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析显然是相信石致的，而且他也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不是叶小灵的对手。
自信固然可敬，但盲目的自信就难免沦为自大，自信的前提从来都是对自己实力的把握。看了叶小灵刚才的出手，王学析没有半点把握。
但端木紫衿此刻正看着他，他不能就这么认怂，他还有着隐藏起来的力量，逼不得已时只能牺牲些许规则。
于是王学析咬着下唇，一步步踏到叶小灵的面前。
一个人无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他的眼睛却不会说谎，好美色者眼睛时常会停留在美人身上，好钱财者在看到珠宝是眼睛也自然会发光。
王学析紧盯着叶小灵的眼睛，想要从中读出什么。叶小灵的眼珠漆黑，透亮，如墨，如宝石，却怎么也不像人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看什么的时候似乎没什么不同，看男人看女人的时候视线时一样的，看王越手上的名表与看地面上的石块时视线是一样的。一样的淡漠，一样的毫无生气，比起一双眼睛，王学析更愿意相信那只是瞎子装上了一对价值不菲的宝石眼珠。
王学析问道：“我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叶小灵反问道：“想要好好谈谈，又何必一定要坐下来？”
王学析点了点头赞同道：“其实我们不必打架，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
叶小灵却回道：“你的道理却未必就是我的道理。”
王学析面带愠色，缓缓道：“君子成人之美，端木紫衿是我的女朋友，我只希望得到你的祝福，而不是其他。”
看别人争斗向来是端木紫衿最喜欢的事情之一，所以她一直不愿意打扰到想要打起来的两人，但眼下被王学析提起，她连连摇头大叫：“谁是你女朋友，说了多少次，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叶小灵摇头道：“你们两个什么关系和我都没关系，我只是好奇。”
王学析愣了愣，反问：“你不是来和我抢端木紫衿的？”
眼见叶小灵点头，端木紫衿的脸色微微变化，王学析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但叶小灵接着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有多强而已。”
“你在挑衅我？”王学析沉声道。
叶小灵一脸单纯的点了点头，简直像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似的，回答道：“是，在挑衅你。”
这显然是挑衅。如果是其他人这么对王学析说话，王越的拳头基本是第一时间招呼对方的脸上。但是叶小灵这么说，却让王学析疑惑，他甚至不敢断言对方的意图。
叶小灵又一次挑衅道：“拿出全力来，不要让我小看了你。”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居然能不变，就像是自己所说的不过是些穿衣吃饭的琐事。
王学析打定主意，双手抱拳道：“请教了。”
说完，依然是右脚疾点，王学析快速奔向叶小灵，紧接着拳头挥出。看王学析的家学显然和王越是同门，而且比起王越，王学析的速度虽然要慢上半分，爆发起来的力道也不如王越，比起伤人，他似乎更求一个稳字。
王越始终不如他，因为正是因为这个稳字。
要使出全力不难，要迅速爆发也不难，准与狠经过长期的磨砺都容易达到，唯独这个稳不同，它更像是一种心境。
出拳有多少力道，能造成多大伤害，能进行到什么层次，能被格挡到什么地步，会被什么方法反制……这些需要算计的太多，武人却也因此而强大。
叶小灵大步后跃，避过王学析的第一拳。对此王学析早有考虑，他左足猛点，第二拳紧接着第三拳，流水般挥向叶小灵。
叶小灵依然是大步的后跃，没有接下任何一招。王学析停了下来，略带疑惑的望着叶小灵，似乎在埋怨他不还手一般。
挑衅了别人，还不肯还手，这是为什么?叶小灵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代替的回答。
他的手掌在腰间划拨，短暂的光芒闪过，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柄剑。
淡淡氤氲的雾气映衬古朴繁复的花纹，纤薄的剑刃散发出嗜血的色彩。
王学析讶然，不仅仅是他，王越与石致也是同样端木紫衿更是忍不住惊呼。短暂的错愕后，看客们立即又恢复了神色。
“你应当尽全力了。“叶小灵对王学析说道。
“是的。”王学析苦笑着，手掌在背脊后抽拉，似乎手中紧握着什么，接着他两手使劲挥动，一柄长旗在风中展开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有着这么一张底牌，对方就是再厉害自己也有办法应对，却不知道叶小灵正是为了这柄旗而来。
那旗的旗杆完全由厚重的金属打造，通身闪耀着金属的色彩，铅刻着巨龙模样的纹路，如同巨龙之骨，挟杂着风发出咆啸般的声响。
“你早知道了？”王学析问道。
叶小灵不置可否，执剑道：“现在开始，使出你真正的力量来。”
战旗舒展，王学析的自信仿佛随着风舒展开来。
“小心了。”王学析仓促提醒，右手扬起，战旗犹如蛟龙腾渊，簌簌的击风声中冲向叶小灵。
其余众人不是第一次看见此情景了，但每每有时，总不禁惊叹，那战旗几乎是纯实心的特殊金属，换做同样大小的钢材，少说也有七八十斤。而在王学析手中，却像是一只木头标枪，而王学析的使法，也像是在使一只标枪。
端木紫衿不自禁地两手捂住眼睛，透过中指与无名指之间的缝隙，为叶小灵担心起来。
叶小灵却悄声看着，在他眼中，那支闪烁着寒星光芒的战旗，与木头标枪无异。他只在战旗的风及他面门时说道：“你这用法不对。”
在对方还没听清他说些什么的时候，叶小灵反向提剑，用细小的剑柄后端猛地叩向战旗的前段。
风吹薄纸，霜打残枝。
瞬间被打偏了航道，没有力的补充，王学析的战旗犹如被斩掉了头的蛇，隔叶小灵尚有不少距离，也只得远远地飞了开去，空有的余威也只能使得它在砸到地上时泛起的灰尘大些。
王学析脸色微变，手一扬，一柄新的战旗凭空出现在他手中，而地上的那只却像是碎雪落地，变成白色的碎末，转眼消失不见。
“准头不错。”王学析称赞一声，接着一抖眉头道：“那接下来的呢？”
话音刚落，一柄战旗以同样的方式射向叶小灵。
叶小灵看也不看，仿佛随便的一扬手，又将那旗驳了开去。
王学析咬咬牙，战旗在左右手中同时出现，接着同时飞刺向叶小灵。
叶小灵没有畏惧，手腕抖动，一左一右两次连点，几乎是同时的，两只战旗擦着他的肩膀，再次掉到一旁。
“你不应该这样……”叶小灵道。
“我不该这样？”王学析的大脑渐渐发热起来，他反问道：“那我应该怎样？”
话语间，又是两柄战旗激射而出。
“你不能……”
叶小灵刚出口三字，王学析却一口将话咬断，大声道：“我不能，我为什么不能，我凭什么不能？”
眼睛渐渐红了起来，王学析的手却未曾停止，簌簌簌簌，一连四只战旗，首尾相接，呼啸着向叶小灵袭去。
叶小灵一一躲过，回道：“我还什么都没说。”
“你们一个个都从来没在乎过我，那又如何！”王学析目中带火，胸中满是怨气，不肯再说话，手中战旗却是更加猛烈。
“同样的招数，来几次都……”
叶小灵话还未完，又是一柄战旗射来。
“我就毫无可取吗，一点用都没有吗！”王学析突然咆哮起来，手中战旗一柄接着一柄，如同连珠齐射，叶小灵的剑刚碰上一柄，另一柄已经尾随而至，前一柄还在半空，后一柄已经尾随而至。叶小灵不得不一次次挥剑，那繁多的战旗几乎要挡住了他的视线。
王学析大口喘着气，同时手中又是一柄战旗飞出，他双手齐发，每每等不及旧的战旗落地，手腕抖动，那旗又一次出现在他手中。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因为每次发力而充血膨胀，脸上的汗水如同雨滴般，自他颔下刚刚冒出的些许胡须尾端滑落，比起他手中的战旗，显然他的落汗的频率要密集得多。
“怎么样，怎么样？”王学析的汗水越多，他的眼睛越红，衣服渐渐湿透，每次投掷，都必须伴随着他的一声怒吼：“怎么样！”
看得出来，王学析的体力早就接近透支了，此刻他必须依靠着什么让他的力量得以爆发与延续。
那就是愤怒。他相信愤怒的力量，他的心里早已经叠满了一些人的身影。
那些欺辱过他的，看不起他的，忽略了他的，以及，关心着他的，影子。越来越多的影子出现，渐渐地与叶小灵重合，王学析手中的战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那些人的影子也渐渐与叶小灵相重合。
他不得不怒吼。
王学析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来，就真的停了下来，至少一个月内别想动弹了。
居然这么玩？
叶小灵反复接了许久，兵器相接，渐渐也感受到了王学析的心意。
都说兵器与人心是相通的，是故许多武者才甘愿将灵魂注入兵刃之中，以灵魂养剑，以自身殉道。
叶小灵在对方的眼中，却实看到了不少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