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莹
一
思住长江尾。
我住长江头。
我和思第一次见面是夏季，思穿着短裤、留着短发。
那一年，我8岁。思6岁，我叫思妹妹。思叫我哥哥。
思的母亲死了，他跟着父亲生活。
思住在长江下游的一个中等县级城市。可惜，那年发洪水，思的母亲和外公外婆被洪水卷走了。一家人，仅仅只有思和他的父亲活了下来。失去母亲的时候，思5岁。
思6岁那年，在我父亲的帮助下，和他父亲一起来到武汉。思的父亲是我父亲当兵时最好的战友。
滔滔的长江水穿城而过。武汉成了美丽的江边城市。长江成了武汉的一道风景。父亲喜欢武汉，复员后就留了下来。思的父亲回到老家和指腹为婚的女子完婚。
思的父亲，就在我家住的那条街最繁华的中央地带，开了一个小吃店，供应早餐、中餐。店面是父亲出面租下来的。父亲给他们租店时，母亲硬是不同意，最后还伤心地哭了一次。
思父亲手艺很好，我们周围的人都成了思家早餐店的常客。父亲常带我到思家吃早点。一来二去，我和思便混熟了。
父亲带我去吃早点时，母亲总是不开心。母亲从来不去思家的店吃早餐，她宁愿绕过一条街道穿过三个斑马线去对面的小店吃。
二
开学了，父亲背着母亲拿着我家的房产证带着思，到我就读的重点学校报名。我本来要上二年级的，父亲要我留级，和思同上一年级。于是，我和思成了同学。
思刚到学校的时候，胆小腼腆，见到同学总不敢说话。我坐在最后一排。思坐我的前排。我让思帮我做什么事情，她从不拒绝。每天放学后，思总是从我的手里夺过书包，放在她的背上。同学们看见了就指着思对我嘲笑：“你的保镖？”
“我是她哥哥。”我倔强地回答，然后拽着思的手一起飞快地奔跑。
同学们都瞧不起思。思也不争气，身上那种乡下人的味道，总是挥之不去。尽管如此，我还是对思没有反感。思是我所有的朋友中，最诚实的一个。所以，我瞧得起思。
在一个闷热的午后，走在校园里，有两个男生搞恶作剧拽我的头发。我痛得直叫唤，思看到了。平时不爱说话的思，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把一个男生放倒在地上，另一个男生见状立即收手了。思转过头来，关切地问我：“痛不痛？”我摇头。思对着两个野蛮的男生大声说：“不准你们欺负我哥哥。要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思为我打抱不平的那一年，我们都是三年级的学生。
三
晚饭时，我对父母讲起了思的事情，还说出了想给思当哥哥的想法。父亲说你本来就是思的哥哥。母亲当时就翻了脸，摔碎了手里的饭碗，冲进房里。
半夜，我听见父母的争吵：“吴杰本来就是她哥哥，我觉得不必要再隐瞒。”“是她老子先负了我？他欠我的？你还帮他？”父亲劝解母亲：“相识是缘分，相知是气量。这多年了，你还放不下？”接着，我听见母亲的哭声：“他欺骗我，把我儿子害了？多狠心的人。”
天哪！难道我和思是同父异母？我不敢想象。
那以后，我对思更加亲切了，和她形影不离。我在心里把思当成亲妹妹看待。但是，一直有个问题，久久索绕在我的脑海里：母亲和思父亲的关系。
几年后，我和思都上了初中。我们仍然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我父亲升了副局长，思的父亲也不再亲自下厨。我父亲瞒着母亲投资了10万块钱入股，思的父亲就开了几家连锁店，他当起了老板。
有一次，下午体育课时，我悄悄潜回家，在父亲的抽屉里寻找蛛丝马迹。找了很久，才在父亲的大衣兜里翻看到一个记事本。
“吴杰，聪明和孝顺的孩子。虽然是她和他离婚前的儿子，但是我很喜欢他。”
“我决定，帮助我儿子的父亲找到生存的路。他落难了，家破妻亡，一定要东山再起。”
“很矛盾。她一只仇视她的前夫。可是，我和他是战友。他们结婚前，我们就像哥们一样铁。”
“我想让两个孩子相认，像亲人一样来往。可她不同意。”
我坐在阳台上发呆。只有盛开的兰花，陪伴我看着落日的余晖渐渐坠下。
父亲下班很早，发现我看见他的记事本，并不惊讶。
父亲告诉疑惑的我说：“当兵的时候，我和他同时认识了一个武汉姑娘。他们谈得来，退伍后就结婚了。一年后，他们有了儿子。她在他酒醉后知道了他在老家还有婚约的事情，于是就使劲闹。结果，他们就离婚了。一气之下，他只身一人走了。”
“后来你和她结婚了。我就是那个儿子？”父亲点头。
“谢谢你。爸爸！”我擦干泪水，搂着父亲的脖子。“不要怪你妈。”父亲嘱咐我。我点头。父亲拥抱着我，我感觉很踏实很温暖。
四
周末，父亲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拿手菜。然后，父亲打电话，接思和他父亲到我们家做客。
父亲拿酒杯的时候，母亲才从美容院回来。
“今天什么日子？搞这么隆重？”母亲一边换鞋子一边说。
“结婚纪念日。”父亲系着围裙乐呵呵地笑。
“我说局长大人，结婚纪念日应该到酒店吃吧？”母亲拿出一包新买的化妆品放在沙发上。
“不！今天有特殊的客人要来家里吃饭。”父亲说的时候，望着我。我配合父亲说：“在家里请客，才有家的味道和温馨感。”
母亲脸色变了，大惊：“你真要请他们来吃饭？”母亲知道父亲所请的人是哪位？
这时，门铃响起。我准备开门。母亲跑过来掐着我的胳膊威胁我：“你给我记住：你只有一个老子，是他！”母亲指着父亲说。
我嘻嘻一笑：“知道了，我哪能错认老子呢？”
门开了，思和他父亲进来了。母亲假装到厨房里忙碌着。思的父亲提着一壶黄酒，是父亲喜欢喝的牌子。他还送给我一台复读机，我接过来，爱不释手的抚摸着。母亲从厨房冲了出来：“我们吴杰的复读机是名牌。”母亲的语气，坚硬的不容置否。
父亲说，这礼要收下！听了父亲的话，我在母亲愤愤地眼神中，把复读机拿到房间藏了起来。
那顿饭，母亲拔了几口，就说头疼，到房间睡觉了。父亲和他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我带着思在阳台上玩。我偷偷拨开窗帘，看见母亲在抹眼泪。
思和他父亲离开时，父亲掏出一只精美的女士手表送给思。思受宠若惊。父亲给思戴好手表：“女孩子，不能没有手表。要管好自己的时间。”思的父亲千恩万谢的走了。
“你到底想怎样？”他们走后，母亲就开始质问父亲。
“我想收养思，你看妥当吗？”父亲商量母亲。
“你疯了？”母亲咆哮着。
“他要结婚了。我寻思，思这孩子，敏感脆弱。我们收养她，让她感觉到我们是她的亲人，是她的依靠。”父亲说完，我就举手表示赞同。
母亲坚决不答应。
五
周六，我骑着单车载着思穿越闹市街道，来到长江岸边。江水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我和思站在岸边看流逝的江水。
突然，我们看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们，把撕碎的纸片扔向江心。忽地，从下游刮过来一阵江风。有一张纸片飘向我们这边。我立刻拉着思，靠着岸边的台阶，扭身蹲下。
“是你爸爸。”我告诉思。
飘飞的纸片落在我们脚边。我捡起来看：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爱何时还。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谁写的？”思问我。我摇头。
“不是我妈妈的笔迹？”思说。
我一惊，再次看了看，“是我妈妈的笔迹。”
“哥哥，你妈妈是我爸爸的前妻？”思问我。我点头。你们一家都知道？我又点头。
思哭了。
我也哭了。我们的泪水顺着江风飘散。
六
一个月后，思的父亲结婚了。
婚礼上，思和他的后妈闹翻了。后妈当着亲友的面，甩给思一个响亮的耳光。
思冲出酒店，顺着长江堤岸奔跑，他父亲开着轿车追赶。
回头，思看见父亲疾驶而来的车，丢下了包，对着父亲喊道：“我要回家。我想妈妈！”说完，纵身跳入滚滚的江水中。思的尸体顺着江水流向下游，流向她出生的地方。
他父亲沮丧地蹲在岸边捶胸顿足。
望着奔腾不息的长江，我泪流满面的祈祷上苍：让滚滚而去的江水捎去我对思的祝福；让魂归故里的思能够与母亲的灵魂相依相守。
我和父亲搀扶着痛哭流泪的他，母亲尾随而至，一起向家的方向走去。
《武当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