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箩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庞,一双幽寒深邃的黑眸直视着自己,她长长的睫毛不由轻颤了下,泪在眼眶打转:“项王……不要再说谎了,曾经的过往,许下的诺言,怎会说放下就能放下呢。”
项羽慢慢垂下了手,仰首望着天,轻声说:“我放下了,是你太执著于过去,而本王早已忘了所谓的诺言。”淡淡的语气让人周身发冷,仿佛兜头兜脑浇了一桶雪水。云箩抬眸望着男子冷峻的侧颜,眼中含着伤:“拖着这副残躯,离开又能往哪里去呢,难道我沦落何处,是生是死项王也都不在乎了吗?”
项羽抑住心头的哀伤,眸光依然冷似寒冰:“你既与本王再无干系,你何去何从,是生是死,本王一点都不会在意。”
云箩呆呆地伫在那里,红了眼眶没有应声。
项羽侧眸看了她一眼,神情像不耐烦了,沉声说:“你若不离开,那本王便走。”言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只剩月色下的萧索树影和云箩瘫坐地上的身影。
无声的夜,项羽许是因喝了酒头有些晕眩,但不知为何却无半分睡意,便索性披衣坐起,侧头正见项庄叩门走了来,不由脸色一沉,急问:“不是让你带她离开这里吗,云箩人呢?”项庄垂首,神情有些为难:“项王,云箩姑娘还在外头坐着呢,一句话也不说,实在劝不动她……”
项羽闻言,神色怆然,忙起身和衣快步走了出去,边走边骂着:“倔脾气的傻丫头,你就这么想去死吗?”
远远地,他望见树下那瘫坐在地的女子身影,风卷着地上叶子抚过她凌乱的长发,人就这么无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幅定格的画,仿佛听见了画外人低低的叹息。他心里既心痛却多了一丝佳人未离去的喜悦,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这画中人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可是,似乎晚了……他也不知待到明日或是未来带给她的是什么,幸福还是厄运?
他跪在云箩身旁,手缓缓落在她的双肩处,目光中透着无限怜惜和难过:“云箩……”
云箩眸光闪烁了下,微微侧过头,脸上浮现出了恬淡的暖笑,交接的目光像是纠结着千丝万缕的线,缠绕在心底打了一个结。
“你走吧。”项羽暗哑的说着,却埋首在云箩的脸颊边,紧紧贴着她不多的温暖,无助又绝望:“离开我,求求你。”
云箩明显感觉到他身子在轻颤着,现在的他似乎已不再是那傲立天地的王者,而像孩童一样显得彷徨和不知所措。故事仍在残酷上演着,并不理会看客们的情绪感受,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从前就算承受再多磨难,肉体忍受再多痛,也没有像这样流泪过,可此刻,她却只想哭。
“云箩……”项羽话声悲凉地说着:“本王没有忘记从前的诺言,只是无力兑现了。项庄是唯一可信任的人,他会替本王好好照顾你的,云箩……你说的是对的,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的心,原来我爱着你……”
云箩摇了摇头,轻声说:“可你的爱太过残忍,明知道我放不下你,为什么忍心留我独自面对生离死别的痛,和余生的煎熬,而你却轻松丢弃从前的所有,一个人狠心离去……”
项羽深深地望着她,低声说:“本王历经百战,向来是胜券在握,从没有像这一次有如此沉重的挫败感,仿佛看到了大势已去,唯有天命沥沥眼前。但本王仍要战下去,绝不认输,哪怕最终的结果可能将失去天下,失去所有甚至生命……到时,你会怨我吗?”
云箩目中含泪,唇边勉强挤出了一丝浅笑:“怨,我当然要怨,怨项王太笨太傻太认真,明明有逃走的机会却仍要死撑下去,不分胜负绝不罢休,也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但,不管项王如何选择,云箩只会傻傻地呆在项王身边,不离不弃。”
他垂眸笑了,修长手指替云箩拭去泪水,拥她入怀。
这个看起来还算平静的夜很快过去了,破晓时分,韩信,彭越率军两面夹击而来,项羽无力抗敌,只得带着人马往另一方向而去。马不停蹄的一天即将落幕,此时近了黄昏,天一下子就阴了下来,云层染成了夕阳红,仿佛是谁腮边干涸的血迹,此地为该下,身后的乌江河水卷起千江雪的浪花澎湃着,汹涌无垠。
云箩望着翻卷着的江涛滚滚而来,像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洪兽,随时都会将他们吞噬。到哪儿不行,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我曾梦到过这地方,是噩梦,而现在所有的一切却在真真实实上演着,上天真会戏弄人,明明有了注定的宿命,却还要使人承受尘世的悲欢离合和万般无奈。
云箩将目光从江面收回,转头望向项羽:“人生不过百年,生前纵然拥有一切,死后不过是一抔黄土,一了百了。我不懂军事,但也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项王可听过越王勾践的故事?当时吴国率兵来攻打越国,越国战败后越王勾践被押到吴国做奴隶,忍辱伺候吴王三年后,吴王消除了对他的戒备并将他送回越国,其实勾践没有忘记仇恨,暗中训练精兵强将,等待时机反击吴国。越国逐渐强大,最后找到时机一举灭了吴国。失败是不可避免的,项王并不是无路可走,若能忍一时,暂回江东一避,等待时机重整旗鼓,卷土再来,到那时胜负还未可知呢。项王,眼下趁敌军未至,还有机会,若再死拼下去,就没有逃走的路了。”
云箩心底仍存有一丝希望,也许有转机吧。
他的眉很长,鼻梁挺直,有些孤绝的味道,只见他垂首深深叹了口气,说:“本王若是想逃,何必等到现在?只是这些随本王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怎么办,难道踏着他们浴血杀出去的路,踩着他们的尸体,一个人灰溜溜逃走吗?若兵败,本王也决不苟且偷生,这是天要亡我,而非战之罪。”
项羽把目光缓缓从江面收回,落在她的身上,那一双眼睛如寒星,里面明明没有任何温度,确深邃明灿至极,令她呼吸微微一滞。曾经坦言的永恒,曾经真挚的感情,现在如烟花弹指的瞬间,优美了一刻,留下的是满目苍凉和随之而来的落寞。
他望着云箩的脸,轻声说道:“云箩,你是本王心头永远解不开的结,现在唯一舍不得,放不下的,是你。”
云箩亦是凝睇着他,眼眸微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项王是盖世英雄,不管项王的选择是什么,我都坚定追随项王,生死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