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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嫁女

清早妈穿了双雨鞋出门,弟弟搓着眼睛跟了过来,妈让弟弟留在家里,弟弟说以后只有我陪你了,妈你到哪里我陪你到哪里,妈苦笑了一下,说声小傻子,把锄头交给弟弟,自己拎了只竹篮,一起出门去了。

灰茫茫一片晨雾,一路走过去房屋树木山峰全都不见了,眼前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颗粒,飘浮着,上下抖动,扬起手来抓一把,摊开手手里是空的。依稀一条黄泥路,路两旁有茅草,草叶草茎成了灰绿色,叶尖上结了蛛网,布满水珠的蛛网垂挂下来,把草叶拉弯了。

弟弟在雾中停下了脚步,朝前面看看,又朝后面看看,前面后面一个样子,感觉整个人被装进了一只灰布口袋,被带去了茫茫然的外地,是太空吗?是外星球吗?还是云里雾里的神府天宫?天宫好啊,说不定前面走出个嫦娥姐姐,后面跳出个猴子哥哥,呵呵。不好,妈不见了!拔了腿追上前去,追了一阵追上妈,紧随着妈的脚步往前走,再不敢东瞧西看。

走了一段路,转过一道弯,再走几步妈停了下来,发觉已经走到菜地了,看到几根黄瓜的藤架,架子上挂着一条条黄瓜。妈放下竹篮摘黄瓜,摘下一条放进竹篮里,摘黄瓜的时候藤条叶子被拉动了,滚下许多水珠,水珠掉进了泥地里不见了。摘了黄瓜,再摘几只茄子,掐一把韭菜。妈指着一根爬在地上的黄瓜藤,让弟弟扶上瓜架,说当心,不要把瓜藤折断了,又叮嘱不要被藤上的毛刺扎痛了手。弟弟扶着瓜藤,妈拿了锄头走去园角。园角处有两株树苗,一株香樟一株扁叶柏,樟树菱形的叶子,一叶叶向外伸展,柏树的叶子叠合着,叠成了叶扇。妈扬起锄头挖下去,把两株幼树挖了起来。

弟弟把瓜藤扶上架,一抬头看见妈带着树苗从雾里走了出来,弟弟问,妈你怎么挖树呢?妈说是给姐姐的,让姐姐带走。妈还说这树是你爸当年种下的,是给姐姐准备的子孙树。弟弟说姐姐嫁去城里,他们家在高楼上,没有园子,没有土地,这树带去种在哪里。妈听了没有说话,弯腰捡了根草绳去系弟弟扶上瓜架的藤条。弟弟说城里人家的花花草草种在花盆里,让姐姐把子孙树种在花盆里吗,那姐姐的子孙不成了矮个子侏儒?

妈抬起头瞪了弟弟一眼,骂他,瞎说!幸好在雾里看不清妈的眼神有多严厉。弟弟知道自己说错了,不敢再说话,看着两株子孙树,把两株树苗看成了两个小人,绿衣服黑裤子,张大了眼睛看着舅舅,舅舅要逗外甥儿,两个小人逃进雾里看不见了。弟弟走过去抱子孙树,妈不让他抱,把菜篮子交给他,自己把子孙树抱在肩上,带了锄头一起离开了菜园子。

往前面再走几步来到坟前,坟前几株草叶,草叶上一样布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草叶旁边几支残香,还有金银纸钱的残片,妈把坟草拔了,跟爸说,春明,我们的女儿长大了,今天就要嫁人了,你看,你亲手种下的子孙树我已经挖起来了,等会让女儿女婿带走,你要保佑女儿,保佑女婿。弟弟接口说,爸你也要保佑妈和我。妈看了弟弟一眼,接着说,亲戚们都到齐了,女婿开小车子过来接女儿,春明,你说我们该多高兴,是不是?一面说一面落下泪来,抓了衣袖拭。弟弟冷不丁说,我猜姐夫顶多开个桑塔娜,要不就是别克车,爸,我将来开宝马,开大奔给你接媳妇。妈顾上不拭泪水,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口,说弟弟,你开拖拉机吧。在坟前默默站了会,告别回家。

走到家门口一阵风吹来,把雾吹散了,半个明红色的太阳在山尖上,墨绿色的山,高高矮矮的树木,山脚一幢幢黑瓦白墙的房屋,屋前桃树李树,一丛竹子,竹叶竹杆被早晨的露水洗过了,一片翠绿。

妈把菜洗了,切了,折了一把枯竹枝点上火塞进灶膛,往灶膛里添了木柴,灶膛里一下子红旺起来,拿过油壶往铁锅里倒点油,油在锅里热起来,滚起来,散发油菜花一样的清香,端了菜倒进油锅里,滋一声,一股热气冒了上来,拿了铁铲飞快翻炒几下。弟弟帮忙往灶膛里添柴,灶膛里的火光映照了弟弟的脸,浓黑的眉毛,削瘦的脸,嘴唇上一层细须,因为火光的映照,弟弟的脸红热起来。

清炒黄瓜,酱爆茄子,蒜泥腌菜,韭菜炒蛋,把菜端上桌,三姑四姨起床了,客人陆续到来,脚步声,问候声,洗刷声,小孩子的叫喊声,劝导孩子的说话声,凳子倒地的声音,把凳子扶起来放好的声音,碗声碟声勺子声筷子声,嘻里哈啦的说话声,小孩子争夺食物的叫嚷声……一片热闹。

姐姐从镇上化了妆回来了,穿了雪白的婚纱,头上戴着白纱巾,脸孔跟衣服一样雪白,嘴唇血红,差一点认不出来了,都说新娘子好漂亮,前后左右围拢了看一遍赞一遍,让姐姐一起吃早饭,姐姐用戴了白纱手套的手指指自己的嘴,是怕吃没了口红,损坏了这红艳艳的妆。给姐姐提了衣摆,让她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饭桌上谈论起时兴,说以前新娘子穿红,现在穿白了,这习俗是从外国人那里传过来的,先前传在城里,现在把农村也传染了,说外国人也真是的,办红事穿白,办白事穿红吗,一时觉到说错了嘴,赶紧岔开话题说小青的命真好,真有出息,嫁去城里,做城里人了,将来子子孙孙都是城里人。说不会瞧不起我们乡下亲戚吧。说小青不是这样的人。说小青女婿也看见过了,也随和,没有城里人的架式。问是不是比弟弟小天还强些。说小天没有他姐夫结实。

妈从堂屋跑到厨房,从厨房跑到堂屋,笑着招呼亲戚们。弟弟跟着妈跑,妈笑,弟弟也笑。看出妈笑得很用力,妈的脸在笑,额头和嘴唇上的皱纹在笑,飘来飘去夹着白丝的头发在笑,可是弟弟觉得妈的眼睛没有笑,妈的眼睛成了潭水,一潭深水,深不见底,不经意间妈的眼角处闪过了泪花。今天是姐姐大喜的日子啊,妈不高兴吗,妈怎么会不高兴呢,妈不是在笑吗,大家都看到妈的笑脸了,只有弟弟觉得妈没有笑,觉得妈的笑像姐姐脸上的白粉,妆上去的。

志祥叔端了碗蹲在李树下面,碗里稀粥,几片腌黄瓜一撮萝卜条,唏唏哗哗喝着。太阳光从李树后面照射过来,光斑和树叶树杆的影子落在志祥叔的后背。三婶从屋子里走出来,围着围裙,围裙上沾了一大块白粉,夹了个馒头在志祥叔碗里,白亮的馒头皮,中间点了颜色,一朵五瓣红梅花。

三婶跟志祥叔说,刚起笼的,快吃,吃完了给小青送嫁妆去,对了,你东西准备了吗?

志祥叔抬了眼睛看三婶,一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黑是炭黑,白是鱼白,三婶不由叹了一口气,说,小青出嫁了,过几年小天娶上媳妇,你把美娣嫂子堂堂正正接过来吧,这几年看着你们吃了不少苦,年轻人过轻快的日子,老的也要有个伴,有个暖心暖脚的,这样拖着捱着,也不是个事情。

志祥叔低下头去啃馒头,三口二口把馒头啃完了,拿着空碗站起身来往他自己家里走去,三婶对着志祥叔的背影哎哎了两声,好像有什么话没有说完,见志祥叔没有应声,只得摇了摇头,一面进屋去了。

过一会儿志祥叔返身回来,走到三婶家门前站住了,看见他怀里抱着两只鲜红的油漆饼干箱,三婶一见满脸笑开,说他,我还担心你没有准备呢,原来早就准备好嫁妆了,好,我们这就送过去。

解下围裙,在衣裤上拍了一把,衣袖裤管上扬起不少粉沫,一面拿上她送人的嫁妆,是一床踏花弹力被,鼓鼓囊囊一只大袋子,掩了门,和志祥叔一前一后往小青家走去。

小青家里已经撤了早饭,桌子上摆了瓜子水果,陆续有送嫁妆喝喜酒的亲友过来,围了桌子喝茶嗑瓜子吃水果聊天,其中几个有酒瘾的面前摆放了酒瓶杯子,斟了酒,碰个杯,饮啜一口。一口卯时酒,昏昏醉到酉。

堂屋一角堆放着小青的嫁妆,有盆盆桶桶,有家电,有被褥,红红绿绿一大堆,嫁妆上贴着红喜字,看得出是妈剪下的。

看见三婶和志祥叔过来,妈早从屋子里迎了出来,满脸笑容,一面说,看看,都这样心疼小青。

三婶笑着拍了拍妈的肩膀,嫂子你熬出头了,小青出嫁,小天找好对象结婚,你的担子就卸下了,这些年你拉扯着两个孩子多不容易。

妈说,还不是靠大家帮忙救济,这些年过来三婶你给操的心还少吗?

接过两人送过来的嫁妆。

一面说话的时候,三婶凑上妈的耳朵轻语了一句什么,妈的脸红了起来,要打三婶,却腾不出手来,三婶笑着高声说让我好好看看小青的嫁妆,飞快走开了。志祥叔站在妈跟前,朝妈看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笑一下,小声说,要是需要帮手,就说一声。妈眼睛看着红艳的饼干箱,说了一声好漂亮的箱子,说都安排好了,也没什么事情。又说,你那件新衬衫裁缝店做好拿来了吗?志祥叔说拿过来了。妈说大小合适吧,等会穿上。志祥叔低头咳嗽了两声。让志祥叔坐上桌子去喝茶,志祥叔说不坐了,妈说替我陪陪客人。一起走去堂屋。

新娘子什么时候站在了堂屋门前,妈见了笑着跟姐姐说,你看你三婶你志祥叔多疼你,给你送来了这么好看的嫁妆。

姐姐一声不发,朝妈一跺脚,扭曲了如花的脸面叫一声,妈!

妈似乎不明白姐姐的心思,涎着笑脸继续跟姐姐说,听话,回屋子里坐着,别挡着大门,不要让人家说我们没规矩。

拿着东西朝屋子里面走去,推了推姐姐挡道的身子,姐姐急了,反推了妈一把,大叫一声,我不要他送的嫁妆!

满屋子的客人惊愕了,停下喝茶吃瓜果,看着妈和姐姐,也都明白其中的原因,只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都没有开口说话。妈也沉下了脸,小声说姐姐,一点都不懂事,你看你,成什么体统?一面用胳膊肘搡开姐姐的身子走进屋子里,跟客人们笑着说,这孩子的脾气臭,要是嫁了人还使小性子,我做妈的修理不了她,将来让婆婆去修理。

一句话客人都笑了。

妈走过去先放下手里的踏花被,再放饼干箱,还没放下,姐姐走到妈的跟前去夺饼干箱,妈没有留意,被她夺走了,姐姐拎着饼干箱朝门口跑去,曳地的裙摆拌了她的脚,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雪白的纱裙上沾了不少灰尘污物。姐姐跑到大门口,扬起了手里的箱子。

妈在姐姐身后尖叫了一声,小青!

姐姐的手臂停顿了一下,停顿之后又扬了起来,只见她用力摔了出去,看见两只用红绸带扎绑起来的饼干箱飞出了门外,听到嗵一声箱子着地的声音。

妈跑到姐姐跟前扬起了手臂,客人一起去拉妈,拉姐姐,妈盯着姐姐,盯了好一会儿,姐姐不肯退让,慢慢地,妈的手臂垂了下来,整个人也糯软下来,后退了几步,要摔倒的样子,众人赶紧扶住了。

纷纷劝导姐姐,大喜的日子,不该使孩子脾气的,幸好屋子里都是娘家的客人,要是让婆家的人知道,会不会说我们小青不懂事,不懂规矩。

姐姐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看得出姐姐想哭了,但是忍着不哭,是怕泪水坏了脸上的化妆,带着一张花脸进婆家。妈的额头挂着几根白发,脸上细密的皱纹,妈或许也想哭,也忍住了没有哭,妈出嫁的时候外婆哭,妈也哭,女儿出嫁的时候女儿不哭,妈也不哭。

志祥叔在屋外,看着红艳的饼干箱从屋子里飞出来,摔瘪了,滚出老远。志祥叔的头一下子低了下去,背驼了起来,慢慢走过去,走到饼干箱的跟前,弯下腰把两只被摔坏的箱子拿起来,抱在了怀里,转身一步步朝外面走去。

妈喊了一声等等,脱开众人拉她的手,跑上前去,从志祥叔怀里夺过来一对瘪瘪的饼干箱。妈说,送过来的嫁妆哪里有拿回去的道理?

妈抱着摔瘪的饼干箱回屋了,众人又一次惊愕,姐姐也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站在那里。妈抱着饼干箱走去自己的房间,进房间把门关上了,众人去推门,门上了闩,伏在门上听,听到房里隐隐有哭声,从妇人胸腔里传出来的低哭,怕妈想不开,众人拍门,叫着,今天是小青,你女儿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要干傻事,快把门打开,有什么话出来说,小青是个孩子,你做妈的还跟自己的女儿计较?

推了姐姐叫声妈,姐姐开始不愿意,看门关着长久没有动静,也慌了起来,小声地叫声妈,还是没有反应,又大声地叫了一声,妈!

弟弟伏在门上叫,妈,妈,你别生气,你要是喜欢饼干箱,我娶媳妇的时候让她带两大车过来。

众人被他的话逗笑了。

一会儿房门打开了,众人让道,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妈的头发已经收拾过了,泪痕也已经擦去了,妈笑着,朝客人笑,看到妈的嘴角微微在颤抖。

太阳升高了,天气热了起来,一眼看过去竹园里竹叶竹杆更加青翠,竹根旁边冒出几支笋尖,公鸡和母鸡满园子找吃的,鸡爪子飞快刨着,刨到了什么好吃的,公鸡咕咕咕招呼母鸡,吃完了一起躺在竹根旁,打开翅膀伸个懒腰。

屋子里有人坐不住了,搬了桌子摆在屋外空地上,布了四条凳子,拿来扑克牌,四个人两两对面坐下来玩牌,洗了牌叠了牌轮流抓牌,外面围了一圈看牌的,看见谁抓到了大鬼小鬼呵呵笑几声。谁先出完牌谁是赢家,输的赔钱,赢的拿钱,一块钱二块钱,桌面上堆起了一把零票。

一轮玩完,再来一轮。

远远传来爆竹声,谁家在放爆竹?哎哟,是传讯爆!醒悟过来连忙叫道,客人到了!赶紧收了扑克牌撤了桌子凳子,腾出空地摆好礼爆,七手八脚,你撞了我我踩了你。

早有小孩子飞奔过来,说是好漂亮的车子,又黑又亮,戴着花飘着彩带。问一共有几辆车子?搔了搔后脑勺说没有数过,一面说我这就去数,一溜烟跑了去,一会过跑回来说八辆,一共是八辆。又嚷,新郎倌来了来了,马上到家了!

新郎倌新女婿,到了,到家门口了,走到院子前面停了下来,看见院子的入口处摆着一条长凳,长凳子横放着,挡住了客人的去路,长凳拦道,这条凳子是槛是栏,要想跨过去,得看新女婿的表现了。

众人看新女婿,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脚上崭新的漆皮鞋,身上笔挺西服,一条红领带,左襟上别了红花,下巴干净,牙齿雪白整齐,满脸笑容,鼻子有点高,眼睛有点小,头发上打了摩丝抹了油,乌黑光亮。

院子里有人叫了一声,进喜了——

听到进喜,接亲的早有准备,人群中传过来一只袋子,递给新郎,新郎接住了,站在槛外朝槛内交过来,槛内人接上,送去屋子里,屋里打开一看,六包烟六包糖,六六大顺,好彩头。

等了片刻,屋里传出话来要添喜,马上又有一只袋子传进屋子里,八包烟八包糖,八是发,你发我发,大家都发。

二喜过后,有人走过去要撤栏,众人叫了起来,喜上加喜!

又是一只袋子,九包烟九包糖,天长地久,恩爱到白头。

收礼的账房先生说小青婆家是个大方细心的,烟和糖都高档,烟盒糖袋上都缠了红丝彩线,难为他们城里人了,快接他们进屋来。

一声,好!

搬开长凳,撤去围栏,新女婿进门,众人点上早已布下的鞭爆冲天爆,爆竹迎客,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咣啪……好不热闹。

新女婿一面走一面给给众人分烟,喜烟,每人分二根,恭喜贺喜,接过来一根点上,一根架在耳廓上。有女方的亲属带了新女婿认亲,这位是姑婆,叫一声姑婆,哎,这位是姨父,叫一声姨父,嗯,长辈早早准备了红包,拿了塞进新女婿口袋里,一番客气一番感谢,满院子笑脸。

把新女婿和客人迎进堂屋,堂屋大厅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桌子上同先前一样摆放了瓜子水果,一碟一碟都是整齐的,桌子上座摆放着两把椅子,一把坐新女婿,一把坐媒人,下面布着凳子,接亲的客人和陪客的女方亲属坐了,满满一桌子人。

有跑场的呼喝一声,三道茶来了!

三道茶招待新客,第一道是茶水,碧绿的茶叶盛在杯子里,在开水中上下翻滚浮动,红漆托盘托着,端到桌子前,陪客的端起来,一杯一杯敬给客人,客人谢过接过来泯一口,满嘴清香。第二道元宝汤,碗里四个煮熟剥去外壳的囫囵鸡蛋,加了蔗糖蜜糖煮了,这元宝客人不能不吃,不吃不给女方面子,也不能全吃,可以吃掉一个二个三个,不能把四个鸡蛋全部吃光,要有吃有余。第三道长寿面,一碗碗油旺旺的面条还是由托盘端过来,细长圆滑的手擀面,香菇木耳火腿肉炒起来的盖头菜,上面撒了葱丝辣椒片,端给客人,其中两碗是做了记号的,客人不知道,托盘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陪客的明白,一碗端给新女婿,一碗端给媒人,一样的盖头菜,一样绿葱丝红辣椒,一样油旺旺的面条,不一样是面条的下面,面条下面有文章,面条下面有东西,面条下面压着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思,压着女方对作樵为伐之人的评价,要是满意了高兴了,面条下面压一个鸡蛋,再来一个大元宝,压一块年糕,一年更比一年高,要是不满意,压一根稻草,是个大草包。新女婿吃面,都盯着新女婿的碗里看,滑溜溜香喷喷的面条,新女婿吃得利索,吃完面条露出底里了,果真是一个鸡蛋一块年糕,再看媒人的碗,面条吃完了不见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吗?不会吧?往剩余的汤水里捞几下,夹出一块硬币,把一块沾汤带水的硬币夹住给众人看,众人笑着齐声叫,发财发财,有人递上纸巾来,接住拭去硬币上面的汤水,藏进口袋里,把喜气把财气带着走。

三道茶毕,往杯子里续上茶水,喝着茶水聊聊天,新亲旧亲说说客气话。

门外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群小孩子,长衣短衫,沾着泥巴的小脸小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屋子里看新郎倌新娘子,看见新郎倌坐在上座,不见新娘子,问新娘子哪里去了,说新娘子躲起来了,问新娘子为什么躲起来,说新娘子被接走就不是这家里的人了,所以躲起来不让接去呀,说新娘子巴不得早一点被接走呢,接走后就不是我们山里人了,是城里人了,说山里人有什么不好,山里有山有树有花草有漫山遍野的春天,问城里没有春天吗,说没有山没有树没有花草哪里还有春天,说城里也有山有树有花草的,城里的山树花草在公园里,那他们只有公园里有春天,只有一个小小的春天。

你推我搡,吱吱喳喳。

有个孩子唱了一声,柏树枝,柏树桠,马上有孩子接口,柏树下面有个好人家,孩子们一起唱,生个儿子会当家,生个女儿会绣花,女女绣的是什么花,金花银花还有牡丹花,女女绣花送郎家,郎家近,郎家远,翻座山来走道洼,要问郎家哪一家,柏树下面好人家……

妈从屋子里端来瓜子糖果,盛在一只细篾小圆箩里,让孩子们抓,一人抓一大把,有贪心的,抓了一把赶紧藏进口袋里,伸手再抓一把。

一会儿地上扔满了糖衣瓜壳,遍地金银,遍地喜气。

三婶说该给新娘子换鞋了,问妈竹筛放在哪里,妈去屋里取竹筛,拿筛的时候手一抖竹筛掉在了地上,三婶说嫂子你是舍不得小青,妈在三婶面前也不回避什么,抓起围裙擦眼睛,说我活在这世上还图什么,不就是想天天看着两个宝贝,看着他们平平安安。三婶说离城里也没多远,想女儿女婿了,买张车票看他们去,再说过几年小天娶上媳妇给你生了孙儿孙女,你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思儿想女的闲心。妈一听破涕笑了,说小天也不小了,三婶你看到合适的给他留个心。三婶一笑,拿着竹筛上楼去了。

走进姐姐的房间,房间里只有姐姐和弟弟两个人在,两个孩子的眼睛都红红的,三婶装着没看见,笑着说,新娘子换新鞋了。

弟弟站起身来叫了声三婶,问需要帮忙吗?三婶说你去玩吧,这里有三婶就行了。弟弟嗯了一声低头朝门外走去,三婶转过身去似乎有什么话要跟弟弟说,叫了一声小天,弟弟回过头来,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弟弟看了一会,笑了笑说,没事,你去吧。弟弟说三婶有事你叫我。下楼去了。

把竹筛放在地上,往里面撒了一把钱币,脚下铺钱,一路有钱,把姐姐脚上的旧鞋子脱了,让姐姐把脚踩进竹筛里,把姐姐的新鞋子拿过来,换了鞋,女儿脚下踩的不再是娘家的地了。姐姐的眼睛里有泪花闪出来,用纸巾拭去了。

三婶嘻哈哈跟姐姐说话,新娘子的鞋子好漂亮,小青真会挑东西,有机会带三婶也去逛逛城里的商场。

姐姐说,三婶,你们偏袒我妈。

三婶说,哪有的事,三婶宝贝小青呢,小青小时候喝过三婶的奶。

姐姐嗫嚅着再叫了一声三婶,说我知道,三婶对我好,大家对我好,我是想我爸。抬了眼睛看着墙上,墙上挂着一面镜框,镜框里是她爸爸生前的照片,姐姐说,刚才我和弟弟在说爸爸,我们好想爸爸,三婶你是知道的,我爸他是多么疼我们,我也说不出怎么个疼法,就是疼,疼我,疼弟弟,要是我爸在多好。

三婶蹲着身子给姐姐的双脚穿上了新鞋,一面说,是啊,小青的爸爸疼小青,疼小天,小青的妈妈一样疼你们两个。

换了鞋子,姐姐的两只脚并拢在竹筛里,一双红艳艳的牛皮鞋,鞋帮上亮着好看的水钻,姐姐说新鞋子有点紧,咯脚,三婶说要不给你揉一揉,姐姐说不用了,三婶你坐吧。三婶站起来拿过凳子坐了。

姐姐继续看着墙上的爸爸,她说,是志祥害死了我爸。

三婶垂下眼皮暗暗叹了一口气,说小青的爸爸是为志祥叔死的,他是为了救落水的志祥叔,志祥叔得救了,小青的爸爸没有了,是老天爷身边需要小青爸爸这样的好人,老天爷把小青的爸爸叫去了,不是志祥叔害死了小青的爸爸,再说小青爸爸不在的这些年,志祥叔一直帮着家里干活。

姐姐扭了头看窗外,我们家的活不需要他干,他干什么怎么干都不行,都换不回来我爸爸的命。

三婶看着姐姐,静默了片刻,跟姐姐说,小青出嫁了,小青做了媳妇做了妈妈,小青就会懂得更多,听三婶说,小青的妈妈很辛苦,小青和小天要疼妈妈。

妈什么时候来到了女儿的房门外,停了脚步没有走进房间,一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围裙,目光抖抖地去看门里,先看一眼三婶,再看地上的竹筛,看见女儿踩在竹筛里的双脚,妈的目光就不会动了,半天才抬起头来,看见女儿正看着自己,女儿看着妈,妈看着女儿,母女两个同时嚅动了一下嘴唇,都想叫唤一声,都没有叫出来,眼睛里都含了泪水。

三婶见了笑着说,鸟儿长大会飞了,果子成熟摘走了,女儿走到哪里都是妈的心头肉,好了好了,你们娘儿两个笑一笑,让春明哥看着放心。

母女两个果真笑了一口。

吉时到了。

吉时到,阳光照,喜鹊叫,桃李笑,金莲绣鞋,福字荷包,凤冠戴好,霞披锦袄,娘舅背着外甥女上花轿……

起嫁妆了,两只大竹箩先行,前面一箩装的是子孙桶子孙树,桶盖上贴了个纸如意,子孙树上挂满了染了颜色的瓜子花生,红的绿的一串串从树枝上挂下来,箩筐走时,绿瓜子红花生摇来晃去,子子孙孙,统统如意,后面一箩装着蚕丝被,缠缠绵绵,一生同被,紧接着衣柜,家电,日用品陆续从屋子里搬出来,搬嫁妆的来来回回走着,都说亲家母准备周全,小青的嫁妆精致。

嫁妆搬完,众人拥簇着新人出门了。

人走了,闹哄哄的场面不见了,周围一下子冷清下来,感觉整幢屋子一片空空荡荡。妈看着远去的人,一个人在院子里站着,站了好一会儿,三婶走过来问她,怎么了?你看你,马上进城喝酒去了,衣服还没换。妈回过神来朝三婶一笑,转身解下围裙,走进房间脱下身上的旧衣服,打开衣柜拿出一件新衣服穿上,一面拿了梳子梳理头发。三婶跟了进来,说,好漂亮的衣服,怎么没见你穿过?妈拉了拉自己的衣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小青爸在的时候买回来的料子,做了一直没有穿,不知道合不合身了。

三婶从妈手里接过梳子,替妈把她的头发梳理了,在脑后盘出一个发髻,往发髻上别一朵黑绒头花,一面笑着说,我怎么看你像个新娘子了。

妈红了脸,接回来梳子打了一下三婶的手背,骂她,没有一句正经话!

三婶嘻嘻笑几声,说快走吧,不要让车子等我们两个了。

妈朝屋里屋外看了一眼,和三婶把窗户关了,把门锁上,一面朝外面走去。

走到村口,乌亮的车子沿马路排成了车阵,果真戴了花飘着彩带,亲友有的已经上车,有的候还在车外等待,看见妈和三婶来了,都上车坐好了,留下空座位给妈和三婶。妈走上前看了一眼车里的人,朝三婶使了个眼色,三婶会意,转身撅了屁股就跑。

三婶一口气跑到了志祥叔家,志祥叔家的门虚掩着,推进去,走进房间,志祥叔果真躺在床上,推了他一把,叫道,还不起来,大家都在等你一个人呢!

房间里有些阴暗,看不清志祥叔的脸,听得他说,我不去了。

三婶说,这怎么行,你不去别的不说,也太伤美娣嫂子的心了,今天是她嫁女儿的好日子,你忍心让她伤心吗?

志祥叔躺着不动,跟三婶说,你快去吧,别让大家等你了,我去了不好。

三婶急了,说志祥叔,你怎么啦?要让嫂子他们亲自过来请你吗?嫂子的心思你还不知道?你要是不去,说不定她也不去了,要是这样你过意得去吗?你对得住春明哥吗?这是场面上的事情,大家都得高兴,小青不懂事,她是个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志祥叔说我没有跟小青计较。

三婶一跺脚,你没跟她计较那你快起来呀!

正说着妈走了过来,妈走到房间门前站住了,停下脚步不再往里走,也不说话,三婶看见了,跟志祥叔说,你看看谁来了,还不赶快起床。

志祥叔抬起身子看了一眼,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一行三个人走了过来,志祥叔走在前面,妈和三婶走在志祥叔后面,志祥叔穿了一件崭新的上衣,衣服上的折痕还在,一面走时双脚踩着碎步,怕摔倒的样子,妈和三婶微笑着走来,走到车子跟前早有人替他们打开了车门,三人一起坐了上去。

车子启动了,一辆一辆开起来,沿着山里的路,扬起一片泥尘,远远开走了。

车子停下来,车门打开,众人从车子里面出来。眼前一幢幢楼房,门窗阳台,青灰色墙面,有一堵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黄褐色茎络,一个个绿叶子,成了一堵绿墙,两堵墙中间一条过往通道,不断有人来去,过往行人朝婚车看上一眼。

车子里扶出新娘子,新郎抱着上楼去了,舅佬送亲,客人随后上楼,安装了扶手的楼梯一直往上,爬了一阵有人说到了,停下来,贴了大红喜字的门敞开着,亲家满脸微笑迎上前来,相互客气问好,走进屋子里。

二间房子一个小厅,屋子里飘着彩球彩带,桌子上摆了鲜花水果,亲家捧上茶来,招呼客人喝茶吃水果。

坐着喝了口茶,看见不断有人进屋来,屋子里人挤人了,三婶拉了一下妈的衣袖,说我们出去走走,给人家腾地方吧。妈点一下头站起来,想跟亲家说一声,看见亲家被挤在了人群里,就跟旁边的人说了一声,起身朝外面走了。三婶再拉了一下志祥叔,一起走出门去。

下楼梯的时候有人追上来,说你们上哪里?要不要带路?

回答说我们就在楼下走走,不去哪里,放心放心。

下了楼,沿着来时的通道走,前面两扇大门,敞开着,从大门里出去,一条巷弄,人来人去,红头发的蓝头发的黑头发的白头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巷弄两边是门面店铺,小吃店特产店香烟副食品店美容店裁缝店……一家挨着一家。

店内店外看看,一步步朝前面走着,志祥叔说我们会不会迷路走不回去,三婶说记住走过来的路行了,照着走过来的走回去哪里有错。小吃店特产店香烟副食品店美容店裁缝店一路记了过来,走到一处水果摊旁,摊上摆了西瓜桔子苹果香梨李子桂圆,三婶说真没见过这么鲜艳好看的苹果,看城里的李子,红得发紫发黑了,个头比桃子还大。妈掏了钱说我们买上几个尝尝。三婶按住了说再好吃还不是苹果李子,地里种出的还没吃完呢。

看见水果摊前一个姑娘模样的买了桔子剥了皮在吃,吃了几瓣,忽然捂着肚子跑去垃圾箱前,对着垃圾箱一阵呕吐。志祥叔疑问,这里的水果有毒吗?话没说完,妈和三婶白了他一眼,双双抿了嘴巴笑,说这么不开窍,亏你一把年纪了。志祥叔左右看看,还是不知道怎么了,看见她们在前面走跟了上去,不好意思开口再问。

听到声音妈走进一家卤味店,三婶问妈,你不会想称只烧鸡吧?妈没有应答,顺着声音朝店里看去,店里一个大肚子在哭,手里拿着一百块钱,看样子刚刚收进了一张假币,一旁的男人阴黑了脸骂骂咧咧,笨蛋,一天的生意白做了!看见有人进店停止了哭骂,看看来人没有买东西的意思,又骂起来哭起来。妈轻声朝店里的男人说,都是满月的人了。男人斜了妈一眼,捡了块抹布一摔走开了。

从店里出来,迎面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经过,车子后座绑了把小椅子,椅子里坐着个孩子,椅子里的孩子歪下了小脑袋,妈见了朝骑车人说,孩子都睡着了!说话间骑车人已经骑远了。小脑袋一摇一晃,让妈站着张望了好一阵。

往前走,屋檐下摆了张小桌子,三四个女人围着打麻将,烫了头发的,戴了戒指项链的,穿了红衣绿裤,一面打牌一面嗓门很大在说话,哪个糊倒了哈哈哈大笑起来,几双手稀里哗啦洗牌,洗完了打牌,打完了洗牌。

再往前走,一个老妇人坐着,头发灰白,满脸皱纹,一只手背蛇皮一样的老手扶在拐杖上,拐杖在摇摆,牙床在摇摆,整个人跟着摇摆,她的跟前摆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挂着钥匙圈缝衣针之类的几样小东西。三婶走上前问她,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你还出来摆摊?老人点了点头,张开没牙的嘴巴说,没办法,要生活。志祥叔掏钱买了东西,妈和三婶也买了。老人口齿含混地说着谢谢,又说看样子你们是从乡下来的吧,我娘家也在乡下,有田,有山,有树,老了,回不去了。说完撩开外衣,在内衣口袋里仔细把钱藏好。

一阵过堂风吹过来,吹起了老人头顶上的白发。

告别老人再走时,妈叹息了一声,忍不住跟三婶和志祥叔说,你们都看见了吗?三婶和志祥叔听了妈的话,一时摸不着头脑,问她看见什么了。妈朝他们两个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低了头朝前面走去。

走出巷弄是大街,满街高楼,车子过来,车子过去,一辆接着一辆,脑袋一下子晕乎胀痛了,前面后面看一看,不知道哪里是东哪里是西,人流中被推搡着往前走,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街道车辆楼房,走了一程,醒过来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寻找过来的路,找回走过来的巷弄,调了头走,进了巷弄,两边店铺,人来人去,仔细一看不是原来那条,再找,找到了,还不是,不好了,迷路了。

说是不是联系一下,怎么联系,有电话吗?妈说电话有,小青和女婿的电话都有,但是记在家里的挂历上,脑子里没有记住。那还不是没有?后悔当初没有让人陪着,现在找不回去,自己急,说不定女儿女婿众亲友也急。急有什么用?继续找吧!又找了一阵,越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停下来,志祥叔说想想办法吧,对了,那里不是有一堵绿墙吗,问问人家绿墙在什么地方,让人帮忙指个路不是回去了吗?都松开了脸,说还是志祥叔留了个心眼。赶紧找人问,有绿墙的地方怎么走。有人不理,有人说不知道,问到知道了的,说是往前走,穿过红绿灯,往左拐,往右拐,就到了。一迭声谢了人家,找到红绿灯穿过去,大马路上真不敢走,来往都是车,还好人走的时候车子停住了,往左拐,往右拐,一路打听过去,总算找到绿墙了。不是,这堵绿墙不是的!墙头上一样爬满了爬山虎,可这些房子的墙面是土黄色的,女婿家楼房的墙面是灰青色的。

一路跑过来脚酸了,腿肚子胀痛了,比上山砍柴还累,想坐在哪里歇口气,志祥说不能歇了,酒席早该开始了,让人家等我们不好。看见街路两旁的灯光已经大亮了,楼房的窗户也亮了,拔了腿再走。

看到踩三轮车的,招手叫了过来,说兄弟你帮帮忙,我们迷路了,带我们找地方。踩车人抬脚吱呀一声把车刹住了,问去哪里。说记不清什么地方,只记得那地方有一堵绿墙,墙头爬满了爬山虎。踩车人说爬满爬山虎的地方可多了。说兄弟你不要怕累,没办法了,带我们一处一处去找吧。踩车人说不怕累,只要你们付了车钱就好。讨还了价格,一起上了车。志祥叔坐在车上过意不去,跟踩车人说你一个人带我们三个人太吃力了,不如你带她们两个,我下车在后面跟着。踩车人说没事,你们坐好就行了。说声坐好哩,起了。躬了身子一使劲,把车子踩动起来,穿梭在车流人流中,一路驶了过去。

又找到了几处绿墙,也有灰青色墙面的,仔细看了都不是。

车子踩到一处地方,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叫唤,亲家母,亲家母!看到路灯下有人朝他们招手追过来,赶紧让踩车人刹住车停下来。跑过来的人上气不接下气,说你们上哪里去了,让我们好找!跟人说了一大通抱歉的话,给踩车人付了钱,谢过他,一面问酒席婚礼怎么样了,说是酒席已经散场了,新人离开酒店回家了。

一起走过去,走到绿墙下了,灯光下灰青色的墙面成了灰白色,墙头的爬山虎看上去黑黝黝一片。志祥叔走墙脚,在墙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带路人问他们是不是还没有吃过饭。回答说没事的,不是很饿。说先带你们去吃饭吧,小区里有个小吃店。带进店里去,又说只能将就一下了,店里只有煮面条炒年糕,吃什么你们自己点吧。一人点了一碗面条,给带路人也来一碗,带路人说已经吃过酒席了,不要了,一共三碗,妈和志祥叔和三婶抢着付钱,带路人怎么都不肯,说他们付钱他会被小青怪罪的,是贵客呢,给个面子吧。由他把钱付了。

回到家里屋子里一样挤满了人,进门的时候被姐姐看见了,拔开众人冲过来,问妈三婶志祥叔你们没事吧?急死我了!女婿和亲家也挤上前来,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再不回来要报警了。妈红了脸说声让你们急的,真不好意思。

几个人过来把女儿女婿拉了回去,说是要闹新房。

看见弟弟一个人软塌塌倒在沙发上,跟前放了一只垃圾筒,筒里吐满了污物。肯定喝多了,这孩子这么不懂事。推了弟弟几下,弟弟勉强抬起头两眼惺松,嗯嗯吭吭说了几句什么,没听清说什么,倒了杯茶水让他喝,喝了一口又开始呕吐,吐着吐着把胃胆汁吐出来了。妈给弟弟捶背,忍不住在弟弟手臂上拧了一下,眼睛里闪出了眼泪。

新房里传来哄笑声,抬了眼睛看过去,看见一个个黑脑袋,中间有人站高了,手里提了一根红线,红线上系着一只红苹果,众人推搡新人咬苹果。

要连夜回去,亲家挽留说好不容易来城里一趟,留下住一晚吧。女婿说已经在宾馆开了房间,钱也付了。姐姐在洗脸,听说妈要回去跑出来说,妈你们回去我也回去!妈说傻孩子,快洗了休息去。又劝了一遍,妈坚持回去,三婶和志祥叔也说要回去,女婿没办法,只好安排车子送他们回去。

弟弟的酒还没睡,让弟弟留下来住,妈说一起回去。扶他起来,趔趔趄趄走了几步,脚拌着脚差一点摔倒,志祥叔要背弟弟,弟弟伸出手,有气无力把志祥叔推开了,妈和三婶扶着他下楼。

告别上了车,车子开起来,透过车窗看出去一片灯火,白亮一片,密麻一片,夜空里的星星一样。车子从绿墙下面经过,看到绿墙旁边一只垃圾箱,垃圾箱外扔着几根树苗,有些眼熟,不会是给姐姐带来的子孙树吧?想看仔细些,车子已经开远了。

车子一路开过去,满眼灯火,大的小的近的远的白色黄色,那些灯火会走路,哗一下走近了,哗一下走远了,一个接着一个走,走到后来没有了,两边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车子前面亮着一道白光,车子开到哪里白光照在哪里。

三婶忍不住说妈,你这个做妈的够狠心,你没看见车子开起来的时候小青哭了,你怎么就放心得下?

妈说鸟长大有自己的巢了,不放心也得放心,妈狠心了才会轮到婆婆的好,再说知道吗春明跟我进城了,怕他晚上瞎逛迷了路,死鬼回不去会捉弄人的。

三婶说妈,你神经了。

还好驾驶员顾着开车没有听她们说话。

妈还说我回去要再办件事情。

三婶和志祥叔齐声问她办什么事情,妈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听到车子嚓嚓开过去,不知道开了多少路又看见灯火了,远远的在前面,越来越近了,又不见了,过一会儿又看见了。

弟弟睡沉了,发出鼾声,妈把弟弟揽在怀里,拍着弟弟的身子,轻轻唱道:

柏树枝

柏树桠

柏树下面有个好人家

生个儿

会当家

生个女

会绣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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