,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便是他不在乎你,不在乎你的人,你又何必在乎他?”胤禛说道。
仿佛一语点醒梦中人。
“四贝勒也是如此吗?”她问道。
“从小到大,我有很多在乎的人……可是却慢慢发现,有的人,就算是你再在乎,他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胤禛想起了一些童年琐碎的回忆,比如,他的十四弟。就算他再想把他带在身边,再想付出一个兄长的爱,也显得那么的无力,虽然是承诺过额涅的,可是他却发现,他与他那血脉至亲的弟弟,还是越走越远。
她虽不懂四贝勒的内心,可她却发现,那是他一段很痛的回忆。作为他亲生母亲的德妃娘娘,从小不把他带在身边,长大后,也与他越来越疏远,这其中缘故,不用猜测便知。“四贝勒也不用过度伤心……”
“比起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贝勒爷已经好很多了。”
“可我们呢,就算有什么委屈,也是不能轻易和他人说的,就算是想说,也没人会听……”赫舍里懿芳在他的身后淡淡的说道。“你很委屈吗?”胤禛转过身,抓着她的胳膊问道。而她,只是对他淡淡一笑,道:“就算是委屈又如何?再委屈,也要自个儿受着了,不过生活,还是一样要过,不是吗?”
“我只希望,每当这个时候,可以有一个知心的人说一说话罢了……”胤禛道。
“贝勒爷的心,我懂……”
“你真的懂吗?”她是否真的懂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她只是觉得,他与自己一样,都有着深埋于心的伤悲。她缓缓的点着头,望着他。“也许吧……”他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心里的苦,还是不要藏着掖着,我记得,你那时,是那般的洒脱不羁,可是现在你却变了,我未曾探究过你的心,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同往日一般,不曾变过。”赫舍里懿芳惊异,他竟然还是在乎过自己的。
他想问,她跟着太子这么些年,是否真的心仪于太子?可是话至口中,却终究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你若有什么心事,也可给我说……”他道。
“奴婢心理藏着的事儿,怎能瞒得过贝勒爷?”她对他笑笑,道:“奴婢记得一句话缘皆可相见,看来我们之间就是有缘的,贝勒爷有什么话,也可告知奴婢啊……”
“你是说,要我把你当作知心的人?”胤禛问道。
“也未尝不可……”懿芳道。
她最终还是想利用他的信任,套出他的只言片语。这么多年的脾性,恐怕也是改变不了的了。在宫中生活,她难免学会了许多,也慢慢的不再轻易相信他人。
只见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真的愿意坦诚吗?”
“嗯……”
“我还是不喜欢别人带着面具过活,这样太累,我希望你不是……”他看到了她闪烁的目光。
她终于明白,她就算是再聪明的人,可是论聪明,他绝不输于她,反而更胜一筹,不,不止一筹……她更琢磨不透他了。
“晚了,贝勒爷该回去了……”她怕再晚一些,自己的话反而被他套了出来。
“嗯……”他道。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雪花寒梅之景真是各有各的妙处……”她淡淡道。
她与他渐行渐远。
“懿芳,你我以后,可能再见?”忽而,他这么问她。
“有缘,自会相见……”她答道。
她不知背后的他微微一笑,也是出自内心的。她也算是出身名门,论才学,也不一定输与他人。只愿她与他的父亲不是一样的人,他的父亲深谙官场之道,手上是沾满了鲜血的,可是他却是希望她,能如这冬日里的腊梅一样洁白无暇,而不沾染一点污秽,就如同他与她的初见一般。美好,而又单纯。他不想因为宫中的一些不好的事儿,而沾染了他们之间的情谊。人生最美,不过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