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赶到杜若所在的山坳时,东江军与后金士兵短兵相接,杜若也已经手持长剑,身边全是敌人。白芷没有犹豫,提着剑一跃进入人群之中,向杜若走去。她毫不手软的解决了途中所有的阻碍,鲜血染满了她的白衣,沾到了她的脸上,只是白芷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白芷终于走到杜若身后,替他砍下了偷袭他的士兵的手臂。士兵发出惨厉的叫声,抱着伤口摔倒在地。杜若闻声转了过来,看到了面如冰霜的白芷。白芷本来想质问杜若为何会在混战之中,只是看到杜若布满血丝的双眼,一脸狠厉与愤怒,她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赶紧跟我回去。”
杜若见到白芷,眼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呜咽着道:“白芷姐姐,你怎么来了?毛大哥死了,我要为他报仇,你别管我,你先走。”
白芷有些头疼,她直接拉住杜若的手臂,把他往人群外拽,说道:“那你别在这里,去外面,你的火炮不是在那里放着吗?”
杜若反抗着说道:“不行,只剩下实心弹了,根本没什么用。白芷姐姐,我不是叫你别来找我吗?我不是想要逞英雄,但若不是我,毛大哥也许就不会死,我真的不能就这么逃了。”
白芷不愿与杜若多言,只想尽快将杜若带走,手中暗自使劲,却见杜若惊恐的望向她身后。白芷也猛然抬眼,左右环顾,才发现她和杜若二人已经被后金军包围了。
白芷和杜若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背靠背拔剑站立,慢慢的往山丘方向挪动。四周的后金士兵已经见识过白芷的武艺和狠辣,一时间谁也不敢第一个冲上去。
杜若全身紧绷,压低声音说道:“白芷姐姐,一旦你找到空隙,就立刻突围,不要管我。这么多人,我怕是走不了了,但是他们想拦你,却是拦不住了。”
白芷咬着牙狠狠地说:“你少废话,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顾着你自己就好。”
白芷和杜若在这边互相叮嘱的时候,后金的小头目也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等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两方的眼中都再没有半分迟疑。这样的安静也只持续了瞬间,下一刻,后金的士兵高声呐喊着,向被围在中间的杜若和白芷冲了过来。
白芷和杜若被迫分开。白芷肆意穿梭在刀枪之中,身如游龙,剑过之处,鲜血飞溅,惨叫无数。然而她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混战之中,她完全看不到杜若身影。她聚气运功,飞快的出剑,将身边聚集的十几个士兵全数斩杀。又猛地蹬腿,跃到半空之中,双目迅速扫过场中,才发现大部分的士兵居然已经朝着杜若去了。
杜若吃力地对抗数不尽的士兵,然后他的能力实在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局面,身上已经遍布伤痕,再难支撑下去。身旁,一名士兵已经举着大刀直砍向他的面门,他的长剑却还在抵挡另一人的进攻。刀刃破空而来,杜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慌乱的神情,清晰的映在寒光之上。这一刻,杜若没有太多恐惧,只是有些遗憾。他答应毛有勇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也永远不能再帮他报仇了。
只是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白芷冰凉的剑刃贴上了他的脸庞,刺骨的寒冷直透心底。白芷将杜若身边的士兵打倒,又用手护着他往后撤退几步,也不由的喘着粗气。眼看着下一波的士兵又要冲过来,白芷厉声说道:“杜若,你先走,你在这里我安不下心。你走了,我自然能甩掉他们。”
杜若踌躇片刻,终于应声道:“那白芷姐姐,我往山丘那里去了。你不能与他们耗下去,要想办法尽快脱身。”
抵挡士兵的过程中,白芷感觉到杜若已经走去挺远了。此刻她也杀红了眼,无所顾忌。剑招行云流水,让人眼花缭乱。在她面前的一切活物都毫无差别,敢拦着她的,就该死。后金士兵难以置信的看着白芷,他们眼中都透露着掩盖不住的震惊与害怕,但这也让他们明白,他们已无路可退。
一排长枪齐刷刷的迎面刺向白芷,白芷手腕一转,长剑划出,将长枪一一挑落。只是还没等她回神,另一排长枪又从侧方攻了过来。白芷脚尖轻点,灵巧转身,如方才一般直面枪阵,成竹在胸。只是她刚一出手,便感觉到身后一阵疾风袭来,让她措手不及。
身前的长枪咣当落地,白芷却已来不及回身挡下身后的一击。她脑中顿时涌现出千丝万缕的思绪,信王曾提醒她,她不能独步天下,三秀也叮嘱她不要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军万马。她并非不相信信王与三秀二人的话,只是如今面对如此多的异族人,他们狠厉敌意的眼神已经将白芷千刀万剐,白芷早没了力气去思考出路结果。即便死亡近在咫尺,她也只能漠然接受了。只是这些思绪又转瞬消散在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当中。
等白芷回过身时,只看见地上躺了一具尸体,尸体头的位置被一颗脑袋大的实心铁球替代,铁球下血肉混在一起,完全分辨不出部位,脑浆洒满白芷脚下的土地。
不知是不是这人的死相实在太令人反胃作呕,一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怔怔的望着地面,看的受不了了,又转头望向铁球飞来的方向。白芷也望着不远处的山丘,那里杜若正从火炮边的高地上跳下,又朝着她跑来。
白芷有些晃神,杜若似乎一直是这样,默默的立在她身后。以前杜若总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妥善处理好生活的琐事。现在,他同样不曾离她远去,用自己有限的力量守护着她。其实她很少给杜若好脸色,与他耐心叫上几句话。应该说,许多时候她一个眼神还没使完,杜若就知晓她的意图,然后呆呆的按着她所想的去办了。而她从前也不觉得她和杜若之间有什么值得交谈的事情。不过这些日子她也逐渐明白了,杜若也不是像他表面看上去那样的好惹。白芷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听说杜若喜欢她,如果今日她俩都能活下来的话,她会考虑给杜若一个解释清楚的机会的。
众人从士兵的惨死中回过神来,更加恶狠狠的看着白芷,所有人都鼓足了劲,统统涌了上来。白芷忍不住大笑,来得好,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风雨剑的威力了。
三秀低着头找了许久,终于看到满脸糊着鲜血的楚留夷。她颤抖的伸手过去,在感受到楚留夷若有若无的气息后,再也克制不住,扑在楚留夷身上大哭起来。
楚留夷迷迷糊糊的睁眼,看见胸前趴着的三秀,艰难地唤道:“三秀。”
三秀听到楚留夷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抽泣着说道:“留夷,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你哪里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伤口。”
楚留夷想要摇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动不了了。他微弱的说道:“三秀,这些血不是我流的,是阿达鲁的。”
三秀往旁边一看,果然看见阿达鲁瞪大着双眼,已没了气息。她欣喜地说道:“那你还好吗?快起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楚留夷苦涩的笑道:“三秀,我已经起不来了。临死前,能再见到你,真好。”
三秀好像没听懂楚留夷在说什么,愣愣的看着他。
楚留夷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他停顿了一阵,缓缓说道:“三秀,我没想到你会来。不过这样也好,韩方旭的确不是能托付终身的佳婿。三秀,你还记得闻人杰吗?就是我在吴县的那个书生朋友。他不是顽固执着之人,也没有清高正气,但他的眼光与智谋却高于常人。如今已是多事之秋,若你还对闻人杰有意,我宁愿你跟着他,过些安稳日子。不管怎样,我终究是见不到你穿嫁衣的样子了。三秀,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的,只是我已经快撑不住了。来之前我写了封信给你,留在岛上了,就在。。。。”
三秀不等楚留夷说完,便厉声打断他说道:“楚留夷!我辛辛苦苦的赶到这里,不是来给你收尸的!谁要看你写的信,酸不拉几的,拿来当厕纸还差不多!还有,我三秀确实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我也不需要跟着谁。反倒是你,你看看你自己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你跟着我还差不多。你觉得你撑不住了,就别说那么多话了,给我老老实实的闭嘴,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楚留夷被三秀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三秀也没有再给他思考的时间,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一手从后越过他的颈项,想将他扛起来。然而折腾了半天,三秀还是没能将楚留夷挪动半分。三秀无奈,只能两手穿过楚留夷腋下,将他死命的往后拖。三秀额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步子也越来越小。她觉得这样的窘困已经过了好久好久,自己就快要累趴下了,结果停下来一看,周围还横七竖八的躺着汉人和后金人的尸体,她拖着楚留夷才走去十几丈远。
楚留夷半闭着眼睛,用着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说道:“三秀,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我写给你的信放在。。。。”
三秀高声叫道:“你闭嘴!我没有放弃,我也不许你放弃!你现在在我手上,就是我的人,你只能听我的!”
三秀话语刚落,不远处一个人影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的朝着她和楚留夷走来。那人头发散落,完全盖住了脸,衣服破烂不堪,看不出样式。三秀瞬间紧张起来,将手从楚留夷身上抽出,让他平躺在地,又四下看了看,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往前走几步,将楚留夷护在身后,一动不动地对准走来的那人。
那人一步一步走近,见到迎面的刀尖,有气无力的骂道:“三秀,你给老子看清楚,老子是张大虎。你真他娘的吵,老子想死都死不清净。”
三秀一怔,连忙扔下刀,上前两步,说道:“张大哥,你,你没事吧?”
张大虎还是骂咧咧的道:“老子被人刺中要害,你说有没有事?”
三秀傻傻的看着张大虎,说道:“那,那怎么办啊?”
张大虎歪歪斜斜的越过三秀,走到楚留夷面前,咬牙道:“三秀,你傻站着干嘛啊,我们俩一起,把楚盟主抬回去,快!”
三秀木讷的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合力将楚留夷抬起。楚留夷此时已经完全昏了过去,挂在两人身上,双腿拖在地上,脑袋无意识的垂着。
虽然有了张大虎的帮忙,三秀还是觉得费劲,硬撑着迈出每一步。反倒是张大虎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步伐沉稳踏实得多,似乎感觉不到疲惫。也不知是走了多久,三秀觉得体力已到了极限,不禁疑惑的向张大虎看去,却看到张大虎的左腹中嵌着半截剑刃,鲜血已经完全浸透了衣衫,还在不停地往外冒。
三秀张大了嘴巴,说道:“张,张大哥,你在流血。”
张大虎头也没转的说道:“老子不知道老子在流血啊?老子还知道老子要死了呢。你他娘的别废话,看到前面那个炮车了吗?一会我去把火炮搬下来,你把楚盟主放到车上,推着走,知道不?”
三秀眼眶红红的,泪水在里面打转。她点点头,说道:“恩,我知道。”
张大虎也不由的看向三秀,安慰她道:“三秀,你哭什么,你加把劲,你的大师兄就死不了。至于我嘛,嘿嘿,我走南闯北,教训过小偷强盗,在武林大会上,还和高手们过过招。不仅打过咱们大明的官兵,连后金的八旗军我也杀了无数了。你说,我是不是也算打遍天下无敌手了?那么多人一辈子学武练招,能有几个可以跟我的经历相比的?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三秀的眼泪已经包不住了,跟着她的汗水一起滴下来。
张大虎还饶有兴致的说道:“三秀,本来楚盟主说他不当盟主了,我还想让他帮我们重振天威镖局了,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而且看他这个样子,估计没个三年五载的,他都下不了地。其实这盟主不当也罢,现在这些个破事都别理了,过去的也就让它过去吧。等他伤好了,你们俩个自个逍遥自在去,这天下大着呢,要多去看看,千万别因为什么事把自己困着了。三秀,我跟你说,我年轻的时候,可去过不少地方呢。。。”
天启七年正月,皇太极命阿敏等人领重兵入侵朝鲜,历时三月,史称丁卯之役。战后,后金与朝鲜结成兄弟之盟,毛文龙被朝鲜驱逐,退守皮岛。八月,熹宗朱由校病死,信王朱由检登极,改元崇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