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花
你醉了
影碎在月下急流里
请允许我的枯萎
解下层层瓣瓣的纱衣
等到百灵鸟的歌声引来黎明
我要把最后一滴露珠
种进你的眼睛
你醒了
走在阵阵花香鸟语里
我遗失了与你的相遇
写到这里，问冬停下笔，多愁地看向窗外的天空。长长的头发触在桌子上。云上开尽了花，一朵朵、一丛丛，绽放的白色是白云、灰色是乌云、七色的是彩霞，而那一朵火红是太阳；黑夜使他们沉默、枯萎、消逝。问冬自言自语地念着。她坐在图书馆五层临窗的位置，小小的个子，这是6月。黔北民族学院的图书馆格外安静，大堂由第五层和六层构成，一进门便是第六层，右边的图书室主要是中外文学类，左侧则是马恩里斯毛著作、心理学、军事、法律类等图书，整齐的桌椅摆放在走廊上的窗前，中间大约宽十米的倾斜阶梯，直下第五楼大厅，从第五层往上看六楼呈室内天景。第五层陈列着黔北各地资料文献、傩文化研究资料、黔北少数民族服饰及语言文字历史资料。而问冬喜欢在中外文学室寻找她最爱的现代诗集，同时还酷爱着色彩（美术），最是不爱读政治、经济、军事。是个名副其实的幻想家，欲成千书半斗文。她一直看着窗外，许久，她渴望找到一首诗。“又在写，我看看。”她手中的本子被别人抢了过去，但是她一直很淡定，这似乎是她的天性，冷面无神，单眼皮下的睫毛只是轻轻地眨了一下。那位抢过本子的女孩是她的大学同学冯念青，身形稍有些微胖，扎着马尾辫，带着黑框眼镜，两手捧着抢过的本子读着问冬的文字：“笔尖落在空旷的纸上，我依偎在思念的怀抱里；母亲，我把一切都写好，眼泪和远方都装在信封里；地址是故乡，谷堆旁的老屋；喔……原谅我，忘了您只字不识。”读到这里，问冬嘟着嘴憋了她一眼。她呵呵地笑了，然后用手里的本子轻轻敲了问冬两下，冯念青说：“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写这些破东西，你的计算机都挂两年了，补考两次都没有过，再加上这学期微观经济学也挂了，你说你还有心情写这些，难道你要做一个挂科的超级诗人吗？”问冬冷冷地说了一句：“再说吧！”冯念青说：“今晚去黔北大学吧！今晚有讲座，是别人告诉我的。”问冬说：“平时老师讲课我不是在写文字就是画画，要么胡思乱想，你说讲座我还能听得进去吗？”冯念青说：“听说今晚的讲座是SC大学的一位教授，对，好像是这样，川大多气派呀！估计教授的讲座就更精彩啦，去吧！保证不会让你失望。”冯念青边说边替问冬把桌子上的书和笔收在书包里。
两人在堕落街逛了一会儿，一人买了一份土豆和一个面包，然后乘公交车去往黔北大学。到达时是晚上七点半，讲座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人走进礼堂，主题是《关于大学生心理健康》，问冬以为今晚的讲座是位上年纪的并且戴着眼镜的老者，可没想到台上坐着的竟是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男子，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眉毛青黑疏长，目光如炬，脸颊两侧的络腮胡整齐有致，薄嘴唇，语气铿锵有力。台下虚无坐席，冯念青和问冬只能坐在右侧的阶梯上。问冬认为这位讲师太年轻，人生阅历太少，讲出来的东西定一无是处，还不如回学校睡觉。于是起身准备离开，可是冯念青使劲地拉着她的手说：“你就为了我，再忍忍可好？要不你靠着我打瞌睡也行，求你啦！我的大诗人。”问冬只好留下来，疲惫地靠在冯念青的肩膀上，闭上双眼。台上的讲师认真地讲着：“怎样让自己轻松愉快的度过四年的大学生活呢？在大学里很多的同学感到无聊颓废，我记得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段描述大学生生活的文字这样写道:上了大学才知道，考试是可以花3天来复习的；动画片，连续剧是几十集一起看的；网络游戏只玩免费的；钱是用来交重修费的；早上第一节课是用来睡觉的；??课是用来跷的，考试是用来挂的；……学习是没有用的，4级是最重要的；……”问冬听到这句话，立刻睁开眼睛，对一旁的冯念青说：“这怎么感觉像在说我啊？”然后又开始闭目养神。?冯念青偷笑了一声，然后继续听。讲座到一半后，讲师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同学对荷兰后印象派画家梵高都有所了解，例如《向日葵》、《星空》、《有乌鸦的麦田》等作品都是为我们所熟知的，那么有同学看过他的《教堂长凳上的信徒》吗？可否愿意谈一谈这幅作品？”前排的男生举手回答：“这幅画里一共画了11个信徒。”讲师又问：“还能再详细一些吗？”男生摇摇头，然后放下了话筒。讲师在等待下一个回答问题的同学，他的目光把整个礼堂扫了一遍。目光落在右边的阶梯上，正好看见那个听他讲座打瞌睡的问冬，静静地坐在两旁的阶梯上。他想，为何整个世界这般闹热，唯有这个女子的世界是如此寂静。他走下台，来到问冬的身前，冯念青慌忙地叫醒问冬。问冬惊慌失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不尊重，所有的人都在认真地听，只有她闭目养神。讲师递过话筒给她，看着她单眼皮的双眸朦朦胧胧，并对她说：“这位同学，您能回答一下PPT上的问题吗？”问冬用手擦了擦眼睛，看见PPT上的问题，关键字是荷兰、梵高、《教堂长凳上的信徒》。但是并没有图片，她想了想，这幅画是她在图书馆的藏书里看见过的，那天，她试着把画里每一个人物的表情描述了下来，整理在笔记本里，很清晰。她站起来，声音就像她的表情一样冰冷、温柔、清澈。问冬说：“《教堂长凳上的信徒》是梵高作于1882年，画中有十一个信徒，分别坐成三排，第一排3人，第二排5人，第三排4人。接下来我将从第一排右起第一人开始描述他们的神情，每一排都从右起第一人开始，但我不敢保证很准确。第一排右起第一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的左手支撑着头，焦虑而忧伤；第二位是一个老妇人，裹着白色的头巾，仿佛在无声地痛哭；第三位同样是老妇人，表情迥异、麻木。第二排右起第一人是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一幅冷漠沮丧的表情；第二位是一位极致悲伤的妇女，似乎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第三位是一个戴着小毡帽的男人，侧着身子坐，闭上双眼聆听；第四位是个小男孩，眼神里充满迷惘；第五位是一位戴眼镜的老者，白色的络腮胡，两眉凑紧，痛苦万分；第三排右起第一位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虔诚地受教；第二位戴着绅士帽，衣作华贵，表情严肃；第三位是个暮年老人，满脸长长的络腮胡，表情痛苦不堪，似乎在忏悔；最后一位是一个消瘦的男人，仿佛在乞求上帝的救赎。我只能想到这些了，这是个人愚见，谢谢！”等问冬讲完，《教堂长凳上的信徒》瞬间展现在荧幕上。问冬知道自己讲的不好，掌声给予的肯定也难以诋毁她的自卑，这或许也是她的天性，她常常这样想。这个男人看着眼前相貌平平的单眼皮姑娘，眼里闪耀着鼓励和赞美的目光，足以让她感到紧张、害怕，因为从来没有过一双深邃的眼睛这样看着自己。还没等讲座结束，问冬便拉着冯念青离开了。
次日是周五，万里晴空，问冬总喜欢选择这样的时间去散步，人会很少，学校附近的花溪河畔，一年四季水流潺潺、芦苇丛生、百花娇妍；她走在朽木砌成的小路上，一颗六月还未成熟的樱桃从树上落进脚下的小水洼里。她弯下腰捡起，一只绣眼鸟在竹子下嘁嘁喳喳，问冬想，它一定是迷路了。她脱下蓝色的凉鞋，坐在河边那棵倒下的老树上，两只脚丫浸在水里，安静地看着河水。“啪”的一声，脚丫似乎被什么触到了，一片水花溅到问冬的身上，她以为脚丫被乌龟咬了，吓得她差一点就掉进水里。可回头一看，竟是一个人从水里蹦出了头来。而附近垂钓的人安之若素。问冬很气愤，便对那人说：“你是谁？这样会吓着人的。”那人便道歉地说：“对不起，我正在练习水下闭气，不知道岸边有人。”问冬冷冷地说：“好吧！下次别这样了，不过，等我离开你再上岸吧！”他问：“为什么？”问冬没回答他，站起身来，凝视着河的斜对岸。那人以为问冬在看水里的落花，又说：“飘走的花瓣还值得眷恋吗？”问冬说：“不，我只是在看水鸟，还有对岸的芦苇丛。看一眼我就离开。”男孩看着问冬，问冬转身时，他已上岸，只穿了一条泳裤，戴着泳帽。问冬又急忙转身，羞涩地说：“我说，等我马上离开你才上岸的嘛！你无理。”男孩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见过你，就在昨夜。”问冬冷笑了一声：“梦里吧？”男孩说：“昨晚的《教堂长凳上的信徒》你讲得不错呀！可为什么中场就离开了呢？而且还在我的讲座上睡着了，全场就你一个人睡着，也或者是你身体不舒服吧！”问冬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惊奇的事情，她很淡然地说：“谢谢鼓励。”问冬鼓起勇气转身看着那张从未想过要记住的脸，一米五五的她仰着头，男孩说：“原来，我的目光是可以说话的。”问冬穿上鞋，看了男孩一眼说：“我叫奚问冬，水流尽时只剩下奚，而你无需问我冬天来了是否还会结冰。”说完便踏上小路离开。男孩跳进河，他躺在花溪河温柔的碧水里，若一枝水草荡漾。
周日早晨，是阴天，问冬走进图书馆里，到了经常坐的位置上，看见桌子上多了三四本书，都是法律类。她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书里有一张横格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两排繁体行楷：“请不要拿走这一打书，祝您学习进步，谢谢！”??问冬和往常一样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再转遍图书馆左侧的各层图书室，寻找她喜欢的诗歌和美术书籍。回到座位上，她看了看周围，几番景象，寥寥几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有的同学在认真地看着电脑，而有的同学正在阅览书籍。安静的图书馆里，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对面的少数民族历史藏书书柜旁，有三个人在讨论着什么。有两位是上了年纪又似乎颇有学识的老人，个子不高，其中有一位的头是秃顶的，看起来博学儒雅；而另一位则戴着老花镜，言谈举止大方得体；问冬想，他们或许是学校里的教授；仔细看站在中间那位时，那张从未想过要记住的脸像一道光再次闪现在问冬的眼里。不料，那人的目光也竟落在了问冬的身上，也许只是巧合，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和身边的人讨论着。问冬自然也没有理睬，埋着头拿起钢笔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着文字。她像个坐在宇宙里写文字的姑娘，所有的星星都不会讲话，如此安静和忘我，许久。等她回过神来，想要伸伸懒腰时，发现对坐的人看着她，不敢想象的是，还是那张不曾打算记住的脸。问冬惊了一下说：“是你？你怎么总是来无踪。”男孩语气平和，对问冬说：“有影有踪出现的人那便不会是我，奚问冬，GZ省XX市XX县人，苗族，出生于1990年8月6日，就读于黔北民族学院管理科学系2010级社会学专业。”问冬好奇地说：“你是谁？我不相信这只是巧合。”男孩没有说话，问冬越是激动，他就越是淡定。问冬又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男孩用严肃的语气说：“很多事情，在我这里是永远都找不到答案的！”问冬被这句话深深地折服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算了，怪只怪我不是那藏在春泥下的秘密，来到夏季的人总会遇见这枝繁叶茂。”过了一会儿，问冬又说：“那么，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借过钢笔和笔记本，把自己的名字漂亮地写在上面“乔寻奕”。然后用温暖的目光看着问冬。就像黔北溪谷里的清泉，静默、忧伤、干净、倔强。问冬又说：“如果说那天的讲师是SC大学的，那么我可以理解成你是SC大学的老师吗？”乔寻奕说：“不，我只是一个学生。”就这样问冬似乎开始接受与他谈，听了乔寻奕的话，问冬用手捂着嘴巴说：“或许你的外表看起来年纪轻轻，但一听你的谈吐，就也像半百老人，可我还是想知道你从哪里来。”乔寻奕嘴角带着微笑说：“XX”问冬再看了看周围说：“图书馆太安静，会吵着别人，我带你去吹风吧！”乔寻奕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我的老师马上就来了，我必须离开。”问冬又说：“那以后还回来这里吗？”乔寻奕说：“以后的事情，只有天知道。”问冬总感觉乔寻奕严肃的语气里略带无奈和疲惫，同时也渗透出强烈、僵硬的个性。她撕下一张纸，用笔写下自己的邮箱地址递给乔寻奕。问冬的语气渐变冰凉，但依然温柔，她对乔寻奕说：“留下这个吧！如果这是宿命而不是巧合。”他点了点头，同样也将自己的邮箱地址写在问冬的本子上。问冬又问：“这算是告别吗？”乔寻奕叹了口气说：“别离是为了下一次更美好的相逢。”然后起身离开了。问冬看着乔寻奕的背影，乔寻奕走到六楼，又回头看了看第五层临窗而坐的这个单眼皮姑娘。他离别的目光莫名地使她感到疼惜，一整个下午，问冬都在写。
黔北泉
我曾在此与你相视风中，花
开满了河畔，桥上
没有下雨，那时
黔北高原的云雾遮住了大山
大山看不见我，我
看不见路
你的告别
揽走了我的落花
我流向清晨
来到悬崖上
狠狠地将爱情摔下溪谷
破碎在果香里
酿成美酒
醉了蝴蝶
和牛群
在此与你相视风中
你甘醇的目光
醉了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