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刘防就带着孙儿刘霸与几十个随从一起,离开左国城,踏上了回归离石的路程。
一行人走到距离石五十里的防川堡,刘防命令大家歇息一下,吃完晚饭,一鼓作气走到离石。
众人纷纷下马,准备埋锅造饭,士兵们十来个围成一圈,点起几堆篝火,高唱草原上的流行歌曲。刘防看着小伙子们一个个充满坚毅又不乏稚嫩的面庞,犹如看见自己身在洛阳的儿子们,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哀伤。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刘霸看刘防有些失神,自己刚刚叫他帮自己整理一下衣服,说了好几次都未应声,便拽紧他的衣襟,用力的摇了几下。
刘防被孙儿这么一折腾,从失神中醒悟过来,对刘霸说:“怎么了?干嘛这么用力的摇爷爷啊,小心把爷爷摇倒咯!要是摇倒了爷爷,我们的小霸王可不一定抱得动爷爷啊!”
刘霸咯咯的笑道:“那爷爷赶紧给我弄弄衣服呀。”
刘防这才看见,自己这个小鬼孙子竟然把衣服弄得褶皱不堪,赶紧将他抱到跟前,细细的帮他捋平。
正当祖孙二人各自嬉闹之时,突然从离石城方向跑来几个满身是血的士兵。
众人赶紧起身,握紧兵器,准备随时应战,只待来人慢慢的靠近。刘防把刘霸抱在自己腰间,掀开长袍将他包在里边。
受伤的士兵走近一看,发现正是刘防,慌忙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叩头道:“大帅,你可回来了!”
刘防双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几个士兵,他们是自己大帅府的亲兵,领头的还是小将。他们以如此难以置信的方式出现在刘防视线中时,他突然目光呆滞,眼光中流露出无奈、痛苦、无助、愤恨和少许的恐惧。他知道,城里肯定是出事了。但是,刘防仍旧抱着一丝希望,他想强迫自己对自己说:这几个士兵只是一个假象,自己是在做梦。他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张口问道:“城里发生大事了?有人反了吗?”
一个小将模样的人抬起头来,哭着说:“全完了,全完了。”
刘防心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接着问道:“什么叫全完了?昨日本帅接到报告,尚称氐人似有不稳之象,如今日头刚刚西斜,怎么就全完了?”
小将哭着说:“禀大帅,前些日子,有些从凉州过来的氐人来到离石,请求见大帅一面。我等直言大帅并不在府中,待大帅归来之时再来请见。那人问大帅何时回府,末将如实回答不知。孰料他们竟然是凉州蒲怀归派来的暗探,旨在帮助北边的拓跋鲜卑部族来乱我离石,企图从这里破关而入,侵犯中原。就在今晨,这帮氐人突然跟去年依附的氐人一起举旗造反,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啊!城内一千两百多守军,就剩下我身后这几个了。若不是想着突出来给大帅报信,我等也早已死在城里了。”
刘防的脑海里顿时闪现着一幕幕屠杀的场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氐族将军,露出狰狞的笑容,发出刺耳的喝笑声,用猛力挥舞着砍刀,刀上不断留下被杀者的鲜血,马背上拴着遇难者的头颅。城内未死的军士们被逼到城墙一角,许多人身中数刀,鲜血染红了战袍,手中紧紧的握着钢刀,似要跟敌人做最后的一搏。最惨的百姓们猝不及防之下被屠杀。氐人的眼中,没有匈奴人,没有汉人,没有鲜卑人,没有羯人,没有羌人,只有死人和该死的人。他们把男人杀死,割下头颅挂在马背上,将女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捆在马背上。城里哭号之声,震动山谷。
“大帅,大帅!”小将连喊了几声,刘防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我家中老小如何?夫人呢?他怎么样了?”
小将将头紧紧的低下,额头紧挨着地面,抽噎的说:“都没了,都没了!贼兵冲进帅府的时候,大夫人喝令他们退下,被乱刀砍死。几位偏夫人和小姐们不忍被贼将侮辱,都上吊自尽了。”
刘防突然感觉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慢慢的黑了下来,昏厥过去。士兵们赶紧上前,将他扶起,不停的呼唤:“大帅,大帅!”
迷迷糊糊之中,刘防听到有人在唤他。他努力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突然,眼前的漆黑中有了一丝光亮,继而一片金黄。自己的夫人和几个小妾一个个笑盈盈的朝自己走来,满面红光。刘防不自觉的对她们笑笑。突然,女人们的眼里露出了骇人的目光,张开双臂,朝自己冲过来。刘防心中生出恐惧,猛地打了好几个寒战。可是,就当她们快到自己跟前的时候,突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刘防突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父亲,他回过头去,看见自己的几个女儿走来,依然是笑盈盈的看着他。走近了,露出了长长的舌头,一个个哭着说:父亲,还我命来!刘防吓得不敢说话,眼睛闭得紧紧的,只待这几个屈死的女儿的鬼魂将自己索了命去。妻子出现在他身后,轻轻的拍了拍肩膀,与往日一样和善的对他说:“老爷,其实这边也挺好的,你也过来吧,放下尘世的俗物,到这里跟我们一起享受天伦吧。”
刘防刚要说话,突然感到身子正在被不停的晃动,再次艰难的睁开双眼,刚刚眼前的一起都消失了,西边的太阳正懒洋洋的下滑,似乎也准备回去好好的眯一眯,睡个懒觉,明天早上继续照耀人间。将士们围在自己身边,个个显出焦急的神色,自己可爱的小孙子紧紧地抱着自己,小脸贴在自己的胸脯上,呆呆的望着。
见刘防醒了,众人赶紧将他扶着坐起,互相告慰般的说:“只要大帅无恙,我匈奴右部必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刘防刚才的迷梦,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天命难违,必须考虑后事了。近在咫尺的离石城回不去了,妻女亲信大部分都葬身城中,自己却要死在这荒郊野外。刘防冷冷的哼了几声,恨不得将蒲怀归碎尸万段。
他气若游丝,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用他的一双大手轻轻的抚摸着刘霸的头,对侍卫们说道:“今日我刘防恐怕就要死在这里,我年纪大了,死不足惜,只求各位能够看在我过去待诸位不薄的份上,将我这孙儿带回到左国城,交给左部帅刘豹,并让他给我和整个匈奴右部报仇雪恨。另外,赶紧派个密使到洛阳去,向朝廷通报离石氐人叛乱的消息,并让洛阳为质的几位公子到左国城参与祭奠,让刘绿赶紧回来,继承右部帅位,重振右部大匈奴,为朝廷守卫边塞。”
刘防费了好大劲儿,终于将后事交待完毕,低头对刘霸说:“爷爷的小宝贝,爷爷就要走了,再也不能抱着你、驮着你了。你赶紧跟这些叔叔去左国城,找你爷爷,早点回京城去吧。那里毕竟安全的多。”
话音刚落,抚在刘霸头上的大手忽然松开,随着手臂垂落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