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项目的甲方是一家移动公司的网络中心。它位于一桩12层高的楼房中，占据了整整三层的楼面。此时，空调、照明、线缆、机架已经安装到位，工程师们正在向机架中安装线路板。机房和监控室通过一面玻璃隔离开来。
从电梯到机房有两道门禁，必须用专用的非接触式IC卡才能打开。每个进出的人必须首先得到这样的一张卡。
汉霖递给甲方项目主管一张名片。对方年纪很轻却显得很自信，看到汉霖“吉欧公司网络安全部项目审计专员”的头衔，便立刻开始不满地抱怨吉欧的项目经理和员工的各种问题：“关键里程碑的验收中，都有审计，每次审计的时候，我们都会反映这些问题，可是反映完了，问题依然照旧。”
“都有些什么问题呢？”汉霖掏出笔记本记录起来。
“首先就是项目流程的问题。”甲方主管说道，“一些设计上的变更你们从来不事先告诉我们，都是先斩后奏。比如最近有一次，我想登录到管理系统里面去检查一下，可是突然发现用户名密码都不管用了，而且登录的界面也变了。过去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你们擅自更改了登录管理系统。”
汉霖一边点着头，一边耐心地记着。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并不是他关心的。但是他现在的身份是项目审计专员，为了给客户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必须首先把问题记下来，然后再反映给有关的部门去解决。
甲方主管继续说着：“再比如，我们要求你们的员工要遵守我们的各项管理制度，不能在楼道里吸烟。可是，门口楼梯转弯那里，几乎已经成了吸烟专用场所了，经常发现有烟头，很不文明！”他一边说着，一边气愤地摇着头。
就这样，汉霖耐心地听着，记着。他的内心很焦急，他希望他能很快切入正题。
终于，甲方主管想起来什么，于是问道：“请问你这个项目审计专员主要审计些什么？”
“我主要审计项目的各项管理是否合乎规范，尤其是财务、采购、转包等方面。”
“怕出现腐败？”甲方主管仿佛一下子就看穿了汉霖的心思。
汉霖跟着笑了笑，没有作声。
甲方主管说：“其实我们甲方的人手很有限，既然项目交给你们做，很多的细节我们是不过问的，我们主要关心交付期、预算，还有是不是按质按量地完成任务。”
“现场或者非现场项目人员当中，有没有不是吉欧的员工？”
“这个倒没有发现。我们核算工作量的时候，要确认工作的人数。我们要求每个人都有吉欧人事部签字的证明，说明是吉欧的正式员工。我们也担心你们未经甲方同意，就把一些工作偷偷转包给第三方。”
“哦。”汉霖记录了下来。当他做记录的时候，几个人从窗外路过，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其中一个问另外一个：“咦？这不是你们部门的老大吗？他怎么来了？”
另一个人后退了几步，偷偷看了一眼，说，“妈呀，真的是老大，微服私访呢！”
“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错不了！”
此时，来自吉欧的现场工程师们纷纷在忙碌着。
汉霖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人。他接着问道：“那么，设备和材料的采购环节，是不是都要经过甲方的签字？”
“这个您可以看一下合同，里面有明确的规定”。
汉霖心想：如果我和老婶能够看到合同，问题就简单多了。他只好这样问：“那么，在执行合同的层面是否有什么问题？”
“这个我就无从得知了。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呢？”
汉霖知道对方的反问是很犀利的，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老婶向他展示的材料说明，在了解情况的时候，不能过于单刀直入，而必须小心翼翼。因为事实上你不知道你是在和什么人对话。
汉霖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有些承包方不按照报价单里规定的规格和品牌购买材料，而是缺斤短两，从中渔利。因为用量惊人，其中的利益也就十分的惊人。除此之外，也可能会有人和供货商串通在一起，提高进货的价格，牟取暴利。
汉霖提出来去机房里面参观一下，他想仔细观察一下那些已经安装好的设备和所用的材料，比如，空气开关、直流电源、电缆等等。可是，甲方主管面露难色：“这个，恐怕需要我们领导亲自批示，我不能让您进去！”
“需要多长时间批示？”
“最快也要三到五天。”
汉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不能在这里待三到五天，后面的行程很紧。可是，如果每个现场都不把问题搞清楚，他是不可能完成任务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碰碰运气，提前和后面将要审计的项目的甲方取得联系，允许自己到机房去看看。他知道自己不是专业的调查人员，既没有经验、也没有权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情，他必须做一个理智的决定。
汉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在后面几页的一个项目列表里，他看到了一个名字：赵成龙。于是他做出了决定：“好吧，我恐怕没有时间去机房看了。谢谢你的帮助，今后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打我的电话。”
正当汉霖要告辞的时候，一个保安在门口敲着玻璃，似乎在说什么。甲方主管起身过去打开门，只见保安拖着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他向汉霖张望了一下，问道：“请问这位先生，这个行李箱是你的吗？”
汉霖走过去一看，果然是自己的行李箱。于是他问那个保安：“是我的，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我们在楼梯间发现了这个行李箱，当时都是打开的，东西撒了一地。我看到了，就收拾了一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知道你在机房，所以就拿过来问问。你看看东西少了没有？”
汉霖连忙走过去打开行李箱：里面的东西十分的凌乱。他很气愤地站起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保安催促了一下：“你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汉霖说：“我需要好好检查一下。不过，谢谢你！”他伸出手和保安握了握，“刚才我把行李箱放在了接待室里，它怎么会跑到楼梯间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保安无奈地说。
“可惜监控还没有开通，不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甲方主管说道。
“会不会是有外来的窃贼？”汉霖问道。
“那肯定不会，外来人员不经过我们同意，肯定是进不来的！”保安很坚决地说道。
李汉霖想起功营集里有这样一句：勿匆忙，显从容。他这次的镇定自若倒是表演得淋漓尽致。当他离开后，甲方主管朝机房里面望了一眼，两个人相互点点头。虽然房间里很凉爽，他的额角还是渗出了汗水。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场公司范围的反腐风暴的序曲如此诡异地上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