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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鹅皇焖豆腐,他的味道

“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

“那边是观众席,我们是啦啦队啊,陶老师,当然要在这边。”

“那边……”

“陶老师身材真好!”小女生丢出一句赞美,将意欲离开的人拉回篮球场边的后备席,“球赛要开始了耶!”

死瞪着手中的彩球流苏,再瞪一眼抱在胳膊上的手,陶凡九暗骂上当。

马马虎虎的,她也顶着实习老师的头衔,就算她无聊,也不会沦落到充当啦啦队队长的地步。问题是——她,陶凡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懊恼地盯着距离一个球场远的观众席,她泄气。

昨天,小琼小乐鬼鬼祟祟跳进办公室时,她正要去解意书店。两个丫头二话不说当尾巴,一路老太婆般地叨叨念,目的是邀她参加啦啦队,为今天的篮球比赛加油。

本班与别班的友谊篮球赛——关、她、什、么、事?

本着不屑一顾的定律,她当然拒绝。然而,在淇奥听到高中友谊篮球赛,说了句“我通常会去看”之后,她的回答不经大脑,直接首肯了两个丫头的“邀请”。

那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所有的球赛场都是约会的好地点。试想,三五罐啤酒、三四包薯片,看台下热血沸腾,看台上,她可以借着与淇奥共食一袋薯片的机会,顺理成章依偎过去。等到球赛结束,他们当然也相依相偎得不分彼此……美景,真是美景!

越想越兴奋,兴奋到很配合地换上可笑的啦啦队服……低头审视一身穿着,陶凡九心中升起强烈的人道毁灭冲动。

高中生就喜欢这种怪异的调调?

球鞋,正常。牛仔裤,正常。好好的白T恤下摆两边被剪开至腰部,系成两片燕尾式样垂于腰间,露出半截腰腹——不正常。

真该庆幸她的肚腩不大,腰部有一定的弧度。

心烦地抬头,眼不见为净。

淇奥来是来了,却远远坐在观众席上,当真应了周才子敦颐先生的“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她脑子里怎么会跑出这么酸的一句?

皱起鼻子,以彩球轻敲额角,杀掉被文学白痴感染的脑细胞。突听球场中一阵轰响叫好,她放眼望去,原来是进了一个三分球。

兴致缺缺地越过跳跃的热血躯体,她心馋眼馋地望向遥遥对坐的男子。

五点多的夕阳,余晖似虹,斜斜映衬在他身后,看不清表情,却勾画出一抹剪影般迷人的身姿。

淇奥的坐姿很随性,两腿微张,上半身前倾,一手横过大腿,另一只胳膊倚撑在大腿上,脑袋搁放掌心,似乎很专心地看球……嗯,记下记下,他喜欢篮球。

远观就远观,反正她可以想象出他珊瑚般迷人的白牙。

突然,郁淇奥动了动,脑袋似乎向啦啦队的方向偏了偏。陶凡九心头一跳,急忙举起彩球挥动,笑脸全开。

挥手!

再挥手!

跳跃着挥手!

整场球赛下来,陶凡九的眼睛只盯着遥遥对坐的男子,只要郁淇奥一动,她就将彩球挥得又急又快,完全不知过于频繁的挥手将啦啦队的气氛带到多高,更不知因为啦啦队的活跃让本班赢了球赛。她只知道,当自己回头应付完拉着她衣摆尖叫的女生时,再转头,遥坐的身影不见了。

“赢了!赢了!孙老师请吃庆功宴!”一身臭汗的男生在欢呼中冲过来,与啦啦队拍掌欢叫。

“对哦,孙老师和刘老师打赌,看谁教的班厉害,赢了请吃饭耶!”

“陶老师,一起啦!”

欢乐过头的声音在陶凡九听来,简直就是噪音。因为球赛结束,操场上的人开始四下走动,一身臭汗的男生又在她眼前跳来跑去,害她无法搜寻到那抹潇洒身影。心一烦,顿时丢开彩球冷道:“不去。”

彩球落地的声音,与尖叫相比只是稻草比之泰山。背向她站立的孙希圭却突然回头,瞟了眼彩球后,笑说:“今天有朋友和我们一起庆功,陶老师真的不去?”

“不去。”陶凡九瞪他一眼,正要转身,也的确转了三十度角。然而,视线的移动让她倏地一愣,呆呆盯看不远处慢慢走近的人。

他冲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他是来……找她的?

只一刹,她终于明白心跳如鼓是什么感觉。

陶凡九吞咽口水,唇角扬起,正要迎上前,迈出的脚步却因孙希圭的一句话定住——

“淇奥负责今天的庆功宴。”

被他搭上肩的人——郁淇奥——无奈一笑,扫过学生们惊奇的脸,视线最后定在微呆的素净小脸上。

实际上,只要孙希圭挂出“因某某赛事请学生吃饭”的幌子,饭钱多出自他的荷包。这家伙除了在他店里睡觉外,最常感叹的就是教师薪水微薄。很庆幸这家伙一学年让他请不到三顿,否则他也会感叹书店经营微薄。

推开故意将重量压上肩头的友人,他轻轻打招呼:“凡九!”

一直听她说讨厌做实习老师,但她方才加油时的热情倒真让他意外。看球时,身后传来轻声笑语,是学生在谈论老师。他原本关注球场,听到熟悉的名字后,心神一分,眼睛虽然盯着球场,却找不到焦距。

“陶老师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

“其实心里也冷冰冰。”一位男生接下话,“从她出现在课堂上开始,什么时候有过耐心的表情?谭老师在上面讲,她在最后一排打瞌睡,我有偷偷看到。”

“是哦,陶老师第一次上讲台,我记得她瞪着课本差不多三分钟,然后从头翻到尾,最后抬头来一句‘自习’,哈哈,笑死我了。”

……

这比较符合她的个性,率真、爽朗——心中肯定了男生的话,直到球赛结束的震耳欢呼响起,他才发现自己分神分得有多厉害。因答应了孙希圭的庆功宴,顺着人群慢慢走过球场,就听到她说“不去”。不明白他们的话题,他也不便插嘴。

以兴奋的尖叫为背景,陶凡九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以滑稽的语调问:“孙……老师,你说的朋友……是他?”

孙希圭点头,笑中藏着捉弄,“既然陶老师不去,我也不勉……”强字没出口,陶凡九已经跳着叫起来——

“去!淇奥请我吃饭,当然去!”

“……”变得也太没节操了吧。

“淇奥,我们去哪儿吃晚餐?西餐还是中餐?你喜欢日式还是韩式?法式不错,最有气氛。”

郁淇奥呆呆,没想到她直接得这么彻底。

“咦,你的书店这么早就闭店?”她想到什么,皱起苦恼的眉头。

“没有,请了一位工读生。”他扬起礼貌的笑。书店原本有一位工读小弟,因为上个月辞职,他一直没时间再请,前些天终于请到一位合适的,斯文细心。

“哦,那就好!”眉头舒展,她再问,“我们去哪里吃晚餐?”

“……”

收到友人求救的眼神,孙希圭隐忍笑意,努力让自己字正腔圆:“咳,陶老师,我这位朋友要负责我的学生全部吃饱,只要他不介意破费,我们吃什么式都可以。”

不看孙希圭,她的耳朵却听进了他的话,大眼一转,笑脸仍是向着郁淇奥,“他是你朋友啊,淇奥?”

“是。”

“没听你提过,他……”

“我们不像朋友吗?”他淡淡一笑,眼帘垂下,盯看地面。

“不是,我只是奇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气质跟你相差十万八千里。你比他有气质。”

“……”脖子微微出现僵硬,郁淇奥不敢看身边瞬间沉默下的友人。

与一群高中生胡闹吃饭并不是件快乐的事情。

洁净素雅的餐厅包厢内,陶凡九乖乖坐在郁淇奥身边,偶尔向尖叫的高中生投去厌恶一瞥——真吵。

对于郁淇奥与孙希圭的朋友关系,高中生们惊奇加尖叫之后,立即接受。有吃有喝,他们当然开心。菜一盘盘慢慢上着,兴奋的高中生已经开始你一拳我一脚地玩闹起来。

新上一盘鹅皇焖豆腐,陶凡九默默舀了两勺,吹气等凉。垂头之下,眼角偷偷觑向身边人,见他轻啜一口啤酒,含笑看着玩闹的高中生,姿态是说不出的优雅。

她也想喝啤酒……

心头一跳一跳,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身后一声尖叫,下一秒背部便受到猛烈撞击,身子斜倒向身边人的……怀中。

“小心点啊,撞到陶老师了!”小琼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陶老师!”一名男生的声音。

因冲击过大,陶凡九此时斜扑在郁淇奥怀中,若非意外,倒像是一对相拥的恋人。

他穿着棉质高领衫,肌肤摩擦时完全没有粗糙感。淡淡的肥皂香气夹着啤酒味钻入鼻息,悄悄猛吸几口气,她竟然舍不得抽离。

真想抱抱他的腰……

“凡九,撞到哪儿了?”温煦中带点询问意味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她摇头,将脸埋在淡香的胸膛上,胳膊动了动。郁淇奥并未推开她,等她自己慢慢扶着椅柄坐正,才将手扶在她的臂弯上使了些力。

坐正的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似想看清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混蛋撞了她。

在并不冰冷却令人心头打寒战的视线下,撞她的高壮男生无意识退了一步,摇手道:“陶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男生拉过身边的伙伴,“他推我。”

“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一笑,粲若樱花,瞬绽,“你是曾浩,对不对?”

一片死静。

“哈哈,你们很怕陶老师啊!”孙希圭先笑出声。他的笑打破突来的死静,高中生开了几句玩笑,慢慢恢复了喧闹。

那边,撞人的曾浩迟疑点头,结巴道:“是……我是曾……”

不是吓呆,他只是、只是……上课时很少见陶老师笑耶。刚才她捏着拳头,他以为自己又要吃一记过肩摔。不过……陶老师笑起来……

“当心点。”不理他的结巴,陶凡九转回身,将半凉的鹅皇焖豆腐塞进口里。

鹅蛋黄的香气混着豆腐的嫩滑,又带点麻酥酥的痒意刺激着味蕾,很像……瞟一眼神色自若的身边人,她偷偷一笑,抬手替他舀了两勺。

“淇奥,吃豆腐。”

这话很有歧义,他似未听出来,浅笑道一声“谢谢”。

“不客气。”她也礼貌回一句,为自己补上三勺。

看在曾浩让她吃了一记豆腐的分上,她决定忽视手肘撞上椅柄以至于明天肯定会青一块的事实。

实际上,她很想拍拍曾浩的肩,赞一句“撞得好”。

酒足饭饱,荷包瘪瘪。

与乱吠的高中生们分手,因接近午夜,当然不能放任年轻女子孤身一人回家,孙希圭没开口,陶凡九已指明非郁淇奥不可,司马昭之心表露无遗。

良好的礼貌让郁淇奥没有反驳,轻笑点头,应允。

夜半的出租车不比日间流量大,久等不候,两人慢慢沿着马路向前走。

餐厅正对江水,过了马路,是一排江水石栏,枝大叶茂的榕树随着江风摇曳,供人休息的石椅上零星坐着数位夜游者。路灯打出绿莹莹的灯光,比鬼火还可怕三分。

郁淇奥超出陶凡九一步,在前方默默走着,眼睛四下打量,似欣赏月夜江景。迎面扑来一阵风,卷起些许酒气,扑入陶凡九的鼻息。

深深地吸一口气,忆起他身上的味道。她抿唇皱鼻,不禁跳前一步,贴着他一起走。

不是说女人心才是海底针嘛,要她看,男人心一样是海底针。就算他一声不吭,高挺俊直的身形依然将那迷人气质散发于无形,惹得她忍不住想依偎。

脚步移了移,靠近一些。

走了数步,见距离有些拉开,她又移近几步,直到两人手臂摩擦在一起。

“淇奥,你常常请孙……老师的学生吃饭?”

他侧眉,微微摇头,“不,不常。”

两人的距离又有些拉开,她再移,移移移……

他步履不稳地走了两步,停下,以奇怪的眼神看她,“呃,凡九……”

“什么事?”真高兴两人又贴在一起了。

“你非得把我挤到马路上去吗?”

“……”

眨眼、低头,见他半只脚差不多悬空在车道上,她才“惊觉”自己移过了头。尴尬笑笑,两手拉住他的胳膊远离车道。挽上的手堂而皇之勾过臂弯,免了拿下的程序。

就这么挽着散步也不错……

正犹自愉快着,他慢慢,却力道坚持地抽回胳膊,低头一笑,道声“谢谢”,眼睛却并不看她。

陶凡九噘噘嘴,充满着酸碱盐的脑袋飞快旋转,咳了咳,冲默默走路的人道:“淇奥,你、你和庄小姐在一起……多久了?”

他脚步微顿,随即恢复正常,拨动额角的头发,笑道:“五年……嗯,差不多有六年。”

“六年?”比时间她肯定输,他们认识的时间不到两个月。

嫉妒的种子……种下。

“你们……怎么认识的?”

“啊,解环是我学妹。那时候我们常在图书馆撞到,她很活泼……”声音突然断了,他看向马路,抱怨一句,“奇怪,今晚的出租车很少。”

没车最好。心底暗道,她扬起笑脸。

要得到淇奥的心,首先就得了解庄解环凭什么吸引他,这大概就像基因实验,要破坏或改变生物的外在特征,就要找到控制外在特征的基因片断。因此,她以不动声色的表情继续问:“你喜欢庄小姐……嗯,我是说你爱庄小姐什么?她有什么非常特质的……光芒……吸引你?”

唉,搜肠刮肚,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想念文学白痴。

他扬眉,视线落在她脸上,有丝惊诧,“光芒?”喃喃念着二字,半天才说道,“解环很……开朗……”

她也很开朗啊!偷偷想着,嫉妒的种子开始发芽。

“解环很害羞……”

她也会害羞啊!嫉妒的种子抽枝长条。

“解环很……”

她也会——发狠!嫉妒的种子长成大树。

跺脚皱眉,她索性直接问:“淇奥,若我与庄解环比,怎么才能让你更喜欢?”

闻言,他怔住。

两人不知何时停下脚步,倚在江栏上,听着江水拍打石壁的扑扑声。一阵江风吹来,从衣领灌入,他偏头,瞥到她的T恤被风吹得鼓起……

左边透风右边也透风。

脑中立即浮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蓦然一愣,随即他摇头哂笑,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她今天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宽大T恤,凉风从她的衣袖口吹入,将T恤吹得如充气皮球。呵,果然是“左边透风右边也透风”。

“笑什么?”认真的小脸凑上前。

晶亮的暗瞳在夜色的反衬下,更显深邃,眸中的认真……他恍惚一怔,不着痕迹拉开距离,“凡九,你说……你的T恤左透风右透风,是指现在这个样子吗?”

“呃?”她低头,随即抬起,“是啊。什么时候……我们穿情侣装?”

“……”他暗叹,顾左右而言他果然不起作用。

不等他有所言语,她已自行比较起来,“淇奥,如果说庄解环骨骼均匀,表面看的确没什么显性疾病,那我可以肯定,无论是皮肤、内脏、大脑,我绝对健康。”

他默默。

“开朗、温柔、害羞这种东西,不过是基因表现出的人类一部分情绪,庄解环有,我也有。”

“你……”真有点蛮不讲理的味道。

“若是因为时间,我承认六年的时间我比不上,但是——”

“没有但是。”他突然打断她的话,伸手在她脑后拍了一下,亲昵得仿佛是他的……妹妹,“凡九,你很开朗、率真,相信以后一定能找到……志同道合的……”

“不用找了,就是你呀!”

真是……敛眼心叹,他不知该说什么。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短短两个月不足,她却在他面前展现了最真实的自己,明明白白的喜好和厌恶,毫无掩饰的目的和追求,真实得……令他害怕。

一见钟情?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怎么可能一见面就……

总之他绝对不可能。

脑中一旦产生排斥,或多或少会表现在言行上。他无奈,却坚定道:“不是我。”

“是。”

“不是!”

“是!”

“不……”等等,他们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争论这个问题?回过神的人蓦地停下声音,无奈又无力地盯着她仰得高高的小脸,心头不知什么滋味。他只喝了一罐啤酒,所以,他没醉,他的神志很清醒,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

“有车来了,我送你回家。”

快步走到车道边,抬手拦下出租车,他未看到身后皱成包子一样的脸。

功力不到家吗?拉拉T恤,慢吞吞地坐上出租车,陶凡九决定回家将《大劈腿》翻出来温习一遍。

第二天是个阴霾多云的日子,随后,下了两天雨,淅淅沥沥。

心情不太好。

老板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工读生埋头为新购的书籍编定号码,时不时抬眼觑觑面无表情的男子,从男子五指叩打桌面的频率判断出——他老板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

怎么回事?昨天下午,老板明明笑眯眯像傻瓜一样出门,说给女友庆生日。谁知今早跑来开店,等到中午也没见老板露脸。一点钟后出现,丢了一批新书给他整理,老板便独自一人坐在柜台后发呆,一直发到现在。

瞟一眼时钟,嗯,四点还差。

莫非他这老板欲求不满?嘿嘿,工读生在心底偷笑一阵,可不敢当面问出来。

本来嘛,给女朋友庆生,当然会有烛光晚餐外加浪漫约会,成年人更会有激情狂热的良宵一夜……嗯嗯,很多小说都是这么写的。工读生重重点头,随意翻开手边已有编号的小说一本,以兹印证。

他在此打工时间不长,但从租书的高中生口中听到不少“行业消息”,诸如“这本小说男女主角心理描写很到位啦”、“这本小说真滥,简直就是生理教育课”,或者“这个作者一般,情节平淡无味啦”等等。综上所述,他这老板昨天与女朋友约会,今天却板起脸,要么……

抽出身后书架上的一本,“刷刷刷”翻到某一页,工读生迅速阅读某段情节后,合上书本,慢慢抬起头,恍然大悟的眼神直射发呆老板。

哦,原来如此。

推测——老板女友是“时尚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忙得忘了生日,甚至加班到忘了还有老板这个男朋友在苦等……夜半十点,老板在苦等未果之下终于忍不住冲上写字楼,将作为生日礼物的玫瑰和戒指气冲冲地扔下,而女友却指责老板不体谅她的工作,她要的是一个能在背后默默支持的温柔好男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和工作争风吃醋的男人……

这是女强男弱版,现阶段很流行。

可是……工读生搔搔后脑勺,怎么也想象不出他这老板吃醋是什么嘴脸。老板没什么脾气啊,说话低沉缓慢,咬字非常清晰,与隔壁小食店的关系打点得也非常好,小食店老板常在午后送些切好的水果以交流感情。就算……就算老板真与女友吵嘴,也不会有太过激烈的反应吧。

“咔啦!”

在工读生冥想之际,玻璃门被人推开。抬头微笑,工读生眼一花,只觉一波冷气扑面而来,身边蹲下一名女子。

“咦,有新书啊。”女子东翻西翻,很好奇的样子。

工读书微笑,正要点头说“是”,突然感到左侧方射来一记火辣辣的视线。吞了吞口水,工读生缩肩。啊呀,他怎么忘了,还有“第三者横刀夺爱正版女友吃醋版”,如果老板是因为这陶老师而受到女友冷落,那么,这道火辣辣的视线……不是瞪他。

胡乱翻了书本,女子大咧咧跳到柜台边,与此同时,火辣的视线也从工读生肩头移走,令他拍拍胸偷偷松了口气。果然不是瞪他。

“淇奥。”陶凡九欢快地挥手,似乎忘了四天前被拒的挫败。

灰色的眸子凝着那张轻快笑脸,瞳,微不可察地收缩。

“有什么高兴的事,凡九?”她既然能微笑,他当然也能随意。

陶凡九歪头一笑,总不能告诉他“我可以提供恋人分手的一百种理由”吧,这是她三天“温习”的结果,“嘿嘿……”径自愉快地想着,却未留意那双不同以往的冷淡眼眸。

“刷”地站起,他突来的举动让她微微愕然,正要问出了什么事,却听他道:“凡九,如果你因为实习无聊而觉得戏弄我是一件有趣的事,对不起,我无法接受。你若要看书,随时欢迎,你若再说、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就真的、真的要生气了,也请你以后别再光临我的书店。”

最后一句语气非常重。

小嘴张得圆圆,她有短暂呆怔。两掌突然交握,十指交错相扣,一紧一松,像是要揪人衣领的架势。工读生偷偷捏紧衣摆,准备只要她一揪老板衣领就冲上去调解。

“啪!”素白掌心相合,发出清脆的巴掌声。

好,准备冲……

五指交握撑在颌下,陶凡九惊喜大叫:“你在冲我发脾气,淇奥?你真的在冲我发脾气耶。”

“扑!”工读生慌忙扶稳书架。这、这、这……

郁淇奥尚不及吸收她这不寻常的兴奋,只能看着她绕在柜台边学兔子跳,口中念着什么“真好真好,缠久了果然就是我的”。

“凡九?”

“淇奥!”她突然抓住他的手,笑道,“你知道吗?你有不高兴的事,并且直接将情绪表露在我面前,表示你对我敞开心胸,已经开始接受我了。啊——真好,敞开心胸是恋人了解的第一步,看来那一百个理由用不上了。”

盯着交握的手,郁淇奥微怔。她的手非常柔软,无任何饰物,五指又细又长,指甲剪得很干净。她的手和解环不同,解环的手……解环的手……

神思遽然一断,他慌忙抽回手,垂下的眸中闪过一丝骇色。

他竟然无法忆起与解环手牵手的感觉?

“淇奥!”小脸上升起不满,她正要再次握住他的手,却被他突然拍开,“怎么啦?”

“你、你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颇为狼狈地敛眼,他微微咬牙。

“这不是莫名其妙,有科学依据的。”

“你、你不要把我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好不好?”眉头终于皱了起来,连带的,他忆起昨晚——

解环生日,他买了鲜花和香水,解环收到礼物却并不开心,她说:“淇奥,你知道这些年,我最希望得到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西餐厅内,他盯着烛火摇曳,摇头。

“我希望你能送我一枚戒指。”当时的解环笑容有些无奈,甚至说——“男人和女人终究不同,相恋多年,我希望得到的是安稳的感情和平顺的婚姻,但你,从来没意识到。”

他没意识到?

“淇奥,在学校时,我常想,如果你站在宿舍外大叫‘我爱你’,我会是怎样的表情。可惜,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太激烈的争吵,对吗?所以,我很羡慕宿舍外那些疯狂大叫女生名字的男生。”

解环也会……羡慕吗?

“你的脾气很好,淇奥,想想每次吵架,似乎都是我在发脾气,你只是默默听着,然后哄我开心。可……有时我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解环的意思是……不了解他吗?

“淇奥,你就像白开水一样……”

该死,真的乱七八糟了。恶劣的心情说来就来,郁淇奥没了开店的心情。绕出柜台,不看陶凡九一眼,径自往外走去。

“老板?”

“淇奥?”

两声叫唤止住他,不过一秒钟,一阵凉气扑面而来,探究的小脸当然也随之凑在他鼻下。

“怎么了,淇奥,要出去吗?正好正好,我们约会吧!”机不可失啊,她哪顾得上现在几点钟。

“……”恍然眨眼,他无奈。究竟,她喜欢他哪一点啊!动动唇,他忍不住轻声问了句:“凡九,你喜欢喝白开水?还是香槟?或者可乐?”

“呃?”她睁大眼,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却仍然细细思考,答道,“我不喜欢喝香槟,不过煮可乐倒是能接受。白开水嘛,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反正都是要喝的。”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呵,这就是她真正的回答吧。

郁淇奥摇头轻笑,优雅的唇线勾起一抹笑弦,似讽似嘲,却又万般肯定——

“凡九,以后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言毕,推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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