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姑父在文革的时候曾经作为走资派被拖出去批斗,为了减轻挨打的疼痛,他们在太阳暴晒的夏天都穿过厚厚的棉袄。也许是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们在涉及到政治言论时一直保持着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态度,丝毫不敢马虎。
七五、七六年间,政治话题显得十分微妙,但是对于五六岁的小孩子来说,还是关心拉屎尿尿最重要。可是,由于长期的耳濡目染,在玩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唱一些流行的儿歌:“打倒邓小平,人人喜洋洋。”我无意中对着墙角唱的,但是被老姑听到了。
她立刻露出她少见的严厉的一面,大声呵斥我:“以后再不许你唱这歌了啊!再唱我削你听到没!?”
“别人都这么唱,……”我争辩说。
“不管谁唱都是错的,你不许唱,听到没?!”她已经“出离愤怒”了,提高了一个音调,可能是音乐中的C调或者是G调吧?我还头一次听到她那么大声跟我说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也是头一次看到老姑这么冷酷的眼神,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这个威严冷峻的女干部就是我老姑。我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她的眼睛,希望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实际上在开玩笑,但是,她始终虎着脸,像是真的要揍我的样子。
我失望地垂下视线,老老实实地听着她的训斥,觉得很委屈,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止不住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这个还不算完,她又从邓小平同志是我党我军功勋卓著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开始说起,一直讲到他曾经蒙受冤屈被打倒,当然现在人家平反了,还是个好同志、好领导、好干部,所以,以往关于他那些错误的言论都要改正,骂他的话更不能提。否则,你就是****发社会主义的反动派,公安就会抓你,法院就会判你,人民就会对你实行专政。
其实她忘了,我的小名叫小牛,我的年龄虚岁还不到六岁,我来自于比较偏远的农村,她跟我讲这些,就是对牛弹琴。
不过,从那以后,我就感觉到了语言的威力,虽然无形,但是能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与其说是语言的分量,不如说是权力的分量。老姑是大人,所以权力比我大,可以像我父母一样用高亢的声音和居高临下的态度来对我说话,当然她也可以揍我。虽然我觉得我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她,但是,我毕竟工作年限、资历、理论水平,包括个头,都没法跟她比。所以,我只能选择被动挨批。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在心里没有自己的想法:
“既然你知道他是个好同志,当初他被打倒的时候,你为啥不像现在这样慷慨陈词、大张旗鼓地去捍卫他?而是任凭别人去恶毒攻击他?再说了,我们这些小孩子说了这么多年打倒邓小平,突然改口,还能像你们大人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改就改?”
那么大年龄的人,说话办事都像我们小孩子尿尿和泥过家家似的,说翻脸就翻脸,说不带你玩就不带你玩。真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想的。唉!这些成年人啊,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