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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难忘的穆君与沈君

从圣约翰大学辞职后,李叔同在沪学会义务教学,历时一年。沪学会是中国最早的社会青少年补习学校。由马相伯(复旦大学创始人)、穆藕初、李叔同等人发起。1904年8月创办于上海南市。下设补习科、义务小学、体育部、音乐会。宗旨为:广开风气,推展文明,习操尚武,启发民智。生源为社会青年与失学儿童,马相伯任会长,龚子英任经理。李叔同与穆藕初、沈心工等任教师。李叔同先在补习科工作,后来又到了小学,为贫困子弟授课。

在沪学会期间,李叔同为补习科编了一出文明戏,名为《文野婚姻》,表现的是两种思想的婚姻得到两种不同的结果:一种是父母的包办婚姻。一对懵懂的男女,遵照父母之命结婚生子,一辈子缺乏共同语言,一直到死。另一种是一对青年男女,自由恋爱,他们经历了斗争,献出青春和生命。他们的一生虽然短暂,却很有价值。

第一种婚姻非常普遍,李叔同的婚姻就是由母亲包办,婚后夫妻感情不和。他鞭挞的是封建礼教,提倡的是伦理婚姻。第二种婚姻是他所向往的,但那只是理想中的爱情,有心无力,算不得数。《文野婚姻》于1905年春节后演出,反响热烈,李叔同深受鼓舞,一颗为戏剧献身的种子开始萌芽。

李叔同与两位同事关系密切。一个是穆藕初,另一个是沈心工。穆藕初(1876—1943),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著名的爱国实业家,被誉为“新兴商业派”的代表人物。其兄穆恕再(湘瑶)与李叔同是南洋公学同学,穆藕初常去学校看望兄长,故与李叔同相识。穆藕初毕生投身公益事业,曾创办多所小学,出资五万两白银资助十余名青年出国留学,长期资助黄炎培主持的中华职业学校。

与李叔同在沪学会这段难忘的经历,同事穆藕初在《五十自述》中有过记述:

有某君者,二十年前创办沪学会之老友也,性聪颖而耿介,书、画、琴、歌、地理、金石靡不精通;富有辩才,尤工国语;雅度高致,轶类超群,律己谨严,待人谦和。当抵制美货时,慷慨激昂,于激发国民爱国天良,非常殷切。嗣后赴日求学,贤名籍甚,邻邦人士惊为稀有。……回国后任教职多年,余虽不常见,然私心甚钦崇之。

文中所说“抵制美货”事情如下:李叔同在沪学会工作期间,美国胁迫清政府订立的排斥华工的禁约期满,旅美华侨十余万人提出废约要求,美国政府予以拒绝并提出续订新约。次年,上海、广州、天津等城市纷纷抗议美国排华,并抵制美货,海外华侨和留学生也纷起响应,掀起反美爱国运动。后遭到美国政府和清政府破坏,但新约也未续订。

当时沪学会经理龚子英到苏州出差,一切事务交由李叔同代办。有人举报,不法商人董某家中私藏很多美国货,打算等运动过后再做买卖,从而牟取暴利。李叔同发言谴责之,慷慨激昂,煽动性大,得到民众积极响应。会后,李叔同组织21所小学负责人,发布传单,继续谴责,并且亲自率队抵达董某宅邸当面警告,迫使其放弃牟利的打算。

穆藕初与李叔同的情谊不止于同事之间,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1923年春天,弘一大师在温州庆福寺两年闭关期满后,曾到各方游历,弘扬佛法,上海为第一站。弘一大师与穆藕初是在其棉纺厂见面的。穆藕初刚因为工厂的人事纠纷愤然辞职,心情极为恶劣。当他听说老同事李叔同抵沪,立刻放下手中事务前去拜访。时隔多年,穆藕初乍见弘一大师,竟然有些拘谨。聊了一会儿,才缓解了紧张情绪。穆藕初带着疑问,请教了弘一大师几个问题。

穆藕初说:“我最近正在阅读东西方文化和哲学的书,见到有些书上对佛教颇有诋毁,断言说,假使佛教大兴,中国之乱还是照旧……我仅仅知道佛教是出世的,而我国衰败至此,非全力支持,恐国将不国,所以恕我直言,我不赞成出世的佛教。不知道弘公将何以教之?”

弘一大师说:“居士之所见,属于自利的小乘佛教。出家人并非消极一派,其实积极到万分。这,试看菩萨四宏愿就可得知。何为四宏愿?就是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一切新学菩萨,息息以此自励,念念利济众生。救时要道,此为急务。推行佛化,首在感移人心,以祈慈愿咸修,杀机永息,并不是希望人尽出家。出家须有因缘,而出家人亦讲孝悌忠信,亦主张尽力建设,造福苍生。至于某些谈论中西文化的人,以为佛教大兴,中国之乱更无已时云云,实际上论者并未真正知晓佛教之精义,只是在那里徒逞私议,浪造口业而已。口唱邪说,障人道心,罪过非轻,殊堪悯恻……凡现在地位甚高之人,夙生地位亦甚高。万勿被眼前的富贵地位所迷惑,以致堕落。”

多年以后穆藕初对这次深谈历历在目,他对佛教的看法有所转变,心中长出佛意。这种佛意随之在他之后的生活中有所体现,如他在抗战期间筹资救济灾民,又如资助弘一大师《护生画集》《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等书出版。足以说明,穆藕初与弘一大师的缘分,由弘一大师出家前延伸到了出家后。

沪学会开设音乐课,李叔同邀请沈心工教乐歌课,传授西方近代音乐知识。沈心工(1870—1947),著名音乐家、学堂乐歌的最早创作者和推广者。沈心工出名较早,是李叔同音乐上的前辈,亦是其在南洋公学的老师。沈心工到沪学会任教之前,就已经出版《学校唱歌集》三辑,之后又陆续出版《民国歌唱集》四辑、《心工歌唱集》等著作。

沈心工在沪学会文化补习所授课时,李叔同也和学生们在台下一起听讲,这也是他首次接受系统的西洋音乐启蒙。李叔同的艺术天赋与生俱来,这毋庸置疑。在沈心工的言传身教下,李叔同很快掌握了西洋作曲法的要领,并且写出处女作《祖国歌》:

上下数千年,一脉延,文明莫与肩。纵横数万里,膏腴地,独享天然利。国是世界最古国,民是亚洲大国民。呜呼,大国民!呜呼,唯我大国民!

幸生珍世界,琳琅十倍增声价。我将骑狮越昆仑,驾鹤飞渡太平洋。谁与我仗剑挥刀?呜呼,大国民,谁与我鼓吹庆升平?

这首歌由李叔同填词,曲调则是早在民间流行的《老六板》(注:中国汉族民间器乐曲,为古老的民间丝竹乐曲调)。这首歌的出炉恰逢其时。当时的中国还处在甲午战败,八国联军侵占北京,订约赔款讲和,抵制日美货等一系列运动之中,一代中国人正在经受国耻。这首歌的出现,抒发了国人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具有很强的励志意义。一经传播,很快享誉全国,李叔同也因此被誉为“人民的音乐家”。

多年后李叔同的学生丰子恺说,我在小学里唱到《祖国歌》的时候,正是“劝用国货”的时期。我唱到“上下数千年,一脉延,文明莫与肩。纵横数万里,膏腴地,独享天然利”的时候,和同学们举着旗子排队到街上去宣传“劝用国货”时的情景,憬然在目。我们排队游行时唱着歌,李叔同先生的《祖国歌》正是其中之一……

1904年沈心工出版《学校歌唱集》,曾志忞出版《教育歌唱集》,在中国学堂和日本华人学堂传唱,风靡一时。李叔同在检校歌集时,发现歌词多为今人的新式语言(白话),觉得别扭,于是决定重新编选一套,倡导国粹主义。他从《诗经》、《楚辞》等古诗词中,精选篇章,分别配上西洋、日本曲调、昆曲译谱,缀集成册,书名定为《国学唱歌集》。李叔同在序言处表明了五项编书宗旨:

毛诗三百,古唱歌集。数典忘祖,可为于邑。《扬葩》第一。

风雅不作,齐竿竞嘈。高矩遗我,厥唯楚骚。《翼骚》第二。

五言七言,滥觞汉魏。瓌瑰伟卓绝,正声罔愧。《修诗》

第三。

词托比兴,权舆古诗。楚雨含情,大道在兹。《摛词》第四。

余生也晚,古乐靡闻。夫唯大雅,卓彼西昆。《登昆》第五。

这套书作为沪学会乐歌教材。内收21首,均为李叔同选曲配词、填词。1905年5月,《国学歌唱集》由上海新书局出版,翌年再版。李叔同意识到,之前自己所坚持的以古典诗词做歌词的行为,并未达到预期效果,还对现代音乐的推广起到桎梏作用,所以请求书局毁版,停止发售。

李叔同借此名震乐坛,但他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时刻牢记沈心工对他的指导。李叔同于1905年赴日留学,创办中国第一份音乐刊物《音乐小杂志》,在杂志上专门刊登沈心工肖像,并告诉世人,沈氏为我国乐界开幕第一人,久为海内所钦仰,我现将他的肖像刊登于本杂志,如有收藏此肖像者可留地址。出刊后赠水彩画一张,第二期杂志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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