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和信王下山时,已是深夜。白芷全身脱力,不停的喘着粗气。二人在漆黑一片的雪原上蹒跚的走着,不知要去往何方。
见白芷目光涣散,脚步不稳,信王迟疑了一下,终究是走到白芷身边,用手将她一把搂住,让她靠到自己肩上。白芷被信王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很不自然的把头倚在信王身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咬了咬嘴皮。
白芷的抗拒与僵硬如此明显,信王心下明白,白芷从不愿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总是那么要强好胜。他也不再犹豫,手上更加用力,无言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白芷不由自主的笑了笑,这样的紧贴以及支撑,确实让她感到安心和轻松。白芷在信王的臂弯里稍微动了几下,把自己调整到一个更为自在舒适的姿态,闭上了眼睛。
信王感觉到白芷已经毫无保留的把自己交给了他,也松了口气,一时忘记了前路茫茫的恐惧。
虽然二人还是很享受这种世界尽头只剩彼此的感觉,只是乌云逐渐遮住了月光,四周越来越暗。白芷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她昏昏沉沉的,忍不住道:“这里是哪里?我快走不动了。”
信王停下脚步,思索了片刻,说道:“夜里太黑,我也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我们还是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日辨明方向之后再作打算。方才我好像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山洞,我们去那里先躲一阵吧。”
白芷气若游丝的应了一声,依旧没有睁眼,任由信王带她转了个身,往回走去。
二人进了山洞后,信王扶着白芷坐下,让她靠着山洞的石壁休息,自己又在山洞中搜寻了一阵,找了几根木柴过来,堆在一起。
白芷靠着石壁闭目养神,气力恢复了不少,又感觉半晌没有听到动静,不安的睁开了眼。月光又隐隐的透了进来,不远处,信王正一动不动地蹲在柴堆面前发呆。白芷不明白他的意图,出声问道:“怎么了?”
信王身子微微一怔,像是才反应过来似得,苦笑道:“我不知道怎么生火。”
白芷一听,也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那你先别管了,坐到我这边来,熬过这段时间,等天亮了,我们立刻出发。”
信王点点头,起身往白芷这边走来。可能是因为蹲的时间太长,信王一站起来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尴尬的朝白芷一笑。
白芷见状心里难受不已。信王一向是十分重视礼教仪态之人,如今身上的衣服已经是东一条口子西一个窟窿了,只能从质地上能看出它的价值不菲。此刻信王有些哆嗦的一步一步靠近,白芷看出他是在极力克制自己身体上的各种不适。
等信王走到白芷身边坐下后,白芷沙哑的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信王看着白芷,答道:“我到山脚时,刚好看到三秀从山上滚下来。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叫韩方旭先带她去安全的地方了。我本来想从三秀滚下来的陡坡上去找你的,结果发现坡度太陡,上面又全是积雪,根本上不去。我绕着山脚走了一段路,看到有一处绝壁上,自下而上有一排交错的木桩,上面还挂了绳子,我便顺着木桩爬了上来。”
白芷其实有猜到信王是跟着她从同一处绝壁上来的,虽然她已经在合适的地方都打上了木桩,绑上了麻绳,算是开辟出一条新的山路,但是那绝壁的陡峭和高度依然是让人心悸的。而且信王毕竟常年养尊处优,又是身份显贵之人,孤身从那简陋危险的地方上来,所需要的勇气以及体力是白芷无法估量的。
白芷瘪瘪嘴,说道:“你胆子也真是大。那些木桩是我凿开石壁薄弱处打进去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还有人会借助它们上来,根本就没有使太大力。你运气好,那些木桩没有脱开掉落的,要不然你命都要搭进去。”
信王回忆起早些时候攀爬的景象,有些无奈。他爬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有几根木桩有松动的迹象,只是从那里下去更容易脚滑失去平衡,比继续往上爬还要危险千百倍,他也确实没有退路。幸好一路上去,都有惊无险。
信王听出白芷话中的责备,也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摆摆手说道:“我不是平安上来了吗?我答应你,下次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白芷脸色缓和了些,又说道:“你在京城好好的享福不好,非要来这里受罪。我不是留了字条给你吗?等三秀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我立刻就回京城,叫你别来找我的。”
信王没好气的说道:“我不过是受皇兄邀请,去宫里陪他过新年,才去了一天,回府的时候你人就不在了。就算我不在府里,你找个人带个话给我、问问我的意见也行。结果你只是随意留个字条就不见人影了,你可想过我的感受?”
白芷也没好气的说道:“我当时哪会想那么多?而且真的派人去找你的话,一来一回不又耗费许多时间吗?三秀的安危最要紧,我不该来救她吗?我给你留的字条里面也说的很清楚了,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信王面色冷了一分,说道:“我没说不让你来这里。只是你做什么之前,难道不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就因为一封书信你就这么火急火燎的走了,万一杜若推测有误,这事跟楚留夷没有关系,只是三秀的私人恩怨,你岂不是白来辽东一趟?又或者是京城有人想对我不利,故意设下陷阱来加害我呢?”
白芷也冷冷说道:“事实上,你完完全全是多虑了,不是吗?”
信王语气更加生硬地道:“我承认我是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如此草率的离开。这次的事情也就过去了,我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白芷觉得更累了,她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信王也没有再说话,一时间,只有洞外呼啸的风声在山洞里回荡。
白芷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她双手抱在胸前,缩成一团,牙齿还是不足的打颤,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神志。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身体慢慢的暖和起来,有什么东西紧紧的围绕着自己,让她动弹不得却欣然沉溺。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等回京后,我们就成亲吧,我不想等了。白芷,无论面临怎样的困境和磨难,我都会保护你。那种放佛就要失去你的感觉,我不想再体验了。”
滚烫的热气吹进白芷的耳朵,弄得她痒痒的。白芷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只是咯咯的笑着,说道:“好。”
三秀醒来看见自己正躺在韩方旭怀中时,不远处的城墙上落满了白雪,这让她感觉非常的不真实。天边已经露出一丝光亮,为大地铺上一层暖色。三秀眨了眨眼睛,艰难的说道:“韩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韩方旭有些意外的看着三秀,说道:“我和殿下昨夜从京城赶到铁山,听楚夫人说楚盟主带着白芷和杜若去救你了,殿下担心白芷姑娘的安危,便和我一起去找她。”
三秀听韩方旭提到白芷,瞬间清醒过来,问道:“那白芷呢?”
韩方旭愣了下,说道:“我也不知道。殿下让我先带你回来,他自己去找白芷姑娘了。”
三秀好不容易气色才好了一点,现在脸上又是苍白一片,说道:“之前白芷来救我,半路上遇上了洛平川。他很聪明,武功也好,我不知道白芷能不能摆脱他。韩大哥,前面就是铁山了吗?你就在这里帮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进城,你回去找白芷和信王殿下吧,我想他们的情况应该比我还糟糕。”
韩方旭见三秀说的坚定,便先将她放了下来。三秀小心翼翼的从韩方旭身上下来,感觉气血不顺,捂着胸口又咳嗽了两声。韩方旭见状,正要用手去扶她,三秀连忙开口说道:“韩大哥,我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是知道的,没什么大碍。你别管我了,就是还要麻烦你帮我去找找白芷,我担心她应付不了。”
韩方旭点点头,还是不放心地说道:“三秀,都已经到这里了,我先送你进城,帮你找个大夫。”
三秀摇摇头,笑道:“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如今时间紧迫,别再为了我耽搁了。”
韩方旭踌躇了一下,终于说道:“那你小心,我这就折回去。”
韩方旭转身往回走,三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韩方旭似乎感觉到三秀的眼神,回头又望了望她。三秀朝他挥挥手,使劲喊道:“别担心我,快去啦。”
终于,雪地上只剩下三秀一个人了。三秀定了定神,往铁山走去,还没走几步,胸口又是一阵燥热,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三秀深吸了一口气,憋着劲往前走。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声响,三秀停住脚步,往声响方向望去,却还是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雪原。她在原地站了许久,声响又似乎完全消失了。三秀想,自己肯定是失血过多,脑子糊涂,才会出现错觉。铁山就在前面,三秀发现自己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她一步一步的走着,心逐渐安定下来。
太阳逐渐上爬,楚留夷也把所有人重新聚集到一起,开始商议对策。
昨夜楚留夷和阿达鲁打起来之后,两方的人也都陷入了混战。实际上,楚留夷已经在找机会撤退,只是深夜缺乏视野,阿达鲁又格外英勇,寸步不离的与楚留夷纠缠。二人多次过招后都难以分出胜负,体力也快速下降。天威镖局和四方宗的人也打得难分难解,眼看战局就要进入尾声。
只是每当楚留夷找到空隙,命令后撤时,阿达鲁总是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冲到楚留夷面前,豪情壮志的要一决雌雄。交手的过程中,阿达鲁还不时的用刺耳难听的言语激怒天威镖局的众人,两方的人马谁也不愿服输,一时楚留夷也无计可施。
最终,由于月色被挡,楚留夷趁机带人躲入山间高地的一片树林中。阿达鲁不敢贸然进攻,却也没有离去,便静候在树林外,一刻不停的盯着楚留夷等人。
眼见周围越来越亮,楚留夷还是犹豫不决,有人忍不住说道:“盟主,我们才不会怕了那群后金蛮子和大明叛徒,就应该跟他们死磕,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其实不用盟主你多说,我们天威镖局的人也不会退缩,更可况他们还打伤了张镖头,杀了我们镖局那么多兄弟。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仇报了。”
这人话音刚落,就有人附和道:“就是,我们这里面没人是缩头乌龟,都是铁铮铮的汉子。而且他们也不是很能打嘛,还以为四方宗多能耐呢,也是一群草包,我一拳就能把他们打趴下,让他们站都站不起来。”
其余人受到了这二人的激励,也纷纷说道:“那可不是,我们能为大明锄奸,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回去肯定大大的有赏。还有那个阿什么鲁,一看就是个没脑子的,打不过咱们盟主,还硬是要贴上来让我们盟主打。他一会再敢冲上来,我第一个就拿他开刀,他的脑袋肯定值不少钱呢。这送上门来的银子,可不能不要啊。”
这边众人谈论的火热,楚留夷却隐隐觉得不安。眼看太阳越爬越高,阿达鲁的人就在不远处守着,却不见动静。两拨人马互相观望,时间却在不声不响中缓缓流逝。
天威镖局的人还在高声叫骂:“阿达鲁那个没脑子的畜生,昨夜不是很凶猛的吗,现在怎么不敢来了?我说什么来着,这群人个个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还吹嘘他们后金的八旗兵多厉害呢,打遍天下无敌手呢,我呸。兄弟们,休息好没?休息好了咱们直接冲上去,把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干翻,看他们有多大能耐。”
人群中又传出笑声:“你又在那里说大话,盟主还没开口呢,你着什么急。你看那群狗杂种如临大敌的样子,依我看,我们就坐在这里,以逸待劳才是最正确的。你们啊,没事多看看书,要不然跟那群没开化的蛮子有什么区别,别到时候在蛮子面前丢人了。”
楚留夷越听越觉得不安,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叫他名字。他回头一看,是站在不远处的杜若。楚留夷走到杜若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眼下你怎么看?”
杜若一愣,说道:“我不知道。”
楚留夷有些失落,说道:“我以为你看出什么不对劲了。我总觉得阿达鲁他的表现很奇怪,他似乎有意要把我们拖住,难不成他有增援正在路上?只是如果硬冲出去,又会像昨夜一样。阿达鲁紧追不舍,我们根本难以脱身。”
杜若沉默了一阵,说道:“我方才和几位天威镖局的大哥在这附近查探了一番,发现西边悬崖边一条小路,通往哪里不知道,因为那条路被巨石堆堵住了。因为地势险峻,轻功不好的话强行翻越可能有危险。我这里还剩一枚实心弹,我估算了下,应该能将那巨石堆打散。只是这样一来动静应该不小,如果悬崖那边也是死路的话,等阿达鲁追上来,就避免不了和阿达鲁继续对抗了,说不定还会失去地形优势。留夷哥哥,你说我要不要试一下?”
楚留夷不由自主的望向西边,除了天空和雪坡,似乎什么都看不到。楚留夷眼神深邃,说道:“那你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