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前,黄皮肤、黑头发的华人淘金者来到美洲大陆打拼,被土生土长的白人唤作“黄祸”(YellowPeril)。
百年之后,肤色和血统之辩虽已不见于典章制度,但却无法从观念中抹除。“亚裔”(Asian)背后的潜台词,究竟残存了多少种族主义的不屑、厌恶和排斥,恐怕只有美国人才知道。
若以中国特色来诠释“文明”一词,可有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之分,其中政治文明乃是其余二者的上层建筑。公民的等级区分,标准并非财产,而取决于能否享有政治资源的供应。
一方面是以勤劳、智慧、苦读这些品质武装起来的亚裔精英,正在迅速占领美国名校,随后跻身美国公司的高薪白领阶层,陶醉于自己的“小日子”;另一方面,美国的上层建筑仍然掌控在传统的WASP①阶层中,拥有教育背景、经济背景优势的亚裔却很难分到哪怕是一杯羹。
从生存状态,到社会地位,再到政治话语权,华裔群体在美国社会何以自处?在这个系列中,将开启关于华裔的讨论。
华人的“洋名癖”
曾经在香港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当中朋友、朋友的朋友甚多,大家都不甚熟悉,于是不免先逐个自我介绍。
发现个趣事,但并不意外,就是大家自我介绍时都是清一色的用英文名,偶尔也有人在介绍过英文名后,才说中文名聊作补充,一时间什么Jennifer、Peter、Andy之类的纯正美国人人名遍布坐席之间。更夸张的是,一桌子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还竟然出现了两个Jason、两个Suzie,大为尴尬。
事件发生地点是在香港,在座的实际都是内地人。香港人素来喜欢平常互相称呼英文名,这和历史上的殖民文化传统有关,习惯既已形成便已无可厚非。只是不知内地人是否有必要赶这个时髦,入这个乡、随这个俗。
起洋名未必“洋”
不光是在香港的内地人总喜欢把英文名挂在嘴边,就是在内地,也不排除自认为是时尚先锋或是时代精英的学生、白领们以为起个英文名字就可以“和国际接轨”了。当然,不管是在内地还是在香港,白领们任职外企,工作环境中老外不少,起个英文名当属工作需要的一部分,其情其景倒是还可以理解。只不过,既如此,中国人之间的吃喝聚会,就不需要再“假模假样”地起个洋名伪装自己了吧?
有一次,我在香港一家中资公司面试,和人事部门的一位工作人员在公司门口处见过之后,她便领我去人事部门面试,路上免不了聊几句。
我先问:“您怎么称呼?”
“Judy,你呢?”
“我叫暮辉。”
“你不用英文名吗,你不是刚从美国毕业回来吗?”估计是心里在想,这人真土……我告诉她,在美国的中国人,至少在哈佛的中国学生几乎都不用英文名的,大家都是用中文名字。原因是如果你用英文名字和美国人交谈,美国人就会第一印象中记住你的英文名,之后他就很难再记住你真正的中文名字。初到美国,前辈留学生们都会告诉初来乍到的新人们这个“生活窍门”。
事情就是这样,不要以为起个洋名就能“洋”,更不要以为在国际场合下用汉语名字就是“土”。
在美国确实如此,不少留学生到美国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和美国同学打交道,而有关中文名字和英文名字的这个窍门就在其中。坚持使用中文名字的汉语拼音读法,也几乎是中国学生之间所公认的一条准则。
可能有人会说,用英文名字无非是入乡随俗,不值得小题大做,再说有的人的汉语拼音读法对老美来说可能会有些难度,所以起个英文名字只是方便生活而已。其实非也,不客气地说,不是“入乡随俗”,而是有“崇洋媚外”之嫌,是国人的老毛病了。虽然并非所有人都有这种心理,但是也算是一种普遍现象了。
华人对洋名的热衷
作个横向对比就知道了。在国际化程度很高的美国大学校园,可以见到来自各个国家的学生和千奇百怪的名字。在英语系之外的国家中,首先是法国、德国和讲西班牙语的南美国家没有必要使用英文名字,当然同为西方世界的这些国家在文化和语言上的相似度也更高。
其次是名字最为“复杂”的三个地方:印度、东南亚国家和非洲学生,这些国家学生的名字很长,他们的通用做法是选取名字的一个部分,让大家称呼即可。比如一个印度人,名叫Venkatesan,为了让别人好记,那一般他就会自称Ven或者Venka。再比如一个泰国人,名叫ChaovichithVilasone,也许他就会自称是Vila,诸如此类。
而同在亚洲汉字文化圈的日本人也是没有起英文名的习惯的,这一点尤为明显。日本人似乎对本国文化的认同度非常高,对本国名字的“忠诚度”
也是最高。在美国的几年里,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日本人自称英文名字的,除非他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日本人。
总体来说,除了华人以外,唯一见过有另起英文名字习惯的是韩国人。
当然,这也是部分现象,远远没有华人这么热衷。
这里提到的华人,不只包括中国大陆地区,还包括中国香港、中国澳门、中国台湾乃至新加坡。不比不知道,和世界其他国家民族比较之下,不得不说,使用英文名的习惯似乎只有在华人世界最有市场,这可能隐隐地反映出华人社会的某种文化禀性,至少是缺乏自信的表现吧。
得体地介绍自己姓名,正确称呼对方姓名,都是对交谈双方的一种尊重,这不仅仅体现于东方文明,也体现在西方文明。其实美国社会开放包容,更是国际化得很。在中国,如果一个老美不起个中文名字的话,中国人可能很难记住他;而在美国,美国人根本就已经习惯了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名字的人接触。使用本国的真名,丝毫不会影响和美国人的接触交流,实际上就有不少在美国出生、长大、受教育的亚裔学生都是坚持用中文名字的拼音写法。何况不少美国人起中文名,是看中了汉字的表意色彩,而中国人到了美国,马上变成Tom、Mary……真有些俗不可耐。
现在国内不少海归或是外企的白领,自认为拥有国际视野,高人一头,动辄英文名相称,更有不少人彼此之间的邮件、短信竟然要用英文拼写。
周末一起吃个饭聚个餐之类的生活琐事,一定要写三五行的英文不可,否则便不足以示其与众不同、高屋建瓴。这又何必?
人口普查和“公民意识”
2010年3~4月中旬,美国历史上第23次全国人口普查如火如荼地进行。依据美国法律,美国人口普查的进行不以国籍为基本依据,所有现居美国的居民都有义务协助参与普查。普查方式以户为单位,大规模普查开始前政府有关部门将对全体居民的住址进行审核和确认,并以平信的方式向每个住户地址邮寄普查表格,并限期于4月15日之前将调查问卷表格寄回指定政府部门。
简约却昂贵
笔者也在3月底收到了全国统一的人口普查的问卷。据称,此次人口普查相对于10年前的上一次普查,大大简化了问卷形式,整张问卷只附带10个问题,除去基本的姓名、性别、年龄和出生年月日之外,只调查了种族归属问题,完全不涉及个人信息、社会保险账号或是个人收入问题等。
整个表格填写过程甚至不需10分钟即可完成,并且内附回寄所用的特殊信封,居民只需将填好的问卷装入信封,无须邮票,直接投进邮筒即可。
美国政府在执行人口普查方面真是投入不小。此次人口普查的预算约为140亿美元,是美国历史上最昂贵的一次普查,因此惹来许多关于预算过于庞大,费用使用不当等民间争议和来自共和党的激烈批评。政府规定从5月1日起对于尚未邮寄调查表的家庭和住户实施人工上门服务,因此预算中的大部分将用于支付人口普查工作人员的劳务费用。其他的预算则包括广告支出、交通补贴等。虽然美国法律规定全体居民都有参与人口普查的义务,对在指定期间内未寄回普查表的家庭住户,联邦政府有权对其处以100美元的罚款,但是从实际效果来看,往年人口普查的实际执行之中,问卷的回收率一直徘徊于50%左右,这也导致了政府不得不支付大量的入户调查的劳务费用。
其实本次虽然美国政府从上至下狠下血本,公益广告铺天盖地,但是实际的问卷回收率仍然走低,一些美国大型城市的民众参与度略微低于城郊和农村地区。截止到4月初,美国全国的平均回收率为52%,而纽约一地的回收率仅仅为32%,旧金山和亚特兰大的情况稍好,分别为55%和50%,我所在的波士顿地区为47%,低于平均水平5个百分点。在历次美国人口普查中都存在的不同种族的参与度参差不齐的问题,在本次人口普查中仍然比较突出。黑人和亚裔种群的问卷回收率明显低于美国白人,甚至低于西班牙系移民。根据《侨报》、《世界日报》等美国华文媒体的报道,在华裔聚居区,虽然参与情况并不一致,例如洛杉矶、旧金山等合法移民较多的区域华人问卷回收率较高,但整体上华人的参与度仍低于美国各种族的平均水平,其中纽约华人聚居区之一——?ushing(法拉盛)地区的回收率仅为15%,远低于全美平均水平。为扩大华人对于人口普查的参与度,美国政府和媒体也确实做出了诸多努力。比如《纽约时报》特别报道了一位中国留学生志愿者参与美国人口普查,在纽约皇后区专门负责为当地的华人家庭提供中文服务,推广人口普查。另据《侨报》报道称,纽约州长帕特森也特地到曼哈顿华埠做宣传,并呼吁每个人都要参与这次人口普查等。
人口普查背后——政治参与、公民意识和财政利益
普查问卷回收率引出了民众参与度的问题,民众参与度又直接反映了美国社会公民意识的成熟度问题,而其中更是关乎种族划分、群体利益、政府资金分配、个人社会福利、各地方利益争夺等议题,堪称美国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的一场大戏,精彩纷呈。深入观察美国人口普查之后,便可以窥见人口普查背后所体现出的“政治性”色彩。这种“政治性”色彩扩大了人口普查这一社会事件的内涵和外延,使得一张简单的调查问卷成为民众、政客、州政府政治角力的场所,这也正是美国人口普查区别于国内人口普查的根本之处。
《波士顿环球报》记者在采访马萨诸塞州市政协会(MassachusettsMunicipalAssociation)的一位官员时,这位官员直截了当地说,“人口普查总是伴随着各个州之间利益争夺”。之所以这样说,无外乎是因为美国的人口普查不仅统计人口数量,更会影响国会代表权的划分以及政府给地方的拨款。从这个角度上说,上面提到的那位来到纽约华埠做动员宣传工作的纽约州长帕特森,倒也未必是真心为华人社区“谋利”,毕竟各个地区的州政府成员无不在积极游说民众积极参加人口普查。实际上,人口普查的高回收率的率先受益者,正是政客阶层。每十年一次的人口普查是美国政府制定各项社会政策的基本依据之一,结果将影响到政治、经济、福利等多个方面,从联邦资金分配、众议员席位设置到人均社会福利资金的分配,可以说与地方政治、地方政客利益运作直接挂钩,同时又与个体公民休戚相关。政客既可以保证自己的政选席位,又可以保证地方政府在联邦政府4000亿资金的分羹中获得足够的配额。
对于个体公民而言,只有通过州政府的利益、资金再分配才能够享有公民的基本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权益。尽管如此,普查结果和个人利益仍然休戚相关,“公民意识”的缺失必然导致“政治参与度”低下。所谓“公民意识”和“政治参与度”,并不仅仅体现在政治选举之中,而是映射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此次的人口普查便是一个鲜活的例证,人口统计的同时也伴随着相应的政治、经济、福利资源的再分配过程。
政治边缘化的华人
造成华人参与度相对低下的原因有很多,诸如非法居留者担心身份暴露,居民担心入户盗窃,老一代华人移民在语言沟通方面尚存障碍等。但是华人普遍存在的公民意识低下仍然是导致参与度偏低的最主要原因。联邦政府会根据人口普查结果分配每年4000亿美元经费给各州市的社区,用于建筑医院、房屋、学校、幼稚园、老人中心,提供商业补助及职业培训等,这笔巨额费用即使分摊在每个公民身上,个体所得也将超过1000美元,因此每少提交一份人口普查表格,将意味着当地政府丧失1000美元以上的用于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的资金。还有,问卷回收率的低下也将间接导致华人在美国政府舞台上的相对弱势,在州议会中维护华人利益的声音也会相应减弱。一个典型的案例来自纽约的华人聚居区——?ushing。2000年的人口普查显示?ushing地区亚裔人口增长,使得选区重新划分,给该区增加了一个纽约州众议员的席位。这一次也同样道理,如果华人数量足够并且参与度高涨的话,该地区还将有可能重新划分,增加新的国会议员选区,从而诞生第一位华裔国会议员。
然而事与愿违,?ushing地区的调查问卷回收率仅仅维持在15%,或者说华人社会的公民意识和团体意识的缺失导致了华人在美国政治舞台上长期处于边缘化地位。某种程度上,这样的问题不仅限于华人,更广泛存在于整个亚裔族群。美国另外两大少数族群——黑人和西班牙裔的生存状况和精英比例虽然可能不比美国亚裔族群,但是其社会地位,特别是政治地位和主流意识则远高于亚裔。
奥巴马总统执政极大地改变了美国黑人边缘化的局面。另据人口普查和其他美国官方数据统计预测表明,到2050年时,西班牙裔居民的数量将达到美国总体居民的30%,届时西班牙裔居民将与白人一样成为美国主流群体,而亚裔在美国人口中所占的比例将始终维持在5%~6%。亚裔无论是绝对数量还是政治参与度都将处于政治弱势位置。因此,从长远来看,华裔群体需要增加自身话语权,努力争取融入美国主流社会。“避谈政治”
或者“事不关己”只能造成华人在社会活动和政治活动中的边缘化,“公民意识”的培养刻不容缓。
海外中国城透视(一)——走向衰落的唐人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