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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砌坎

1

新剖的石块码在一堆,灰蓝颜色,大小方尖不同的形状。两双四只长满石茧的大手把石块搬起来,搬上坎头一块一块垒起来,垒完一个水平层次叫一皮。垒高十数皮了,依山傍水一座大石坎,从远处看,是黄山坡绿草树中间一匹直挂起来的蓝布,从近处看,千百石块垒砌起来的石坎有些像编织物,针脚粗粝的编织物,粗粝是编织的需要,不是粗糙。

完了一皮,两个砌坎人在坎头坐下来,各自伸手往腰间摸索,摸出烟杆烟斗,烟袋火镰。年长的一个手里拿了一杆铜皮包头的烟杆,杆身一尺多长,红褐的颜色,油光发亮,嘴尖嵌了一颗铜豆子,圆溜溜的。年轻的一柄四五寸长的烟斗,取了竹鞭新削的。年轻的打起火镰点燃了纸捻,把纸捻举来年纪稍大的面前,叫了一声,“师傅。”

师傅已经往烟锅子里塞进了一撮烟丝,凑着徒弟举过来的火点着了,食吸一口。徒弟又点燃了一根纸捻,把其中一根交到师傅手里,再回手往自己烟袋里拿捏,把烟丝捏成一个小团,塞进了烟斗。一会工夫,坎头的石罅间落了不少烟屎,有的焦黄一粒滚在了一边,有的还冒着一线青烟,缭绕上升,渐次消散。

抽烟人在烟雾里抬起头来,看到一片树叶被风吹了过来,叶面绿中带着黄,随风摇摆着往下落,落在了坎沿上,几只黑蚂蚁爬上了落叶。

师傅朝徒弟看了一眼,开口说:“阿狗,过了初秋天要凉了,这坎完了工给阿太买条秋裤,给你也买一条,我们回去一趟。”

阿狗抬起眼睛看着师傅,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师傅,出门前阿太跟我们说过的话,你忘记了没有?”

师傅皱起了眉头,猛地吹出一粒烟屎,把烟屎吹飞老远,转了目光看远处。

阿狗急了,挨上师傅跟前,再说:“师傅师傅,你不要故意忘了阿太的话!阿太要你积点钱定门亲事,要不她死不瞑目!”

师傅听着倒笑了起来,冲着徒弟说:“你阿太的眼睛本来就看不见。”

阿狗跳起来,说:“阿太看得见,你走到哪里她都看得见,师傅你信不信,她现在正看着我们呢!”

师傅灭了纸捻,把烟杆别回腰间,站起来朝阿狗喝一声,“别多话,干活!”

站在坎头上没来得及转身,忽然间感觉有东西从身后扑来,好像是风,又好像不是风,定了眼睛想看一看,已经扑在了眼前,好像是个人!感觉那整个人在往坎头上扑,这人怎么了?扑去坎头干什么?不对!赶紧伸手抓人,一把抓住了衣裳。被抓身子哪里收势得住,带着抓的人一起往坎头扑过去。我的妈,五六丈的高坎啊!不敢想也来不及想了,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往后面拉人,没有拉住,人还在往前扑!天哪,要想保住自己只有丢开手了,也就是把手里抓的衣裳丢开,可是那抓住衣裳的一只手却好歹不肯松开!

到达坎沿了!闭上眼睛了!

怎么?竟然稳住了?睁开眼睛一看,两个人站在了坎沿上,阿狗的整个身子扑在地上,一双手死死抱住了那人的一条腿。

拦下来的是个女人,脑后拖着一条粗黑的辫子,有些散乱了,辫结上飘着一根根发须,身子还在挣扎,被师徒拉紧了,从坎沿拉回了平坦处。女人跺着脚,一双手捂着脸,呜呜在哭,一面哭一面喊:“不用你们救我!让我死!让我去死!”

好端端的一个人,跳高坎去死?犯得着吗?犯下了什么大罪?扣上了什么死结?师徒两个不知道女人寻死的原因,也不好问,只好搜肠刮肚说好话,劝慰人家,好死不如赖活,天要是塌下来等塌下来再说,没有过不去路……说了半天,女人稍稍平息下来,却说:“你们救我也是白救,我还要去死的。”

一句话让师徒瞪大眼睛皱起眉头,师傅说:“世上真的有解不开的死结?”

徒弟阿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再死的结用心解也能解开。”

女人捂了脸又哭。看到她身上一件斜襟蓝印花布衫,衣衫的下摆微微翘起来了。师徒想到了什么,心里有些明白,明白之后又犯了糊涂,衣服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能开口询问人家,只好把人盯紧了,怕她再朝那坎头冲。

东家给砌坎师傅送点心过来,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先叹了口气,先看一眼砌坎人,再看掩面哭泣的女子,以年长者的姿态跟坎人师徒说:“你们要是真有心救人,救人救到底,把人带走吧!”

师徒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只见女人的身子跪了下去,扑嗵一声,一双膝盖撞在了砾石上。又怎么了?这是干什么?师徒连忙去拉人,却拉不起来。女人埋着头,带着哭声说:“两位大哥,你们要是不答应,就不要再拦我了!”

阿狗看着东家,看着女人,看着师傅,渐渐明白了怎么回事,忍不住牵动起嘴角,差一点大笑起来。却看见师傅却皱着眉头不动声色。阿狗急了,跟师傅说:“师傅师傅,阿太已经八十岁了!”

东家说:“丁师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两条人命!”

阿狗再说:“师傅你放心,我会卖力干活的!”

师傅还是没有说话。四野静了,地上的女人扯着心肺在呜咽。初秋的风一阵隔一阵吹过来,不断有秋叶子飘落,有一枚叶子落在了女人的头顶上。阿狗看着人家头顶那一枚残叶,想替人拿掉,却不敢轻易伸出手去。

这时候听到砌坎师傅说:“起来吧,日子苦一点,会有碗饭吃。”

阿狗一听,先愣了一会儿,马上回神过来,见他满脸笑开,跳上前一把扶起女人,咧了大了嘴巴,差一点张口叫出一声师娘。

2

两山夹了一条河,青绿色的河水,悠悠缓缓地流着,沿山傍河一条泥石小路,路两边大树小草,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去大半,茅草焦黄了,踩着枯草逆了流水的方向一路往山里走,山谷越发狭窄了,四周高大起伏的山峰,往高高的山腰里望,偶尔会看到草树中间一幢二幢矮小的房屋。

山上人家,瞎眼老阿太坐在茅屋前摸索着搓麻线,一面搓时,耳朵响着老黄狗趴在不远处平缓的喘息声,鸡啄虫子的声音,纺织姑姑从竹园里传来的欢叫声,忽然间钻进一声邻家孩童的喊叫,“阿太阿太,丁通大哥回来了!还有阿狗!”一听,立时停了手,抬起网满了白翳的眼睛往远处看,看到哪里都是一团黑,再听,黄狗叫了,鸡在飞,纺织姑姑高一声低一声,伸长鼻子去闻,是啊,好像闻到亲人的气息了!放好了手里的线头想站起来,又听到孩子喊,“阿太阿太,还有客人,阿姐,是个阿姐!”

阿太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是黄狗跑过来缠住了她的腿,死东西,阿太的眼睛看不见,你的眼睛也看不见吗?

孩子再叫:“到了,到了!”

听到了,果真是三个人的脚步声,两个重,一个轻,重的熟悉,是孙子和阿狗,轻的不熟悉,真的是个女女?

脚步声到跟前了,一声阿婆,一声阿太,后面还有一声,太婆。细细的,糯糯的,果真是女女的声音。都叫太婆了,还愣着什么?笑皱了一张脸,赶紧把人迎进屋里去。

抹一遍桌子,搬了高凳矮椅,瞎眼阿太好像忘了屋子里先前的摆设了,不当心撞了桌,又翻了凳,却呵呵直乐着,让来人坐下,一面钻进灶间生火。孙子进来做帮手,被阿婆一把捉住了胳膊,问他:“阿通,不下五个月了吧?”

孙子丁通愣住了,问阿婆:“阿婆你又看不见,你怎么知道?”

阿太笑着,“我什么都看得见,别有什么瞒我,阿通,阿婆也不问你什么,你给阿婆听着,进了这家的门,都是这家的人,生了男孩是丁家的孙,生了女孩是丁家的乖女女,你要好好对待人家。”

正说着,阿狗叫着钻了进来,“阿太阿太,饿死我了,还是让我来烧火吧。”

阿太说:“阿狗啊,去竹园里把鸡捉了,阿太要杀鸡。”

阿狗乐了,“阿太,你要给我吃鸡?”

阿太说:“是啊,阿狗回来了,阿太高兴。”

阿狗说:“阿太阿太,我知道你给谁杀鸡。”

阿狗取刀走了出去,听到门外人急急地说:“阿狗,让鸡生蛋呀!”

这里阿太轻声跟丁通笑说:“还没过门的新媳妇,哪有挑高凳坐的?不知道那个肚子是造了孽还是遭了孽,要是不说,也就不要问。”又说,“唉,不忍心看着杀鸡呢,是个好心肠的人,阿通,阿婆放心了。”

丁通说:“阿婆,你放心。”

晚上烧了一桌子菜,布了一道自家酿制的土烧酒,请左邻右里几户人家。丁通请了,阿狗也一家一户窜了一遍,阿太还要亲自去请。阿狗扶着阿太,挨家逐户上门,跟人招呼说:“我家阿通大喜了,来,来喝杯喜酒!”

都来了,凑满了一桌子人,都给阿太贺喜,给丁通和他的新媳妇贺喜,也给阿狗贺喜,贺喜阿狗有师娘了。都喝酒,一碗一碗喝土烧,一面还让丁通和阿狗喝,让新媳妇也喝点酒陪高兴,新媳妇有些为难,阿太说:“好人们,这酒先留着,等我的宝贝曾孙满了月,再来喝。”

新媳妇红了脸。

众人明白了怎么回事,再次贺喜,都夸赞丁通英武果断,出手不凡,砌坎人的后人,肯定也是好身坯,只是不免有人在心里犯疑,这家先前怎么没有一点声响?这是多早时候的事情?当然没有人在嘴上说,也没有人问。

大月亮爬上树梢,黄橙橙一个老南瓜,还是放光的南瓜灯,月亮下面白一片,黑一片,白的是月光,黑的是影子,树的影子,竹子的影子,茅屋的影子,人的影子……

喝酒的众人散去,阿太已经睡下了,和师娘一起收拾了盘碗,阿狗抱着阿太给备下的被褥朝门外走去,刚要出门,听到师娘说:“阿狗,你去哪里?”

阿狗回师娘:“我睡柴房。”又说,“师娘你和师傅都累了,早点睡吧。”

师娘说:“天凉了,阿狗你当心别着凉。”

阿狗说:“柴房有茅草,垫着当褥子,可暖和了,师娘你别担心。”

阿狗躺在柴房里,身下的茅草软软的,往鼻子里扑来一些秋天的气味。柴房有一孔窗子,没有窗门,从窗子里看出去,看到一小片昏黄,那是师傅的房间,师傅和师娘的,师傅和师娘还没睡下吗?那只豆油灯什么时候才灭去?灭了以后,会是怎么样呢?正想着,窗子黑了。阿狗抱紧了枕头,听到不远处一声一声的喘气,肯定是黄狗。

第二天一早阿狗还没睡醒,听到师傅在门外叫喊,一骨碌爬起身,师傅告诉他阿太晚上去了。阿狗扑进屋里,看到阿太躺在床上,紧紧地闭了眼睛,一脸安祥睡着了。阿狗拼命叫阿太!阿太!

阿太答应了他,阿太还叫唤了他,阿狗,阿太的好阿狗。阿太应声和叫唤声已经飘去云端了,阿狗听不见了。

师傅和阿狗一起在竹园后面给阿太修筑了一座新坟,细细掊了土,种了树,烧了香纸。师娘迎着香火要跪下行孝,被师傅一把拉住了,悄悄跟她说:“你身子重,就免了。”

阿狗在心里跟阿太说:“阿太阿太,你都看见了,师傅和师娘可好了,你安安心心去吧。”又说,“以后谁疼阿狗呢?”

阿太说:“阿狗你会有弟弟妹妹,他们同你好,跟你玩。”

阿太的这句话同样在云端。

3

丁通师徒跟邻居招呼一声,说又要出门揽活了,家里有个行动不太方便的,照应一下。哪有不答应的,说你们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家里放心。师徒放心走了。

丁通媳妇端着阿太留下来的麻篮来到屋外,坐在屋前搓麻线,邻居冲着背影叫一声,“丁通家的。”

寻着叫声回过头来,浅浅一笑,黑头发白脸,小小巧巧的鼻子嘴巴。都说山里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好看的女人了,怪不阿太急急地走了,她是去谢天爷。

搓完了麻线,还把师徒两个留下的破衣服洗晒缝补了。补阿狗一条裤子的时候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口,看这裤子破在什么地方了,在家的时候让他脱下来缝补,他还不肯。有几件破衣服实在缝不回去了,便拆剪了,合着裁成几块,再缝起来,缝成一二件小衣服小裤子。缝完了两只手里提着,前后细细地看,嘴角边悄悄地笑了笑。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时间脸上没有了笑容,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竹园,发了好一会儿呆。

师徒年底回来,买了米,买了面,还给女人扯了几尺花布,展开花布,里面滚出一只拔浪鼓,红漆的手柄,红漆的鼓身,鼓身上一根红绳,红绳上系了颗圆珠。女人把拔浪鼓拿在手里,正正反反看了几遍,再摇上一摇,鼓槌击打鼓膜,一阵咚咚的鼓声,脆生生的,嘴角边便泛起笑来。

拜完灶神,孩子赶来吃年夜饭了,是个女女,黑头发,粉嫩的小脸,哭起来,咿咿呀呀的,好像唱山歌。阿狗乐得又蹦又跳,抓了拔浪鼓就要往小手里塞,哄着小女女不哭不哭。

师娘说:“阿狗阿狗,小女女听不懂你的话,陶罐里有米酒,快给师娘热碗米酒,喝了米酒,有了奶水,女女就听话不哭了。”

米酒来了,阿狗服侍师娘喝米酒,一面看着师傅,师傅捧着襁袍里的小女女,对着小脸看了又看,咧开嘴巴傻傻笑着。

师娘给小女女起了名字,叫豆芽。

燕子回来了,竹园醒了,满园子春笋。一只细篾摇篮,师娘坐在摇篮前,一双手轻轻摇着篮子。篮子里的小人梭转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小嘴巴噙着手指吮吸着。阿狗摘了一枝竹叶,在黑眼睛前拂动了一下,叫一声,“豆芽。”

摇篮里的小人咯咯笑了。

阿狗跟师娘说:“师娘师娘,你生的小女女真可爱,要是给阿狗也生一个就好了。”

没想到师娘厉了声音骂他:“阿狗,你胡说!”

阿狗这才觉出自己说错了话,红了脸,一头钻进了竹林子。

拔浪鼓剥落了红漆,扎了羊角辫的小人满地欢蹦乱跳了,一只手捏着只红蜻蜒,一只手攥着把狗尾巴草,缠了妈妈问:“阿妈,阿爸呢?”

阿妈回答她说:“阿爸外出了呀。”

“外出干什么?”

“做坎呀。”

“坎是什么呀?”

“坎呀,是石头垒起来的墙,也不是墙,是基,屋基,地基,也不是,就是把石块一块一块叠起来,叠高了,叠成了石坎。”

摇晃几下小脑袋,瞧着妈妈,看来还是不明白坎是什么,妈妈等着她再问,却不问坎了,问别的,“阿狗哥哥呢?”

“阿狗哥哥也去做坎了呀。”

说:“我也要做坎。”

扔了手里蜻蜒和茅草,找来一些石块,蹲下小身子,认真挑捡一遍,一块一块叠放起来,仰了小脸跟妈妈说,她也在做坎了。只是才叠了几块,石坎便轰然倒塌了,石块滚落一地。不气馁,捡回来继续叠。

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扑进家门,母女被吓了一跳,定神一看,竟然是阿狗,连忙问他:“阿狗阿狗,你这是怎么了?师傅呢?”

阿狗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跟师娘说:“师傅出事了,被土匪架走了……”

“土匪?哪里的土匪?”

“不知道哪里的。”

阿狗说他和师傅在砌砍,蓦地里来了几个生人,开始没有在意,走到跟前,看清一个个手里架了刀枪,才知道不是善人。土匪让师徒上山去,师徒说家里有老有小,打死也不做土匪。土匪说不逼他们落草,只请他们上山砌坎。师徒两个被人架着走,走到一处草坡,师傅撞了一下阿狗,阿狗被撞滚下草坡,爬起来后撒了腿跑,脱离土匪逃了回来。

阿狗说:“以前听师傅说过,土匪很凶恶,被捉去的人要是不听他们的话,会被他们打死的,呜呜呜,师傅师傅,你不能死啊!”

4

没想到师娘要出门找师傅。找师傅,那是闯土匪窝!一个女人,谈什么闯土匪窝,还不是一只鸟雀投罗网,还不是绵羊进狼群。

阿狗劝师娘:“师娘师娘,师傅把我撞下坡,让我逃回来,就是因为惦记你和豆芽,你要是有个三长三短,师傅怎么办?豆芽怎么办?还有阿狗,怎么办?”

“师娘师娘,你安心带豆芽,把豆芽带好了,阿狗会去找师傅,阿狗一定把师傅找回来!”

师娘不听阿狗的劝,准备了干粮,让阿狗背着,自己取出一条宽长的布带,把豆芽背在了背上,掩上茅屋的门,催着阿狗上路了。

山高路陡,草深林密,不是常人走的路。一步一步,师娘咬了牙齿往前走。师娘的身后,阿狗苦着脸,故意拖延着走。师娘并不催促他,背着豆芽远远走在了前面。阿狗望着母女两个的背影,跺一跺脚,只得追上前去。

见到凶恶的人了,端着枪,门神一样站在山崖上,见了来人,不放话不开枪,倒是石雕的门神了,走到跟前了,抖抖的目光朝前看,只看到落草人歪提了枪把一脸邪笑,说:“我大哥正憋闷呢,倒有人送上门来了!”

把阿狗的身体上下搜摸了一通,当然不放过女人,顺势拿捏了两把。阿狗看到师娘在土匪面前一言不发直挺挺地站着,看得出是把火气压在了心胸里,看来师娘决心跨过这道坎了。阿狗想,眼前这个人跟跳高坎寻死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吗?阿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陡峭的黑崖上凿出一条小路,路宽只容一个人两只脚经过,两边悬崖,崖下空谷,往下面看一眼胆小的人会心跳头晕,而如果不小心失足落下,那肯定粉身碎骨葬身乱石堆中。阿狗的肚腿子抖索着,不敢叫师娘甚至不敢看一眼师娘,心想只喊菩萨保佑阿太保佑。没有听到豆芽一声叫声或哭声,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坏了。

前面不知道怎么个生死洞天,后面有人端着枪在架持,往前面走死路一条,往后面退也没有了生路,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只是师娘啊师娘,你是何苦把豆芽带来,多么可人的小女女啊。

经过一道石门,上了崖尖,果真是另外的一番洞天了。

上到绝顶,顶峰好像被削掉了,削成了一块平地,平地上几间石屋子,石头砌的墙,石板盖的顶,四周围起一道石坎,砌坎的全是许多人才能抬得动的巨石,砌起的坎有丈余高,整齐,峭挺,黑沉沉的,不可测摸的样子。

朝着围坎没有完工的地段望过来去,看到人来人往,希望找到师傅的身影,却看到前面一间石屋子里走出一群人,当头的黑长裤白短褂,敞开衣褂,露出黝黑红亮的胸脯,腰里扎了一根红腰带,腰带间露出半件黑物,大概是支枪的把柄,正大踏步虎虎生威地走上前来,身后跟着一群高矮不一却同样黑瘦的人。

“就他们?”

声音撞钟般洪亮,把人吓得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来一看,同样黝黑红亮的一张脸,厚唇,浓眉,目光好像扣了板的子弹,咄咄朝人逼来。如果是平常和善人,阿狗说不定会跟人家开玩笑说,你这样身板的人来砌坎,我们砌坎人可就没饭吃了。

只是阿狗现在想,那人要是把大手一挥,砌坎人去哪里寻找魂魄呢?

那人朝师娘和阿狗走来,阿狗不由蹩起步子往后退。而前面的师娘竟然不动,直到那人差不多挨上她的身子了,方才后退了两步。

“哈哈,听说有吃了豹子胆的女人,竟敢把自己送来坎子尖,我倒要见识见识,你有多大的能耐!”

阿狗不能再退了,他跳上前来,把身子挡在了师娘和头人中间,跟头人说:“我们是来找我师傅的,他被你的人架上山来了。”

头人把阿狗拽去一边,继续说他的话。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主动来到坎子尖的,算你有胆,哈,背上还有一个小的!”

一只大手朝背上的小人抓去,听到豆芽哇呀一声哭了起来。

师娘朝人厉声喝了一声,“别动!”

从容解了背带,把豆芽从背上解下来,抱在了怀里,轻轻哄着。

头人一挥手,罗喽齐上前,把师娘和阿狗架上前去,架进了石屋子。

石屋子里花梨木烟榻,红木太师椅,椅背上虎皮垫子,看来都是从山下有钱人家那里搬来的。

头人坐上太师椅,翘起二郎腿,嘻笑着朝跟前的人说:“我看你的模样不错,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做我的压寨夫人吧。”

豆芽害怕恶人,闭紧了眼睛一声紧一声哭着,师娘哄她,怎么也哄不下去。豆芽还在哭,头人看来被哭烦了,跳上前来,说一声:“小东西烦人,就不要留下了!”一只黑手伸上前,一把把小人抓在了手心里,看样子要往外面扔去。

听到师娘尖叫一声,“畜生,也不看看是谁的孩子!”

“谁的孩子?怎么也不会是我的孩子吧?”

“就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哈哈,我的孩子怎么生在了你的肚子里?”

“天杀的恶人,你还记得莫家庄莫大户家吗?”

头人一愣,一双眼睛疑惑地盯住了女人,先看了一眼腰身,再把人前后打量了一遍,他说:“怪不得这么眼熟,原来是你?”

又说,“晚上黑灯瞎火的,你吓得几乎要晕死,怎么就认出是我?”

“扒掉一层皮,你身上烟屎马粪的气味我还闻得出!”

头人软了语气,说:“我一直惦记着你呢,想把你娶上山来,可是之后不久我被官兵逮住了,坐了半年牢,好不容易越了狱逃出来再去找你,一打听,说是莫家莫兰花小姐已经死了,大着肚子跳崖了,原来你没死?对,对,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宝贝!”

头人抱好了豆芽,想好好看看,豆芽在头人手上哭喊着,挣扎着,往母亲怀里扑,母亲把她接了过来,紧紧搂在了怀里。

阿狗瞪大了眼睛。

师娘对着头人说:“放我的男人回家!”

头人说:“我才是你的男人!”

“我的男人是个砌坎的!”

“我也是砌坎的,我砌起了坎子尖!”

“那是给你自己围起来的坟墓!”

“这世上哪里都是坎子,都是坟墓,只是有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哈哈。”

5

石崖上架起柴火,点燃了,干柴烈火红焰冲天,猛烧一阵之后,往滚烫的石壁上扑冷水,崖石一胀一缩,哔剥作响,爆裂开来,然后有人叮咚凿石,把整块的石头凿整齐了,绑上绳索,架上整株的树杆,十几人几十人一起拉一起抬,好像群蚁抬长虫。咬着牙齿一点点往前攀爬,抬杆折断了,换一杆再抬,肩膀磨破了,咬碎了牙齿忍住疼痛,人群中有人不小心松了神,失足落下石崖,皮袋子一样滚去,血溅山野。四周里有土匪端了枪把盯着,如果有人怠慢了反抗了,子弹会呼啸而来,穿体而过,又是喷薄的鲜血。

把巨石抬上坎头,垒起来,垒成土匪的城堡。

阿狗和师娘找到师傅的时候,看到师傅一身破烂的衣服,头发成了枯黄的杂草,埋低了头在干活,石锋把他的手扎破了,石头上留下斑斑血迹。

头人发话,石坎不如期完工,所有的工匠和佣工葬下山崖。

阿狗帮着师傅一起砌石坎。阿狗以为师傅会责骂他,骂他不该带着师娘上山来。师傅没有责骂,只是暗地里叹口气,自言自语说:“回家了。”

阿狗记着师傅教给他砌坎的要决,高坎三分斜,垒高三尺加一分。阿狗发现师傅砌的石坎挺直如柱,阿狗想问问师傅这高坎为什么去略了三分的斜,一转身,看到四周凶神一样的端枪人,抖索了一回,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低了头再不敢抬起来。

师娘陪着豆芽来到坎前,掐一把野草,采一朵二朵野花,把野花插在豆芽的小辫子上,豆芽咯咯笑着,师娘也微笑着,母女两个好像忘记了身处险境。有的时候,师娘干脆带着豆芽来到师徒砌筑的坎头,看着师徒两个在下面忙碌。

头人来到坎前,找到了母女,关切的语气说:“外面风大,回去吧。”

师娘装作没听见,继续看着砌坎人。

头人又冲着豆芽说:“乖女,叫爹。”

豆芽缩进了妈妈怀里,却冲着砌坎人叫:“阿爸!阿狗哥哥!”

头人悻悻走了。头人走后,师娘看着师傅,好像担心师傅会说什么,师傅却什么也没说。过了半天,还是阿狗忍不住,跟师娘说:“外面风大,你和豆芽回屋子里去吧。”

石坎完工了,整座石坎连成一体,形成一道石城墙,黝黑的城墙,坚硬的城墙,匪寇的城墙。

晚上,说是山上准备了酒席,犒慰辛苦的劳工,还说喝了庆功酒,明天天一亮送大家下山。

师傅和阿狗被人架着进了石屋子,石屋子四面墙头燃烧着松明火把,火把照耀下看见红的光亮黑的影子,再看,看到影影绰绰中屋子里杂乱坐了不少人,全都席地而坐,地上摆了酒,布了肉,却没有寻常人家酒席中的笑声,甚至没有人言人语,就好像屋子里的全是泥人,木头人。朝四下里张望,没有看到师娘,也不见豆芽,不知道是不是被匪人扣押了。阿狗的一颗心突突跳着,看师傅,没有在师傅脸上看出异样,也不敢开口说什么,一心指望老天垂顾,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

阿狗这些天被累慌饿慌了,见有酒有肉,也不顾什么,赶紧往肚子里填点东西。师傅却坐着,什么也不吃。阿狗想劝师傅吃点东西,要是想活命逃出土匪窝,没有力气可不行。一扭头,看到火光下面一双幽光闪亮的眼睛,狼眼一样。阿狗猜想,师傅会不会有什么行动?阿狗又想,人家有刀有枪,那可是真家伙!师傅师傅,你有什么?两个肉拳头吗?就算抓一块石头握着,那又算得了什么?

看见师娘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穿了件红衣服,两只手被人拉着,豆芽也出来了,也穿了新衣服,抱在头人怀里。小家伙看来已经跟那人混熟悉了,在那人脸上揪一下人家的胡子,捏一下人家的鼻子,咯咯欢笑。

头人说,他和妻女团圆了,这酒就是他们的喜酒。

还朝众人大声呼喝,吃好!喝好!等会夫人给大伙斟酒!

喝就喝,一杯一杯灌进肚子里,灌进肚子里的酒不安分了,上升下蹿,把阿狗的胆给提了上来,阿狗坐不住了,一下子跳将起来,他想说,想冲着头人说,她是我的师娘,她不是你夫人!话没出口,不知怎么回事,上眼皮挂了下来,两双眼皮成了失控的千斤闸,直往下垂挂,把一双眼睛给关合了,脑袋也出了问题,脑袋又沉又重,混沌一片,很快什么也不知道了。阿狗的身子一歪,一头朝地面栽去。

什么时候神志回到阿狗的脑袋,阿狗清醒过来,还没睁开眼睛,耳朵里听到人在喊冲啊杀啊一片噪杂的声音,挣扎着身子动了一动,听到师傅的声音,“阿狗,你醒啦?”

听到师娘的声音,“阿狗阿狗,没事就好,外面出大事情了。”

说是阿狗昏迷是因为土匪在酒菜中放了药,土匪是想把众人药倒后丢下山崖,是怕有人知道了石坎和坎子尖的秘密,杀了人省事。还没来得及把人丢下山崖,跑来了报信的,说是官兵攻上砍子尖了,土匪只得赶去仓促应战,让阿狗和众人捡回了一条命。

阿狗坐起来,摸一摸在石头上枕痛的脑袋,夜光中看到豆芽睡在师娘的怀里,放下心来了,跟师傅说:“师傅师傅,你知道土匪会下药吧?你还知道官兵会来吧?你是不是施展了什么心计?”

师傅说:“也是凑巧,石坎下面捡到了一堆干狼屎,趁人不注意丢进了焚烧石壁的火堆里,让浓烟腾上了半空,山上人没留意,还以为是往火苗上扑了水的缘故,至于猜到下药,总觉得土匪就是土匪,哪里生得出好心肠让人吃喝?”

阿狗说:“师傅师娘,现在好了,官兵来打土匪了,等官兵攻下坎子尖,我们就一起回家了,师傅和我回去砌坎,师娘养豆芽,把豆芽养白白胖胖的。”

师娘说:“等回到家,师娘给你们做好吃的,阿狗你敞开肚子吃。”

天已经麻麻亮了,喊杀声还在,师傅去前面探看了一眼,说是山上山下乱着,官兵还没有攻下坎子尖,看来战事有些麻烦。

师傅说:“看来只好动用我的办法了。”

师傅说他在砌石坎的时候,把坎砌直了,省去了三分的斜,这样的坎本身就不牢固,还把一处坎底做成了活动的,只要抽去一块垫坎屁股的石块就行了,师傅还说,他在巨石下面撒了一把豌豆,豌豆是师娘让他带在身边当干粮的,砌坎的时候随手撒了一把,有作用呢。

阿狗说:“小小豌豆,在这么大的石头那不是一下子被压碎了?还会起什么作用?师傅师傅,这个手艺你可没有教给我。”

师傅说:“以后再学吧。”

师傅掖了掖豆芽身上裹着的衣服,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脸,又拍了拍阿狗的肩膀,大踏步朝前面走了,又跑了起来,一直跑去石坎前。

师傅利索地抽掉了垫石,双手抵住巨石,使了力气朝前面推去。

身后有人厉声喊叫:“干什么!”

师傅没有停下来,双脚双手整个身子一起使劲,石头移动了,很快朝前面滑去了,忽然间轰隆一声,巨石推翻,坚固如磐的石坎敞开了口子。剿击土匪的官兵越过坎口,扑向坎子尖。

就在这个时候,一颗子弹朝师傅飞了过来,击穿了师傅的后背,进了师傅的胸膛。砌坎人倒在了石坎下面,倒在了血泊之中。

阿狗和师娘冲过来扑倒在师傅跟前。

叫一声,“丁通!”

叫一声,“师傅!”

叫一声,“阿爸!”

师傅软成皮袋的身子挪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地看一眼师娘和豆芽,再看一眼阿狗,师傅沾满鲜血的大手颤抖着,慢慢地伸过,伸过来抓住了阿狗的手,使尽最后的力气说:“阿狗,照顾好师娘和豆,豆芽……”

师傅撒了手。师傅的魂魄飞了起来,越过了坎子尖,越飞越高,追随阿太去了,高高去了云端。

6

通往坎子尖的山路上走着一位清瘦的男人,看他的后背微微地躬了起来,两鬓的头发已经霜白了。我跟在男人的身后,跟随着他,一步一步往高处走。山径小路掩没在荆棘杂草之下了,需要把荆棘杂草一点点拔开。一不小心,手臂被荆刺扎一下,手背被草叶的锯边割一下,手臂手背上已经洇出了不少鲜血。

男人是我舅舅,我妈的亲哥哥。若干年前,他是我们市里的一把手,呼过风,唤过雨,后来因为职权问题成了阶下囚。刚刚刑满释放,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要亲自爬一趟坎子尖。我妈上年纪了,腿脚不好,让我陪舅舅上坎子尖。

钻了半天荆丛,高山大半在脚下了,怕舅舅累着,劝他停下来息一息。舅舅站住了,站在山高处,喘了一口气,双手叉腰,仰了脑袋望着尖峰和天空,他的那个样子,看起来倒还有几分当年领导的风范。

再往上,悬空的石崖上一条小路,小路是人工开凿出来的,狭窄如带,石面上长满了青苔,还有石皮,一种野菜,烧了吃起来滑滑的,味道不错。不能看青苔看石皮了,不能分心,更不能往下看,我低了头,弯下身子,双手双脚一起作用,像小狗一样往前面爬。

舅舅开始还直着身子往前走,大概残存的领导心理使然吧,后来看来实在是害怕了,没办法了,低下身子像我一样爬去。

来到坎子尖了,当年的土匪窝。石坎还在,只是已经多处缺口,坎子的里里外外长满了绿树青草和杂乱的植物,乱草茂密,其中有的树木已经大腿那么粗了,那些砌坎的石头上布满了青苔,爬满了藤条,倒是一堵好看的绿色城墙。

舅舅扒开柴草,沿着石坎走,他白皙削瘦的手指抚摸着坎上的石头,一块一块摸过去,暗暗地叹着气。

我们十指当锄刨着坎角的泥土,希望从泥土下面找回一点什么。后来果真找到了一点东西,是一块青花瓷的碎片。抹去瓷上的泥土,白瓷,蓝花,白是雪白,蓝是天青蓝,竟然没有因为在泥土下面掩埋长久而泛黄,而褪色。

这片碎瓷是来自一只碗呢?还是一只盘子?那一只碗,一只盘子,上过谁人的手?为哪一个人盛过饭菜?或者是一碗满满的酒,一块肥墩墩的肉。

舅舅跟我说,他的外婆我的太外婆叫莫兰花,他的外公我的太外公叫李新贵,小名阿狗。

我问他,丁通呢?土匪头人呢?

他说,他们也是他的外公,我的太外公。

我问他,阿狗外公是不是砌了一辈子的坎?

他说,是的,他看到他外公眉须皆白的时候还在砌坎,停下手脚砌不动石坎的时候,他的外公我的太外公就寿终去世了。

我说,我们是砌坎手艺人的后人。

舅舅说,从血脉上来说,我们是土匪的后人。

舅舅说,他曾经像土匪一样,用他的权力修筑起城坎,他以为他多年的苦心的修筑肯定比石坎坚固,牢不可摧,没想到片刻之间分崩瓦解,到头来灰飞烟灭,什么也没有剩下,什么也看不见了,倒不如坎子尖的几块石头呢。

舅舅跟我说,阿环,舅舅在监狱里想通了,砌坎是门手艺,是砌坎人赚饭的手艺,砌坎,是为了砌起一方防风挡水的高地,可不能给自己的人生也砌一道坎,把自己围起来,那是画地为牢啊!

我笑着说,舅舅,你是要早一点想通,现在这个时候会是在哪里呢?

舅舅挥一挥手,说,这个就不去想了!

我说,舅舅,虽说我们的脉管里不能抹去土匪先人的血,但是我们的先人是在手艺人家里生养长大的,我们应该是手艺人的后人,做土匪没有好下场,迟早会被抓去坐牢,斩头,做手艺人安心,用手艺赚来饭吃,赚来衣穿,舅舅,以后我们靠我们的手艺吃饭吧。

舅舅说,我没有学过砌坎,我没有吃饭的手艺。

我说,舅舅你有手艺,舅舅你知道许多故事,你把你的故事讲出来,这就是手艺,而我把故事写出来,这也是手艺。

舅舅笑了,他点了点头,说,对,我们都有手艺,我肚子里的故事多着呢,关于坎子尖的故事一下子也讲不完,以后慢慢再讲吧。

舅舅还说,再过几天,你外婆的忌日到了,如果你妈身体好,我们一起去给你外婆上坟,告诉你外婆,我们上过坎子尖了。

离开坎子尖的时候,我爬上了高高的石坎,站直着身子,向着天空,对着群山,大声喊道,莫兰花!

丁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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