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从山坡的西侧传来了提里趿拉的脚步声，有一个不大的人影在晃动，一直朝李家的小窝棚这边走来，右手好像提着一包东西，虽然月光明媚，还是看不淸是何许人也。他们两人判断：准是一个偷花生的人。两人悄悄地潜伏在窝棚的一边，专等那偷儿上钩。那人刚走到窝棚旁边，俩人一拥而上，将来人压倒在身下，刘志成利索地骑在了来人的腰部，嫒媛压住双腿。那人动弹不得，在地下叫道你们是何人？敢这么放肆，快放我起来！我是你们锦毛大人是也！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再不快快放开，我起来就揍你们。”两人一听是锦毛耗子，都泄了气。这小子是有名的偷儿，真是见什么偷什么，不偷心里发痒，整个晚上睡不着觉的货。若放开他，这小子折腾起来，别看他仅有十四岁，我们俩真对付不了，多压他一会儿。媛媛笑着说人赃俱在，还嘴硬。把他的脚踝骨打断，省得以后老偷东西，这叫除恶务尽！”说完把锦毛耗子压得更紧了。锦毛耗子喘着气说：“我已改弦更张，早就悔过自新了，我现在是一名好良民。太君，我的良民大大的好！”锦毛耗子一看人家不动弹，他自己也起不来，告饶说：“放我起来，我给你们带来了好吃的。”嫒媛说什么好吃的？你别骗我们！”锦毛耗子说骗你们是狗！”他们将锦毛耗子拉了起来，锦毛耗子站了起来，打了打身上的土说：“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把我压得好痛。二姑父呢？我拿来好吃的不是给你们的，是专给二姑父吃的。”媛媛说拿出来，我们看一看什么好东西。”锦毛耗子把好几层油纸打开，在马灯下看见有三四斤上好的兔子肉，稀烂喷香，让人直流口水。锦毛耗子从怀里又掏出一瓶竹叶青老酒，一兜子生土豆，两根老黄瓜。媛媛咯咯笑着问就这些了？少了点儿。还有没有？都掏出来，不许窝藏。这些东西都是从谁家偷的，如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快说！”锦毛耗子唯唯诺诺地说：“兔子肉和酒都是自家的，是正大光明从家里拿的。今天下午，我妈炖了三只大肥兔子，就准备给二姑父带来晚上吃的。酒是偷老爸的。这个土豆和黄瓜是从你姥姥家地里顺手带来的，也是为了孝顺二姑父的。吃他自家老丈人有什么不妥？二姑父呢？”媛媛说：“今天晚上他不来了，是我的天下，我是大王，你是小偷！偷来的东西统统归公，你明白？”锦毛耗子点头哈腰地说是！小的明白，统统的归公。都归你们吃了，简直是乌眼胡子，什么好东西！”刘志成接上说想贪污的死了死的有！你的良民的不是，小偷的干活，不要逃跑，快去给大王找柴禾，我们马上要米西（日语：吃）。”锦毛耗子很不客气地说：“你米西个屁，我把好吃的东西给你们送来，你光耍嘴啥也不干，靠一边去吧，快跑去找柴禾，不然我就摸你！”刘志成油嘴滑舌地说你是偷合苟容，我听令就是！”说着，赶紧跑到他的小窝棚去找柴禾。不一会儿，刘志成就扛了一大捆柴禾回来，不一会儿，柴禾就烧了起来。刘志成还从他的窝棚里带回一壶茶水。火中烧着土豆，每人半根老黄瓜，手抓兔子肉。刘志成与锦毛耗子猜拳行令地喝着竹叶青，锦毛耗子乖巧地说：“媛媛姐，你也喝一小口，行不行呵？暧和一下身子。”刘志成也说来一小口，没关系的，驱驱寒气。”媛媛接过酒瓶也喝了一口，稍觉着一点辣味，一会儿就过去了。接着又喝了一口，媛媛自觉脸上有点发烧，显牟少女的红晕。她感到未曾有过的欣然与兴奋。火越烧越旺，火光能照得老远，一闪一闪的。皓月当空，显出这四周的庄稼一片深绿色，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大地，野地里各种各样的鲜花散发着芳香，扑面而来。距这个山坡西边不远处，也有一片花生地，是文三寡妇家的花生地，刚起过，还没有收拾完毕，也有一个小窝棚，也有一个小姑娘在看花生。小姑娘听到这边说说笑笑，一会儿又点起火来，她觉得很好玩，想来这边看一看他们在闹什么。她慢慢地走了过来，老远，锦毛耗子就看见了，大声地喊五姐！快过来！我们这里有好吃的，你也来吃上一点。”“我闻到了你们有好吃的，这不就来啦。锦毛耗子，有什么好吃的？玩得这么热闹。”五姐说。志成和媛媛一听说文家五姑娘来了，一起都站了起来，欢迎五妹的到来。媛媛笑着说：“真想不到你也在这里看花生，胆子还真不小哪，就你一人？快过来吃锦毛耗子的兔子肉，还有土豆和黄瓜。“五妹说：“今天就我一人，因离你们家的花生地比较近，二姑父看花生也给了我们多方照顾。因为有二姑父在，我们也就不害怕了。有时润秋也来，我们姐俩就睡在小窝棚里。”锦毛耗子高兴地说：“五姐，这还有些酒呢，你也来上几口，大家图个热闹，你再吃些兔子肉。”五姐笑笑说：“小弟说了，姐姐照办就是。”说着对着瓶口喝了几口，几个年轻人挤到一起，围着火堆，说说笑笑，用手抓着兔子肉，吃着从火坑灰中扒拉出来的土豆和花生，还喝点小酒，如果在大白天你看到温文尔雅的男士、含情脉脉的少女今晚是何等的模样~~兔油污面、手粘脸黑，成了虾兵蟹将，你一定会大吃一惊一群脏鬼。
锦毛耗子二两酒下肚，晕晕乎乎，口不由己，顺口说来：“我今天髙兴，几个朋友瞧得起我，与我一起喝酒。特别是媛姐姐，我是十二分佩服，人长得眉清目秀，真像画出来的一般，人家女孩子家，能写会画，能说会道，又会扎花裁剪，胆子也大。要是再跟我学点梁上的小事，那就全了。”刘志成含笑说：“听见了吧，贼也看上你了，收为徒弟当个小女贼去吧。”媛媛说女賊也是有的，我以后就当女贼去！杀富济贫。腰挎两枝盒子枪，打你们像打家雀一样，一枪一个。”锦毛耗子舌头发硬地说别打岔！听我慢慢说：前两天我爷爷，你们知道吧？告诉你——就是郭大屁股，我差点就被他一镐头打死，幸好我从门口跑得快。我是有点小偷小摸的毛病，但你也得让我慢慢改吧？这个毛病还真得从我那爷爷郭大屁股说起。我爷是干什么的？参加过反清小刀会，日本统治时期他又参加了反日同盟会，前几年还跟了几天共产党，因为他吃不了共产党那个苦，后来嘛，他就溜了。不过也参加了几回打鬼子，也算有功之臣。他会耍枪弄棒，步枪火枪打得很准。他还曾带领七八个人走街串巷，卖艺挣钱糊口，耍过猴，卖过狗皮膏药；有时也干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刘志成一本正经地说：“我明白了，你的那个毛病是你爷传给你的，是你爷留下的传家宝。”锦毛耗子不耐烦地说你胡说什么！别急嘛，听我慢慢道来：那个时候，我们家还在古家沟住，有一天晚上半夜，突然进来三个陌生人，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大砍刀，头上蒙着面具，到房子就乱翻腾一气，见着好一点的东西就拿。三个抢匪背了三个大包裹，正要出大门，我爷爷操起一把砍木头的板斧，悄悄地躲在大门边等着哪。当第一个抢匪身背大包裹刚一出门，我爷爷照着出门的抢匪头部就是一板斧，当场头就被劈成了两瓣，脑袋开花了，脑浆和血喷了一地，那抢匪摇晃一下一声不吭地躺在了地上。后边那两个抢匪一看势头不对，背起包裹撒腿就跑。这时候，我爷爷厉声喊道：‘想活的过来，我不杀你；不老实的，别怪我这把板斧不听话，它自己会飞起来砍掉你们的脑袋，自己回家去慢慢地长出一个头来。快过来！乖乖地！不然我的手枪子弹可就出膛了，你两个能跑过子弹？’两个抢匪一听，心想我的爷，今天完了，碰上了活阎王，没法活了！赶紧跪下，吓得趴在地上叩头如鸡琢米，把抢的东西全都放下，口中大喊：‘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小的有眼无珠，碰上大王，只要不杀留得一命，今生做牛做马当狗儿看家护院都可。’我爷爷铁塔般地站在那里说：‘也不看一看我是谁！我是出了名的土匪头子，抢了大半辈子，你们今天还敢抢我的家！你们俩听着，以后再也不准抢人家的财产了，快把死尸抬走。’两个抢匪齐声说：‘活祖宗，我们再也不敢了，一定听活祖宗的话。’两个抢匪如丧家之犬，抬了尸体，一阵风似的跑了。我爷爷看着两个抢匪跑远了，一屁股坐在自家门口西边槐树底下一个小木凳子上，只听“咔嚓”一声响，小発子压碎了，他也站不起来了。全家人听说抢匪跑了，一阵欢喜，发现大门口一大摊脑桨和血，又发现门口不远处老爷爷坐在地上发愣，屁股底下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坐在那里不起来。拉他也不起来，就是不动。我爹问他：‘没有伤着吧，怎么动弹不了了？’爷爷笑着用手指了指门口说：‘你们各自去收拾一下东西，再把门口那片血用铁锹铲掉，我稍坐会儿就起来了。，大家也没有办法，让他坐着去吹。大家在猜想老头可能给吓懵了，不会走路了，就一轰散了。我爷爷一看人都走了，用那贼眉小眼左右瞧了又瞧，认定再没有人看他，他悄悄地爬了起来，把那小凳的碎片一块一块地移开，看得特细。我在前门墙洞里早在观察爷爷的动静，这时赶紧跑过来挤到老爷爷的跟前。爷爷一句话也不说，手中握有五块手指大小的东西，黄黄的，有些闪光。我说：‘爷爷，给我一个玩一玩。’爷爷手里捏得紧紧的，不理我。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才知道，小発里是爷爷藏的五块金砖。一屁股坐下小発坏了，露出了马脚。坐下不动是用屁股压住金砖，怕人看见。以后传开了，成了郭大屁股。”大家听了哄然大笑。媛媛笑得双手捂着肚子说纯粹瞎胡诌！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五姐笑得喘着气说：“兴许是有的，只是你们来大杨树屯晚了几年，没人提起罢了。”
五姐只有锦毛耗子叫她，其他人都称之为五妹。因为她比其他人都小。五妹姓文名叫润春，是文秀田的第五个女儿。文家没有男孩，五个女儿一个一个长得芙蓉花一般。最漂亮的还数五妹，中等身材，瓜子脸蛋，皮肤细腻如玉，面如春风和煦，白里透着秀色，眉如袅娜的柳叶，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如秋波荡漾。唇不点自红，齿如碎玉，比媛媛另具一种风流可爱。穿着淡蓝色普布偏襟碎花短袖春秋衫，粉白色的短裙遮过膝盖。说话稳稳当当，通明世理；满脸的聪明，自学了不少的文字，能看书写信。只因家境贫寒，跟着母亲度日。媛嫒问道：“润春妹，你家的花生还没有收拾完吧？说实在的，你妈妈也真够累的了，忙不过来就让我舅家的两个哥哥帮你们忙一忙。”润春说不用了，我们全家大小人丁齐上阵，干起来也是快的。”大家吵闹了一阵，兔子肉也吃完了，土豆、花生也吃得差不多了，三星也向西边落去，大家也有一点倦意，锦毛耗子说：“我困了，想回家睡觉。”说着，抬起屁股走了。润春说谢谢你们啦，明日我也带点什么给你们吃，你们也该睡一会儿了，我回去了。”说着话儿，也慢慢地走了。媛嫒在后边喊着：“慢着点！别摔着啦！”刘志成站了起来。说声媛媛，你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有啥事喊一声就行，我就听见了。不要害怕，咱们这儿人多着呐。”也走了。过了一会儿，各家小窝棚门口的马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且说，锦毛耗子喝了二两小酒，在牛鼻岭李坤花生地玩了一阵，回来时已经都快鸡叫了，他为了不打扰家中熟睡的人，没从前门进去，绕到后院准备翻墙而过。突然，有一个人影一闪，从郭大愣家后门出来，飞快地跨过墙去，可把锦毛耗子吓了一跳。锦毛耗子悄悄躲在黑暗处，想看个究竟。这个人中等个，右肘挎个小包揪，好像是一个女的，再一细看，是他的二姐。锦毛耗子心里嘀咕：大黑天出去干吗？他正想喊一声，只见小河那边的树丛中，快步走出一个男人来，来人小声说我的小姑奶奶，我等你有一个小时了，我都等急了，想你不会出来了。”两个人快步走到一起就拥抱起来。锦毛耗子心想，这等事我不看了，可是现在我又不能走，我一走被他们发现成了什么体统。不过，我二姐今年也二十岁了，也该找对象了，我忍耐一会儿吧。好一会儿，那个男人说话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咱们能不能正式与你父母提出呢？”二姐说：“暂时不行，我大姐刚刚出嫁，我咋好提出这个问题……”他们手拉着手向河边慢慢走去。锦毛耗子从男的口音中，听出这个男人是狗粪。锦毛耗子想：我二姐真没有出息，怎么和狗粪混上了，就说这个名也够人恶心半天了。这个狗粪说话口臭，出口伤人，性情古怪，脾气死犟。二十六七岁的年龄，黑脸蛾眉，绿豆般大小的眼睛，单眼皮。彝塌孔扁向外偏，左侧口角向了垂，咬合又是地包天。一口黄牙向里倒，脸上长满疙瘩瘢。扁平小脸两酒坑，还长得不在一个水平线。额头上长出两个小麻子，里边长满小黑点。此人身高一米六，会做一手好豆腐，只因人穷难娶妻，加上面容不整齐，无缘无故被人欺。也是锦毛耗子家的常客，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呢。锦毛耗子想：管他呢，老子回家睡觉。翻墙入室，伸腿进人梦乡。
媛媛这几天晚上一直在牛鼻岭看花生，一群朋友晚上到地里来玩，倒也热闹，父母对她也很放心。到第四天，花生已经起完了，只是在地里边晒。过一两天就全部拉到场院去。锦毛耗子白天正好用铁丝套住了一只大野兔子，又跑到北大河里抓了十七八个螃蟹，在猴戏鸡树林子里打了五只串鸡一只大油官，下午跑到李坤家，他髙兴地说：“二姑妈，请你帮个忙，把我这点东西帮助拾掇一下，今天晚上我们好吃。我们家不行，我妈这几天犯了‘羊角风"找碴要揍我的！”媛媛妈笑着说行行行！只要你小子不是偷来的，我一定帮忙。偷来的我可不弄！”媛媛妈是一个特别爽快的人，说着帮助锦毛耗子剥了兔皮，拔了串鸡的毛，兔子、串鸡、油官一锅煮了，加上各种调料。一个小时以后，香喷喷的一锅鲜肉就成了。接着把那十多只螃蟹也煮好了。锦毛耗子髙兴得如获至宝，给媛媛妈扔下一条兔子腿、两个螃蟹，说声：“谢谢二姑！”将东西一包，拔腿跑了。媛媛妈看着锦毛耗子的背影，笑了笑叹口气说好心的贼娃子，贫嘴薄舌，祖辈相传，一身的贼骨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