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独闯江湖
我领弟弟同行
火车提供了另一个奇妙的世界,让我幼小的心灵更加狂野。但这一切也只能发生在那个特殊的社会环境中。那个年代犯罪率很低,没听说有拐卖儿童的现象。也许是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两三个孩子,负担都很重,没人希望养活别人的孩子。所以妈妈很放心地让我长途奔走,至于危险与否,只能寄望于天,哪里会有所谓绝对的安全呢?
村里每个家长都一样,听天由命,放任孩子尽情疯跑。再说,让男孩子们多多锻炼闯荡也裨益颇多。
在反复的旅行中,我学会了听广播报站名,再也不用紧张兮兮地数几站了,因此我渐渐自信起来。
有一年冬天,妈妈又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让我带着弟弟一起去姥姥家。
在村口告别妈妈之后,我们就穿过地垄沟,没入大树林中。当时天很冷,风吹动着遍地的野草和枯枝败叶,发出凄厉的嚎叫。奇怪的是,唯有在深林中,我们才不会感受到凛冽的寒风,只能听到头顶涛声般的轰鸣,那是狂风撼动树林,不时有枯枝落下,伴着徐徐飘零舞动的槐树叶卷儿。我和弟弟一路踩过枯脆的沙沙作响的枝叶,连跑带颠地出了树林。
上了跨河桥,肆虐的狂风吹得我们摇摇晃晃的,步履维艰,甚至必须手扶桥上的铁栏杆。由于没有树林遮挡,大桥正处于风口上,所以两个小孩子过桥其实非常危险。
弟弟穿着小棉猴,有连体的棉帽,那是我穿小了给他的,很暖和,也很漂亮。我有点冷,就跟弟弟说,“咱俩轮流穿小棉猴怎么样?”弟弟还沉浸于出远门窜亲戚的兴奋中,脸上红扑扑的,一路上都带着笑容。他当即就同意了,因为他觉得有些热。
这样,我们就来回换着穿。正巧,到车站时他脱下来给我穿。
一上车,那个满腹狐疑的列车员就把我叫过去。我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就和弟弟犹犹豫豫地站在他面前。他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开始阴阳怪气地盘问我,从到哪去一直问到我几岁。所有的附近的乘客也都伸着脖子笑嘻嘻地看热闹。最后他问道:“你们为啥不买票就上车呀?这火车是你们家的吗?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呀?你是哥哥吧,你看你穿得那么多,让弟弟穿得那么少,你还像个当哥哥的样儿吗?看你把弟弟冻的!”周围的乘客不时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他根本就没有听我辩解的意思,我只好低下头,感觉脸上呼呼发热,心里盼着他能少絮叨几句。弟弟也一声不吭,好像真的犯了什么错误似的。这种场面实在太让人尴尬了,不明白他为啥这样羞辱我们,而我这个年龄决定我也只能经常遭受这种憋气又窝火的罪了。
我们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这时车上的乘客们渐渐觉得没看头了,纷纷转回头去,各忙各的了。那个列车员停止了他的冷嘲热讽,带着我们到了他的休息室。里面有个皮革垫子裹着的长条凳,他靠着窗坐下,让我俩挨着他坐。接着他问我们渴不渴,脸上还是讥诮地笑着,我们赶紧小声说不渴。
开始时我们以为他不知要怎么整我们呢,所以一坐下我们就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等了很久,他也没动一下,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
每到一站他就出去,我们就松口气,相对笑笑,他一回来我们就不敢做声了。
时间显得万分漫长。我的小棉猴还没脱下来,里面已经透汗了。
好容易到了登沙河站,他才和气地笑着说,“你们到站了,知道怎么回家吗?”
他的主动示好让我意外,原来他也能正常说话呀!我还以为天生就有一种人不挖苦人就不会说话呢!我忍不住装着不经意地抬头瞧他一眼。他仍在微笑,好像经过这段尴尬沉闷的时光,我们之间反倒产生了某种友谊似的。我连忙点点头说知道,有些受宠若惊,眼睛仍不敢看他。
他把我们送下车。我回头看了看他,想说点什么,结果他对我喊了一嗓子,“好好照顾你弟弟,别走丢了。”我小声说好,赶紧领着弟弟逃走。
列车开动了,缓缓地一个个车厢从我们身旁经过。这时我们才算松了口气,恢复了常态。我抬头寻找着,终于看到那个列车员的脸,他一直注视着我们,直到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