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蔽日,千军万马伴着号角声席卷着漫天尘沙滚滚而来,旌旗猎猎,恶战一触即发。项羽神情冷峻,身姿卓然而立,战甲裹身,手持一杆锋利长戟,他望着几十里外黑压压立着的敌军,黑瞳冷厉,手骤然攥紧,已然做好了冲杀的准备。
虞妙戈朝马车外望了眼,隐去了眸底的苦楚,起身步伐轻缓地下了随军的车,走至刘邦身边:“请汉王借我马和佩剑一用。”刘邦侧过头定定看着她,目光中含着复杂的情绪,犹豫、矛盾、怜惜和无可奈何。
“妙戈,你还是有选择的。”良久,他轻声说:“本王有些后悔了……”
“汉王,这是妙戈唯一的心愿,而且汉王已答应我了。”虞妙戈蹙眉说。
刘邦端详着她,欲落在她肩上的手又缓缓垂下,有些无奈的说:“放心吧,本王对你不会食言,你既意已决,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风又起,尘沙飞扬,刘邦望着她将要策马离去的背影,心忽然失落落地,欲喊出口的名字又给咽了下去,不像平日的嬉皮笑脸,此时他脸上竟是说不出的哀伤。虞妙戈似是感应到了身后投来的目光,回眸浅然一笑,笑靥宛若三月的桃花,令人陶醉。他希望时间凝滞,留住这美丽的一瞬,这一笑拨动了他心底的弦,只是这弦音听来惹人心疼,笑容更像是昙花一现的美丽,转瞬即逝。
“汉王,这女人的话你竟然相信?”身后的汉将樊哙粗声说。
刘邦目光一直追随着虞妙戈离去的方向,低声说:“本王自然不信,只是我不想让她恨我。”
项羽见敌军迟迟没有动静,不免有些不耐烦起来,便挥旗示意军队准备进攻。正在这时,身后一人指着前方对他说:“项王,好像有人过来了。”
项羽凝目望去,见一女子骑马缓缓而来,衣袂飘飘。他脸上露出喜悦之色,跑上前扶虞妙戈下马,话声带有几分责怪:“为什么离本王而去,虞姬,你知道本王有多担心,多不安吗?”
虞妙戈唇角微弯,眸中情丝万缕:“对不起,我不该离开大王。”
项羽伸手轻轻抚着她柔润的脸颊,眼中满是忧思:“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让你跟着我颠沛流离,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这些年委屈你了。”
虞妙戈眼中闪着泪光,摇摇头,手慢慢覆在他有些微凉的大手上:“我从未觉得委屈,能嫁给自己爱的人,虞妙戈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此时我依然幸福,原来……大王心里有我,我对大王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项羽深情望着她,轻声说:“重要,因为你是本王的妻子,是我此生要保护的人。”
虞妙戈垂眸浅笑了下,然后又问:“那你爱我吗?”
项羽一怔,抚着她脸颊的手不由缩了下,目光有几分闪烁:“我……”
虞妙戈将手放在他唇边,摇了摇头,然后上前抱住了他,歪头靠在他的胸膛处:“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现在我都当你是爱我的。”她偎在项羽怀里,神情凄然的闭了闭眼,轻轻说:“真想念我们小时候生活的故乡,那里没有漫天黄沙,没有金戈铁马,没有血雨腥风,有的只是绿水环绕青山,还有那岸边渔夫哼唱着的楚谣。大王,我们还能回去吗?”
项羽低低叹息了声:“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早已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去了。”
虞妙戈直了直身,抬首望着他:“若卸甲归降,刘邦答应会放了我们的,到时候,我们就能远离鼓角争鸣,忘掉这里是非恩怨,去过简单平凡的日子,不好吗?”
项羽皱了皱眉,声音冷硬了几分:“宁可战死也决不降敌,刘邦不讲信义,出尔反尔,实在欺人太甚,不杀他难泄本王心头之恨。也许冥冥之中是上天的安排,我和他之间必须有个了结,注定只活一个。”
虞妙戈望着他眼中射出的肃杀之气,心底泛着苦涩,嘴边勉强勾起一丝笑容:“大王,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妙戈时的情景吗?”
项羽笑了笑,脸上难得一现的温情:“自然记得,那时我正年少,而你也只是个黄毛小丫头,穿着粉衣粉裙在自家园子里跳舞,像只小蝴蝶。”
虞妙戈眼波盈盈,从身后拿出一柄剑:“妙戈不能为大王做些什么,今日只想能在军阵前,再为大王跳一次舞,祈愿大王旗开得胜。”
“这……”项羽愣了下,但看着眼前她凄迷的,惹人生怜的神情又不忍拒绝,便笑着点了下头:“好。”
没有初见时的朗朗日光,春风荡漾,鸟语花香,这里只有暗沉的天,卷地的尘沙和远处的号角声。
虞美人翩然起舞,裙裾飘飞,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玉手,足尖轻轻一点,完美的旋转后,长袖在虚空中浅浅的一抹,就像是要拨开浓重的云彩。只见她玉手抽出剑鞘里的青剑,手腕轻轻旋转,青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却与她那抹白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美的动人心魄。舞着,想着,似乎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儿时的故土。
项羽看着这个衣袂飘然的女子,神色恍惚,恍若也回到了从前,而就在下一刻,他的心狠狠一颤,方才舞着的虞妙戈顺势用剑在颈间一抹,瞬间,血色的花瓣沾染了白裳。
“虞姬,不要!”听闻剑啪嗒落地的声响,他嘶声喊着,脚底生风了般飞跃过去,双手托住了她枯蝶般软下去的身子。
“虞姬,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声音发颤,面色悲怆看着怀里柳眉紧蹙,颈上血流不止的虞妙戈,心顿如刀绞。
“大王……”她涩涩开口,扭头避开他试图擦去自己颈上血迹的手:“原谅妙戈……不能……不能再陪大王走下去了。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韩信的人马从后方包抄过来了,刘邦想前后夹击围住我们,妙戈……妙戈不能为大王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大王没有后顾之忧,好带弟兄们杀出重围……”
“坚持住,我会带着你一起杀出去的,虞姬,你一向最听我的话,现在本王命令你不准死,听到没有……”项羽红了眼眶哽咽着,一滴泪水潸然落下,落在她被血染红的衣裳上。
“霸王是不能哭的……”虞妙戈半睁着眼,脸色愈渐苍白,声音也微弱了:“从小到大都愿意听你的话,但就这一次听妙戈的,好不好?”她艰难弯了弯嘴角,笑的嫣然:“真想念……我们的故乡,纵然人事已非,但……来年春天,好景依然如旧。战事结束了,一定……一定要替妙戈回故乡看看,是否还是昔日的模样……”
项羽颤抖着的手紧紧抱着她,低头在她耳边说:“好,本王答应,到时我们一起回去。”
一生一世为一人,花开花落终为情。纵使万般煎熬,纵使生死相隔,得今生所爱,妙戈此生无憾了。她含泪浅笑,想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却使不出半分力来,最终,手无力垂下了,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项羽手抚过她冰凉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目,心一痛,浑身脱力的跪倒在地,寒彻透骨的感觉从腿上一直蔓延到心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就这么呆呆望着,谁也不忍上前打搅这悲凉,死寂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