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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一节吹鬼

大明天启年间,在山西五台山下有一个叫罗家店的集镇。此镇规模颇大,南来北往的客商都云集于此,因此商贾富人甚多。在集镇东头住着一个叫罗大林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六七岁,自小父母双亡,靠着周围好心邻居的接济才活了下来。他平时吃了上顿没下顿,能混一口饱饭就不错了,所以自然也就进不了学堂读不成书。好在虽然从小吃的粗茶淡饭,但是风吹雨打倒也练就了一副好身板。他面容黑瘦,身材魁梧,双臂有力,胆略过人。他自十五六岁起就以苦力为生,今天给这家抬轿,明天给那家送货,每日虽无很多银钱,但是吃饱喝足也不是什么难事,倒也能混个逍遥快活。

转眼几年过去,和他同龄的人都已结婚生子,就他还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眼看年龄越来越大,心中也急着想找个媳妇,白天累一天回去能有口热饭,晚上还能有人给暖暖。只是前后找了几个媒人说媒,人家一听是他,根本连话都不回。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的闺女,虽然姿色粗鄙,但是好歹人家也没有回绝他,只说若是能送来聘金五两纹银,就将姑娘许配给他。罗大林一听就犯了难,这几年本就挣的不多,加上他平时又喜欢喝口小酒,有时候再赌上几把,一来二去哪有什么结余。但是人家姑娘家里坚持要纹银五两,少一个子也不行。

这日一早,罗大林又来到街上准备找活。走到茶铺门口的时候,正好被几个当地的浪荡公子看见。其中一个叫吕萌的富家少爷正在喝茶,一见罗大林便叫住了他,嬉笑着问他道:“我听说你最近到处托人说媒,可有成的?”罗大林一见是这伙公子哥儿,心里也不想招惹,于是便老老实实地答道:“倒是说了一家,但是还未成,因为人家要聘银五两才肯嫁。”吕萌听罢微微一笑道:“即是如此,我给你一个挣钱的好机会。若是你能做成,我就给你十两纹银,这样不仅聘金够了,尚余五两还能为你结婚所用,你看如何?”罗大林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心中想道,该不是在拿我戏耍吧?于是口中连忙说道:“吕公子不要拿小的开玩笑。”吕萌脸色一变,正色对罗大林道:“我怎能拿你消遣?不信你问问他们。”说毕便用手指着其他几人。

原来当时在罗家店有一个王姓人家的宅子,因为住进去的人经常会莫名其妙的死亡,传说有厉鬼作祟,后来那房子就空了。房子空了几年,也一直没人敢住进去。这日几个公子没事正在议论那间凶宅,就打赌看有没有人敢住进去活着出来的,正说着呢就看见了罗大林。(鬼大爷:http://www.*****.com/?转载请保留!)这吕萌平时也知他孔武有力,颇有胆气,觉得或许可以用来一赌,于是便将他叫进来问话。若是罗大林肯去,就和其他两人赌十两纹银他能活着出来,反正这点钱对他们不过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全当是个乐子。这罗大林可并不知道这些,当下将信将疑地看向其他几位公子。那几位忙不迭地点头道:“吕公子所言句句为实,若是不信,我们可以作为保人,当场立下字据。”

这罗大林耳听此话,心中不由信了八成,这才转头问吕萌道:“不知公子要小的做何事?”吕萌笑道:“这事再简单不过了,你今晚在王家的宅子里住一晚上到明天早晨就行。”罗大林这才知道原来是这玩命的事情。虽然平时也听说那是凶宅,可是此时自己正是缺钱的时候,想到十两白花花的纹银和一个大姑娘,纵是刀山火海阎罗殿也要去试他一试,就算死了也比窝窝囊囊活着强。万一侥幸成功了,还会赚一个老婆呢。想到此处,他胆气顿生,大声对几人道:“既是如此,我也就应了,只是有烦几位公子作保写下凭据,我今晚就去。”于是马上有人找到笔墨纸砚当场写下文书,按上各自的手印,交由一人一份保管起来。吕萌几人怕要是明天出了人命自己脱不了干系,于是找到房主说是让罗大林进去住一晚帮他降妖除魔。这王家人正为此事感到烦恼,一听此话欣喜异常,于是对罗大林道:“若是你真能除妖,我再送与你一间房子,作为以后你们成亲之所。”当下也找了保人立了字据,生死自负。罗大林这下是一举两得,立即准备好蜡烛火石,只等晚上天色擦黑就住进去。

待到日头西斜,吕萌和其他几人领着罗大林找了个酒肆。吕萌要上几斤牛肉,半斤花生米,四两烧酒,要为罗大林饯行。这罗大林喝酒之前有一个习惯,要用蒜泥和在酒里,一来消毒,二来凑味,于是便让店小二找来蒜泥和了进去,与吕萌几人觥筹交错喝了起来。一直饮到微微有些醉意的时候,天色才将擦黑。几人担心他酒醉误事,罗大林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你没听说过酒能壮胆这句话吗?再说了,如果事有不济,就算死我也要做个饱鬼。”说毕便站起身来,拿起提前准备的一根又长又粗的红烛,和众人一起来到王家宅子。王家主人早在门前等候,看见一行人来,马上掏出钥匙开了门上的大铁锁。罗大林更不多言,推开房门仗着酒意就走了进去。吕萌等人怕他进去后晚上再偷偷出来,于是关上房门从外锁上,只留下两个奴仆远远地盯着,确定他跑不出来,这才回去睡觉,只等第二天再来察看他的死活。

罗大林一进院子,就点上蜡烛四处查看。只见院落到处荒草丛生,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除了虫鸣鸟叫更无一点声响。他推开房门进入厅堂,看见地面上的灰尘已经几寸厚了。家具倒还都在,但也是落满灰尘。查看到后间卧室的时候,却发现这间房子异常洁净,没有一丝尘埃,连床上的卧具也是干干净净,像是以前有人住过。此时已然漏下二鼓,他心中一边嘀咕一边在床旁放好烛火,然后上床将床帐放下,自己也不睡觉,只坐在床中想看看到底有何妖魔鬼怪。

一直待到三更时分已过,四周仍是一片静寂,也没有什么异常之事。他不禁有些疲倦,眼皮也止不住打架,心中想着人说生死有命,管他那么多,不如先睡他一觉再说。正准备拉开被子时,他忽然感觉烛光跳了两跳摇晃起来,火焰也由黄转绿,只剩一点荧光尚存。罗大林以为蜡烛快要烧完,正待挑起帐子续上烛火,忽听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从地下传来,在寂静的夜里,不觉让人脊背发凉惊悚万分。他支起耳朵仔细倾听,感觉这声音来自于自己床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爬出来。罗大林正待下床看个究竟,忽见一双黑瘦的爪子从床下伸出,反手一抓就搭在了床边。紧接着一个身影从床下钻出,沿着床边以奇怪的姿势慢慢站了起来,隔着帐子站在床前一动不动,似乎正在向床内窥探。

罗大林只觉发根倒竖头皮发麻,全身冷汗直冒,瞬间就湿透了衣衫。他瞪大双眼想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是偏偏此时灯火昏暗又隔着帐子,只能看见似乎是个人形,穿的衣服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颜色,更看不清相貌如何了。一阵阴风吹来,此人披散的长发微微飘动,似乎还能感觉到两道炽热的目光正在死死盯着自己。罗大林脑中瞬间闪过几念,没想到此地果然有妖,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啊。

此刻它似乎正在看着自己,或许是在考虑是要进来还是等他出去,若是他现在逃跑却已被堵住去路。何况房门已被反锁,即使跑到院中也会被它追到,到时恐怕也难免一死。不如趁它此时犹豫不决来个先发制人,就算制它不住被它害死,大不了也和它一样做个厉鬼罢了。念一至此,罗大林发现外面的人影已经张开双臂作势欲扑,尖利的爪子在烛光下微微颤动。说时迟那时快,罗大林大叫一声,双眼紧闭从床上跳起,向着床外的黑影就撞了过去。那黑影正准备扑将进来,忽听一声大喊传来,似乎出其不意,身形顿了一顿,忽的一下就被撞了个正着,还没反应过来就咕咚一声和罗大林连着帐子一起倒在地下。

罗大林这一摔只摔得脑袋一片空白,待他醒过神来顾不上疼痛急忙睁眼看去,只见在微弱的烛光下,一张似人非人丑怖之极的怪脸正对着自己。这张脸满脸皆呈青铜之色,鼻子只有两个黑洞,既无眉毛也无胡须,甚至眼睛也没有眼睑,只有两个深黑的眼窝,里面白色的眼仁翻起,一对绿色的瞳仁空空洞洞死死地盯住自己。罗大林脑中只觉嗡的一声,这是一个什么东西,居然如此可怕?

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就见怪物张开大嘴,真的是獠齿尖利吐舌猩红,照着自己便一口咬将下来。罗大林心中大骇,想要起身却又不能,原来刚才撞出的时候蚊帐已将两人紧紧裹缠在一起。眼见怪物一口咬来,在电光火石一瞬间也来不及细想,双手搂将过去,将怪物紧紧抱住,同时脖子急闪,向旁边尽力闪去。怪物眼见这口咬空,自是不甘,想要抽出双臂,却又不能。原来这罗大林平日干惯了体力活,双臂气力异于常人,普通人两三个也抵不上他一个。此时又是紧要关头,自己的性命危难,自然是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将怪物紧紧抱住,将头尽力偏转。一时之间,怪物也咬他不到。几次想挣脱,无奈双臂犹如被铁丝所箍,纹丝不动。

忽然之间,此怪口中发出嘶嘶之声,罗大林鼻中闻到一股恶臭,脸上也感到一阵寒气。原来怪物眼见咬他不到,又脱身不得,居然张嘴向他吹起气来。这怪物口中之气不仅奇臭无比,而且寒冷彻骨。此时虽已是初夏,罗大林却感觉到这股寒意冰凉彻骨,全身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手上一松差点儿就放开了去。幸好他反应得快,当即强忍寒意,双手愈发用力,紧紧环抱不敢放松。怪物眼见自己仍难脱身,加大气力,继续吹气过来。不消片刻,罗大林就感到脸上的皮肤就像刀割一样,奇痛无比。

罗大林不得已只好扭过头去,避开这股臭气。怪物眼见他转过脸去,于是又向他脖子吹起气来。过了一会儿,脖子也痛了起来。罗大林侧着头正在苦苦支撑,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凡是鬼怪之类的东西都属极阴之物,此刻这怪物所吹之气莫非就是其阴气所聚?若是如此,这东西定然惧怕阳气,反正此刻脖子痛得像针扎一样,再这样下去恐怕也撑不住,不如我也转头向它吹气试试。于是他忍着疼痛和恶臭,强行转过头来,脸对着怪物的脸,一口气就吹了过去。

这怪物正吹得起劲,没想到罗大林敢突然转过头来对他吹气,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罗大林至今尚未娶亲,本就是个童子身,阳气正盛,所谓邪不压正,何况这口气中还含着下午的蒜泥和烧酒的味道,估计味道也好闻不到哪去。只吹得几口,就见这怪物似乎也支持不住,将头转向一边。罗大林一见心中大喜,口中继续加力,一口又一口地吹了过去,只盼能将怪物吹得不敢转头,撑到天明有人来就能得救了。

没想到吹了片刻,这怪物似乎再难忍受,口中呵呵做声,忽的扭过头来,又是一股气吹了过来,这次的气比刚才还要感到寒冷,力道也更大。罗大林刚才吹得本已筋疲力尽,此时再也支撑不住,只得偏过头去,暂且忍受。好在怪物吹了片刻,似乎也有点累了,口中之气也缓了下来。此时罗大林休息片刻,重新聚气,转过头去又吹了过去。这次怪物又不能抵挡,又转头避开。一人一鬼就这样抱在一起互相吹气,僵持了很长的时间。罗大林逐渐觉得双臂麻木起来,两腮也疼痛不已,但是此刻正是生死关头,说什么自己也要撑住。

好在夏天天亮的早,好容易等到外面鸡叫头遍,罗大林忽然感觉怀中怪物吹气慢了下来。等到鸡叫三遍东方发白,这怪物吹气越来越慢,终于不再动弹,脸上兀自是一副吹气的表情。罗大林苦苦坚持半夜,此刻一见怪物僵直不动了,自己也再支撑不住,两腿一伸便昏厥了过去。

此时天已大白,吕萌及一众人等已到门外,看见房门依然紧锁,问了那两个奴仆,都说晚上不曾看见罗大林出来,于是就站在外面大声喊罗大林的名字。没想到连喊数声里面都没动静。王家主人怕又出了人命,赶紧开了铁锁打开房门,一伙人战战兢兢走了进去四处查看。等巡视到后屋的时候,突然看见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倒在地上。众人大感意外,以为是进了强人盗贼,当下上前查看,结果一看罗大林是和一个僵尸一样的怪物抱在一起不知死活,众人吓得是屁滚尿流,发一声喊争先恐后夺门而出。

一出门,主人就赶紧报知官府。等到地方官员赶到,派了几个胆大的衙役进去,发现罗大林和怪物依然抱在一起,分都分不开。几人没有办法,只好将怪物和罗大林一起抬出屋外。用手去摸罗大林,尚有呼吸,于是赶紧找来热姜汤灌了进去。如此他才慢慢醒转,只是手臂已然僵直,费了好大的劲才慢慢分开,脖子也酸痛得厉害,连转头都很困难。

在官府询问之下,罗大林才慢慢说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于是众人进去把床搬开,发现下面有一个洞。挖开洞口就见一个深坑埋着一具腐朽的棺木,还有一块碑文,因年代久远只能看清大业二字(隋的年代),方知这间房子作祟的原来就是这具古尸。

于是官府命众人在院外架起一堆柴火把僵尸烧了,然后抬着罗大林回家静养。他本就是身强体壮之人,回去调养了几天,又变得活蹦乱跳,精神百倍,于是便找到吕萌,要到十两纹银。这房主也遵守诺言,给了一间瓦房让他娶了媳妇。只是以后罗大林的脖子老是有点歪,想要纠正也不行。

从此以后,镇上的人都很佩服他的胆量,称呼他为“捉鬼罗大”。

第二节狄仁杰纸扇断案

唐朝某日,细雨蒙蒙,润物如酥。夜幕笼罩着长安城。忽然,从沉沉黑夜中刺出一道闪光,只听见从一间民宅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凄厉地叫声。人们寻声赶去,只见这家房门大开,屋子里一片黑漆。点灯一照,人们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地上赫然躺着一具血淋淋的女尸。

死者是这家媳妇贺氏,年约二十八岁。因丈夫范小山常年在外贩卖毛笔,所以家中只剩下她一人独守空房。今夜因何被杀?凶手到底是谁?有人清醒过来,慌忙报知知府大人。经过现场查看,差役在门后小院中发现一把小扇,报与知府大人。知府大人细细看了看小扇,只见上面题诗一首,字迹清晰秀美。下有一行小字,写的是“蜚卿吴兄指正。”落款是“王晟。”这条重要线索立刻牵动了知府的注意力。可是王晟是谁?问遍差役却无人知晓。扇子主人吴蜚卿这个名字大家都十分耳熟。他是长安城有名的富家子弟。此人平日里行为放荡,举止轻狂。所以知府便认定是吴蜚卿杀人无疑。

于是,知府命人逮捕了吴蜚卿。几次审问,他都拒不承认。那知府大怒,严刑拷打,可怜吴蜚卿熬不过板子屈打成招,招认了杀人的罪名。吴蜚卿料到自己必被处死,便嘱咐他的妻子将家中所有的钱财,都用来救济社会上孤独无靠的人。凡是到他门前念上一千遍“阿弥陀佛”的,就赠送他一条棉裤。念一万遍的,赠给他一件棉袄。于是,一时间乞丐满门,念佛的声音传到十几里以外。因而吴家很快变得贫困不堪,只有靠不断变卖田产来支撑门户。吴蜚卿暗地里在狱中贿赂监狱看守,帮他购买毒药,准备一死。

一天夜里,吴蜚卿梦见神人对他说:“你不要死,自有贤人来救你。”他被惊醒之后,很久不能人睡。刚一闭上眼睛,神人又出现在面前,耳边还是这句话。他感到其中定有些奥妙,便不想寻死了。

过了不久,狄仁杰担任了长安知府。一天,他正在衙中审阅判过的案件,当看到吴蜚卿的杀人案卷时,引起了他的思索。他向左右问道:

“吴蜚卿杀人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左右告之有扇为证,便拿出在现场拾到的那把扇子。狄仁杰接过扇子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问道:

“王晟是什么人?”

堂下都说不知道。他又把案件审理的全部记录细细看了一遍,立刻下令为吴蜚卿去掉死囚犯的刑具,把他从死牢转移到一座库房里。范小山闻之不服上堂争辩。狄仁杰怒问道:

“你是想随便杀一个人了事呢,还是想找出原凶报杀妻之仇呢?”

大家怀疑狄仁杰偏袒吴蜚卿,但都不敢讲话。只见狄仁杰又发出一支传讯犯人的竹签,立刻拘捕了南门外杏花酒楼的老板。老板十分恐慌,他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战战兢兢地跪在堂前。狄仁杰问道:

“在你酒楼墙壁上有城内李秀的题诗。我来问你,这李秀是什么人?他是什么时候到你酒楼里来的?”

老板回答说:

“去年秋天,有三位秀才在本店喝酒,醉后在墙上题了一首诗,但不知他们住在哪里。谁叫李秀,小人也不知道。”

狄仁杰立刻派差役拘捕李秀。几天后,把李秀押到府衙。狄仁杰一拍惊堂木,怒气冲冲地喝道。

“李秀,你身为秀才,为什么要蓄意杀人?”

李秀一听十分惊诧,连连叩头说:

“大人,万万没有此事。”

狄仁杰把扇子扔到堂下,叫李秀自己去看。并质问道:

“这诗明明是你所写,为什么假冒王晟之名?”

李秀仔细看完诗扇,回答说:

“大人,此诗确实是小人所作,但这字实在不是小人所写。”狄仁杰说:

“能知道你这首诗的,必然是你的朋友,你仔细看看,是你哪个朋友写的?”李秀又拿起扇子细细看了一会儿,回答说:

“大人,看笔迹好像是王佐写的。(鬼大爷:http://www.*****.com/?转载请保留!)那天他也在酒楼同我一起喝酒。”

于是,狄仁杰立即派差役逮捕了王佐。捉到之后,狄仁杰又像审问李秀一样,将王佐从头到尾细细审问了一遍。王佐当即供出一条新的线索,他说:

“这字是城内皮货商人张成求我写的。他说王晟是他的表哥。”

听到这里,狄仁杰不由得心头一动:“凶手就是张成!”立刻将张成押到,升堂一审,在人证物证面前,他只好低头认罪。于是,这起强奸未遂杀人案,到此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三月前的一天,张成到巷内找人,偶然看见贺氏。见她容貌俊美,举止风流,不由垂涎三尺。有心上前挑逗,又怕女子不从。回家之后,心生一计:不如借吴蜚卿轻薄之名,达到占有美女贺氏的目的。于是,他买了一把小扇,求王佐在扇上题诗一首。再用后面的一行落款,造成扇主人是吴蜚卿的假相。一切准备妥当,张成暗想,带着这把小扇去找贺氏,如果勾搭成了,就自报真名;如果不成,就冒充吴蜚卿。当时他并未打算杀害贺氏。主意拿定之后,再寻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他带着小扇,翻墙进入范家。贺氏刚刚睡下,听到声音立刻爬起来。因为丈夫经常不在家,所以她身边准备了一把短刀以便防身。听到声音,她带着短刀去开门。开门后见不是丈夫,又见张成不怀好意,便用左手抓住张成的衣服,右手操刀自卫。张成见此情况,心里害怕,连忙伸手夺刀。贺氏一边死死抓住张成不放,一边大声呼救。张成见势不好,更加慌乱,拚命夺过短刀,一刀杀了贺氏。然后,扔掉扇子匆匆逃走。

如今,这个夜闯民宅的杀人凶手终于落网了!屈打成招,一朝昭雪。长安百姓,无不称赞狄大人的英明。这时,吴蜚卿才悟出梦中神人所说的。然而,人们始终不解狄仁杰破案的奥妙。后来,有一位士绅找个机会向狄仁杰请教此事。狄仁杰笑了笑,说:

“这件冤案很容易弄清。仔细查阅原来的审讯记录,可以看到贺氏被杀的时间是四月上旬。那天夜里阴雨连绵,天气还有些寒冷,根本用不着扇子。何况他是偷偷摸摸来做歹事,又怎能在紧张匆忙的时刻,反倒带上这种东西来自找麻烦呢?可见,杀人凶手是想用这把扇子嫁祸于人,这是其一。扇子上的书画题款,一般上款只题名字,不写姓。而这把扇子,连名带姓全部题在上边,这分明是有意转移视线,以假乱真,这是其二。我来长安那天,曾在南门外杏花酒楼避雨,偶然看见了墙上的题诗。这次见扇面上的题诗与酒楼上的诗十分相似,所以我猜想此事与李秀有关,这是其三。果然,顺藤摸瓜找到了原凶。”

第二节谶灵草

(一)

黄胡子长着一副又瘦又尖的下颌,髭须全无,但他的老爹姓黄,娘姓胡,他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自然叫黄胡子。黄胡子不上班,也不摆摊做生意,每年只需出去三五次,转上十天半个月,带回的赏钱便足够养家糊口。这天,黄胡子正在街口闲逛,一个中年男子忽地从街角闪出,一把握住他的手再没松开:“黄师傅,我可找到你了,求你务必要帮帮我,帮帮曹明文!”

黄胡子没吱声,用黄豆般大的小眼睛睃着对方等待下文。中年男子双膝一屈就要下跪:“我叫霍远,是做山货生意的。曹明文是我的同乡,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不把他带回去,他的母亲会死不瞑目,我也会愧疚一辈子哇。”

乞求入耳,黄胡子忙扶住他,问:“大概方位在什么地方?”霍远摇摇头,苦闷回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寂静岭。”

寂静岭?黄胡子一听,不由得蹙紧了眉头。他所从事的古老行当,民间称为“访骨”,意即寻访陈年尸骨,可寂静岭地处荒郊,掩埋在那儿的大多是数年乃至数十年都无人问津的无主尸。想从散布在方圆几十里的近千座野坟中确定哪一个是霍远的好友曹明文,不亚于大海捞针!

尽管如此,当日中午,黄胡子还是坐进霍远的轿车,颠颠簸簸开往平素人迹罕至的寂静岭。路上,霍远说曹明文是在去年进山收皮货时迷了路,丢了命,直到半年后,他才得知这一不幸消息。几次去找警方,警方却说当作无主尸埋了,至于埋在哪儿,负责此事的协警已辞职,联系不上。就算联系上,当时只立了坟头,没留任何标志,也未必能找得到。而在几天前,他回老家,碰到了曹明文的老母亲。老母亲的双眼都快哭瞎了,再三央求他打听儿子的下落,不然,她死都合不上眼。说到这儿,霍远的眼窝里亮汪汪一片。

看得出,霍远是个重情义的男人。黄胡子问:“他是怎么去的?”

霍远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眼底多了丝惊悸之色:“听警察说,应该是遭到了黑熊的袭击,整个人都被……被撕烂了。”

是凶死。黄胡子又问:“他遭遇不测,连警方都没查到他的身份资料,你怎么就断定他死了?没准儿他去了外地,人还活着。”

“不,不可能。”霍远突然变得无比激动,猛踩了刹车扭转头,一字一顿地说,“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在──梦──里。黄师傅,你信吗?”

(二)

寂静岭到了。

黄胡子推门下车,带着霍远走进了阴风凄凄的山洼。对于霍远的说辞,别人也许会当做荒诞不经、故弄玄虚的无稽之谈:人死魄散,怎会托梦?但黄胡子从不辩驳,也不争执,因为他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相信善恶总有报,更相信世间万物皆有灵气,比如谶灵草。

谶灵草也叫坟头草,黄胡子访骨,靠的就是它。走到一座破败不堪的荒坟前,黄胡子先恭恭敬敬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小心翼翼地拔出一棵茅草,眯眼查看一番,喃喃开了口:“姑娘,打扰了,还请姑娘多多谅解。”

见此情景,霍远惊讶得脱口而出:“黄师傅,你是说里面葬的是个女人?”

黄胡子没接茬,又迈步走向附近的一座坟头。一连查看了十几座无墓无供台的野坟后,太阳已落了山。四下张望,霍远不觉着急起来:寂静岭上的荒坟实在太多了,仅凭你一个人,见坟就磕头,还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倒不如你教我一招半式,让我也帮把手。心下正想着,黄胡子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神情凝重地说:“你往东面走,只看长在坟堆正中间的茅草,遇到叶子颜色发暗、草茎直挺的,你给我做个记号。记住,不管新坟旧坟,大坟小坟,只要看草,必须磕头。”

霍远应了,忙不迭地奔向前面的一座老坟。黄胡子也顾不上休息,继续查找。找着找着,忽听一声令人胆颤的惊叫撞入了耳鼓:“黄师傅,快救救我,他、他、他抓住了我的腿──”

是霍远。霍远踩塌了坟穴,一条腿已深陷进去!

黄胡子暗叫糟糕,撒腿冲去。霍远早骇得魂飞大半,语无伦次地嘶喊:“快点啊,我的脚脖子,他在往下拖我!”

黄胡子紧忙拔起一棵草扫一眼,随即“扑通”跪下连声道歉:“老先生,请你高抬贵手放过他吧。他寻友心切,并非有意冒犯。日后,我黄胡子定会来陪你喝两杯!”

说来也真是不可思议,等黄胡子许过愿,霍远几乎没怎么费劲,就把深陷坑洞中的右腿拔了出来。黄胡子阴了脸,冷声说:“心不诚,事难成,糊弄别人等于糊弄自己。黄先生,你还是跟在我身后吧。”

霍远嘎巴嘎巴嘴,脸“腾”地红到了脖根。适才,他少磕了两个头,探手刚要扒拉坟头草,脚下却陡然塌陷,好似有双手攥住他的脚踝,使劲往里拽。若非黄胡子离得近,后果不堪设想!

(三)

天色渐黑,两人没有回程,打算在车中将就一夜,第二天继续寻找。吃了几口面包,黄胡子感觉有些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谁料,呼哈有声正睡得香甜,又一声如同撞见鬼般的尖叫惊扰了他的好梦。借着暗淡的月光看去,只见霍远双眼紧闭,挥动着胳膊喊叫不休:“明文,对不起,我不配做你的朋友。你骂我吧,打我吧,都是我粗心大意,让你做了一年多的孤魂野鬼。我发誓,等找到尸骨,我一定把你送回家,好好安葬──”

不是中邪,是在做梦,霍远又梦到了曹明文。黄胡子被搅得睡意全无,钻出车伸伸懒腰,拐向了不远处的一片坟茔地。

这次来寂静岭,霍远明确表示,只要寻到曹明文,他就会支付3万块辛苦费。都说人走茶凉,人死情了,为了让朋友尸骨还乡,有个好归宿,霍远的做法的确叫人感动。黄胡子啧啧暗叹着弯下腰,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坟头上拔起了一棵谶灵草。

叶片鲜绿,草茎柔软,坟中葬的是女尸;而叶片发暗,草茎直挺,则是男尸。这棵草长势疯狂,叶子肥厚,完全可认定是横死之人。再看根须,短而直,且呈赤色,这表明逝者死于青壮年。霍远已详细介绍过曹明文的情况:男,37岁,遭熊袭击,凶死,一想到这些,黄胡子登时心头一振,以最快的速度折断草根挤出一丝浆汁敷上了太阳穴。

这叫听灵。如非传人,个中技法绝不外宣。而就在凝神之际,霍远冷不丁出现在了身后:“黄师傅,是不是我朋友?”

沉默半晌,黄胡子慢慢回转身,眯成缝的小眼睛里倏地闪过一道精光:“霍先生,你在骗我!”

“我、我没骗你。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霍远吞吞吐吐。黄胡子哼道:“他不是被熊害死的,是你杀了他,又伪造了现场,对不对?”

四目相对,霍远突然笑了,哈哈大笑:“是我杀了他又怎样?哈哈,他该死,活该横尸荒野!”

从一阵高过一阵的得意狂笑声中,黄胡子终于听明白了一个可怕的真相:霍远和曹明文是同乡,一起做山货生意已有多年。随着政府不断加大禁枪禁猎力度,一批又一批的盗猎者落入法网,两人的生意愈来愈难做。更令霍远心生恨意的是,去年的一天,曹明文和他分道扬镳,还抢走了他的几个大客户。身处困境,杀心顿起,于是,他在深山老林里伏击、打晕了曹明文,并用收购来的熊掌抓烂他的身体,又把他推下了山崖。(鬼大爷:http://www.*****.com/?转载请保留!)

不得不承认,霍远的手段够狠够缜密,甚至都瞒过了警方的勘验。但他显然忘记了一点:人在做,天在看;人可欺,天不可欺。自从做下这档子恶事后,他夜夜做噩梦,梦到满身是血、体无完肤的曹明文找他索命。当然,今夜除外,在车里,他的梦呓和癫狂是装的,是在做戏给黄胡子看。噩梦缠身,不胜其扰,霍远被折磨得身心俱疲,几欲发疯之中想到了黄胡子。他在来时路上说的那些话也全是编的,没半句真话。

“你利用我,到底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举头三尺有神明!”

“哈哈,让你的神明见鬼去吧!”霍远阴恻恻一笑,手中多了柄锋利尖刀。逼退黄胡子,他快速出手薅了几棵曹明文坟头上的谶灵草飞奔下山。黄胡子见状,顿觉心惊:这个浑蛋要玩毒的──取坟头草做成人形,写上姓名、生辰和咒语,用无根雨水浸泡七天,然后烧掉,即便曹明文已成了阴魂也将彻底消弭,再别想去打扰霍远的清梦。

“霍远,你若逆天,必遭天谴──”

喊声未落,让黄胡子都难以置信的一幕上演了:霍远跑得太急,脚下一歪摔趴在地。不等爬起,攥在手心里的谶灵草骤然疯长,根须入肉,叶脉浸血,刹那间便缠绕、束缚、吞噬了满地打滚、咒骂声不绝口的霍远……

(四)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

这天,黄胡子又带人走上了寂静岭访骨。走着走着,他收住脚,指着一个坟头上的杂草说:“你拔一棵出来,它的根须定是稀疏弯曲,还是黑的。”

跟随他的人照做,果然不假。黄胡子叹口气,似在自言自语:“心如根须弯弯绕,即使活着,也非善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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