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前是要走两公里才能够到通入镇上的道路，屋后是黛色的山峦隔着一道又一道的云烟。原立早已起床，他早早地来到时了后山的竹林里，中间是乡邻里开辟出来的道路，通向远方的层层梯田。黑褐色的石板路向上堆叠，石板表面已经被磨得平整光洁，都能照出原立的脸来。对于这条路，原立是再熟悉不过，因为小时候的他，会在每个春雨过后来这寻找山中的精灵—水嫩的竹笋，一部分会拿到集市上去卖，贴补家用；还有一部分会留下，腌制成笋干，这对当年的原立来说，这便是他吃过的最好零食。直到大学，他还会带着这份家乡的回忆，原立爸妈也会早早备下，制好后寄给他，他仍然忘不了这个味道。不过原立今天过来既不是来赏风景的，更不是来挖竹笋的，他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这事还得从今天早上的事儿说起。
早上原立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便被中屋里父母的吵闹声弄醒了，原立先听到的是母亲的声音，“孩子他爹，这次原立回来咋不提他和小红的事儿呢？”“那小东西，他会提小红的事才怪哩。我早就说过，小红和他不可能，你非得不信。就你说，人家是工人后代，家里要啥有啥，会看上俺们。俺们有啥嘛，要啥啥没有，还谈个球球。”原立听到父亲的话，心中一阵刺痛。他相信逸红对他的感情，但也知道这个家庭的无奈，他听见母亲在跟父亲辩解，“那哪能哩，原立说过和那姑娘谈得挺好得，咋会黄呢？再说了，原立好歹也是名大学毕业的，让他去镇上教个书该没什么大问题。”“教书倒是行得，但这上下关节俺们哪有那个去打通吗？”“那这样不行，你总得想个办法嘛。”母亲的话里充满着焦急。“要俺说，就让娃娃跟他老刘叔学开车，等学会了。咱们狠点心，买辆车，让娃娃去跑运输，你看看人家老刘头，那过得才叫日子哩。”父亲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咋的啦，看人家眼红了？俺们大立可是名大学毕业的，让他去跑运输，你那老脸挂的住，俺还不愿呢。”母亲的话戳进了原立的心里。“那你说咋整，让他干着？”父亲的话中有话，明显多了几分揶揄的口吻。“随他吧，娃儿大了，也管不住了。”母亲叹了口气。“随他？”父亲开始不悦，“那娃要去哪儿你就随他，跑到天边你也不管？”“你这是啥意思嘛？娃儿毕竟大了，你还能管他一辈子。”母亲始终宽容着。“啥，”父亲突然提高了声调，“他就是跑到了天边，还是我儿子，他就要给我养老送终，要不然我这几年还白养他了。你看看他，这都啥时候了，还在床上赖着，就是个怂球！”传出父亲摔门和母亲叹气的声音。
原立出门的时候，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活。原立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母亲也没有细问。对于早晨父母所说的话，原立可以理解，“养儿防老”是乡村里不变的观念与事实，更不要说对他们父母这样，将自己一辈子与土地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农民。可他不想这样，让自己的青春涂抹的是那样单调与沉闷的色彩。他的青春应当是烟火城市里绚烂的霓虹缤纷，他的人生也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囿于这连绵的群山。原立心中颇为烦闷，胡乱踢着沙土上的石子。就在原立百无聊赖时，逸红打了电话来了。电话那头逸红语气透露着兴奋，逸红说家里答应了，不过工作得自己找，父母只帮忙把她租房子。逸红问原立怎么样了，家里对他待在上海有什么意见。原立有些语塞，他不想令逸红不高兴，只好说就那样吧。可逸红还是不依不挠，问那样到底是什么样。原立有些不耐烦，只好糊过去说答应了，可心里还是没底，他打算过两天再说，先糊弄过去再说。逸红听了很是高兴，她说她先回上海把他住处先定了，等原立回上海的时候再看。原立挂完逸红的电话，心里五味翻腾。他感谢逸红的关心，可他也为自己家境的窘迫现实而感到无奈。原立仰天长啸，只希望把心中的郁闷纠结一并吐出。电话再一次响起，是父亲冰冷的声音问他在哪儿，原立也只是回了一句在后山，并问父亲打电话是为何事。父亲说是刘叔来家里做客，还把女儿刘小丽带过来了。刘小丽，对于原立来说这是个遥远而熟悉的名字，只存留在原立儿时的回忆里，存留在原立遥远的山乡故事中。多年已经未联系了，老刘叔这次带她来有何贵干呢？该不会是……原立承认当年的确开过那样的玩笑，可那毕竟只是童言无忌，而且两家也未放在心上，更何况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也好，原立正好借这个机会跟家里面说清楚。想及此，原立心中的烦闷有所缓解，快步向下走去。
还未推门，就已听到酒杯相碰的声响和那清脆无比的笑声，还有丝丝肉香气息飘门而出。原立一推开门，便听到父亲的训斥声，“你个小兔崽子，跑出去半天也不见回来，让你老刘叔等到现在。看见老刘叔也不知道喊？”原立不情愿地喊了老刘叔一声，刘叔倒不介意，欢喜地答了一声。“还有小丽呢，当年你们可是一起玩过家家的，这么快就忘了。”都多少年的事，父亲还把它拿出来，原立心里颇为不快，也就没有喊。倒是小丽圆了个场，赞到:“大立哥越长越俊了，有不少女孩子追你吧？”“嗯”，原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哪有，小丽，你客气了。有倒是有，不过男人终其一生也只能钟情一个，你说是吧，小丽？”原立说这话是话里有话，等于向刘叔表明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了。或许是听出这层话的意思，刘叔拿着酒杯说:“来来，大立，咱今天不谈其他事，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刘叔来看看你酒量涨没，说好了，不醉不归！”原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坚定地答到:“好！”两人加上自己老父亲觥筹来往交错，两瓶酒被三人喝了个底朝天。老刘叔跌跌撞撞地晃出门，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对小丽说:“你不是还有话对大立说嘛。”小丽也扭捏地答到:“是啊，可爹你咋回去呢？”老刘书摆摆手，说:“没事儿，你爹我还没老。再说老张叔看着哩，正好我也有事儿跟你老张叔说，你忙你的事去。”“那你小心点”，小丽转过头看着原立，原立也看着小丽。突然小丽“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原立问：“我有那么好笑吗？”小丽收起笑容，嗔怪道：“你这个榆木脑袋，难不成我俩就这样看着。”“那你说去哪儿？”“当然是去我们小的时候常去的竹林啊。”还没等原立反应过来，小丽已经拉着他的手往后山跑去。
从没感受过如此的热情的气息，第一次享受过如此无忧无虑的奔跑，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年少。两人跑累了，便找了一块干净的石阶坐了下来。小丽轻轻地靠在原立的肩头，在原立轻呼地喘气声，温暖而又安静，胸口也不停地起伏着。原立的心神有些不宁，他定了定神，对小红说：“对不起，小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知道，大立，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要更好的前途，要不然你也不会那样的想考进上海的大学。而我是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妇。”“小丽，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原立忙不迭地解释。“我有说过你嫌弃我了吗？”小丽笑了笑，“你和我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不说青梅竹马，也是相知多年。你的脾性我是知道的，你大立是个老实人。”“那个女孩叫逸红吧，你母亲已经告诉我了。她一定比我漂亮，一定和你很配。”小丽将脸抬向天空，“她真幸福，遇上了你这样的好人。”原立低着头，异常地安静，或许此时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我已经和爹说过了，你是干大事的人，你的世界在外面，而不是我们这个小山村。”小丽拉着原立的手，看着原立，“大立，我衷心地祝福你和那个姑娘，但你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小丽，谢谢你的理解，我也相信你会有一个好的归宿的。”原立不知是怎么回事，心中竟有一丝内疚与歉意，问道，“说吧，什么事，我答应你。”小丽忍不住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边哭边说：“你要答应我，不要忘了我，要记得曾经在这样的小山村有这样一个女孩曾深爱着你。”“我不会的！天色不早了，小丽，我送你回去吧”“不用，大立，我自己可以的。”促不及防，小丽亲吻了原立的脸颊，转身便走，只留下原立呆呆地立在原地，还有走时那句一定要记得我在回响。
原立回到家，父亲不在，母亲说还在老刘叔那里灌酒喝哩。原立早早吃完便到床上去了。躺在床上，小丽轻吻的余温还残留在脸上，他知道自己的心早已归属他人，可就是因为此，他的内心才颇感愧疚。本以为只是年轻时的一句玩笑话，竟被一个人守候了十几年的岁月。即使心上人已经有了另一半，她最低的要求不过是在那个人的心中存有自己的记忆就够了，这或许是山民们最朴实的性格。
山风静静吹过一切，小村的节奏似变了又未变，原立听着窗外的风声鸟鸣，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