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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新芽(2)

袁野有一种直觉,丁易并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那个男人的眼睛里有一种狡狯的得意,这说明他仍然有所保留。但当时袁野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狼狈的离开。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他曾经饶有兴趣的想找出这个迷一样的女人背后的秘密,然而此时此刻,他问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在他开始对这个女人认真的时候。

然而,他们在一起时的一切,滨江路边忘情的深吻,脆弱的说着喜欢自己的声音,顾盼之间交错的眼神,还有那一个个绝望的长夜里,她温柔的拥抱和抚慰,这一切,全是假装出来的吗?袁野不愿那么想,可是就是忍不住──自己对于苏琴来说,也不过是利用起来很方便的男人而已吗?和张磊,丁易等人并无不同吗?

虽然已经竖起衣领,但夜晚的寒风仍透过单薄的风衣直浸入骨头。心脏的部位传来一阵隐痛。这种痛苦,和发作时病患的胸痛不同,但一样难以忍受。就在此时,袁野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深受伤害。

这是一处位置偏僻的地下赌场。从外面看只是一处快要倒闭的小饭馆,生意门可罗雀。坐在布满灰尘的柜台后无所事事的老板,伙计实际上都是歪哥的手下。他们是把第一道关的。丁易慢慢的走进去,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胖老板嘿嘿一笑,半开玩笑的说:“丁二娃你怎么又来了?上次借的还没还清吧?小心周老虎捉了你斩你的手指。”

丁易不以为意:“老子这次是客人,有的是钱。”

“你哪来的钱?莫不是打劫了银行?”

丁易一边往里走一边笑:“挖了金矿呗。”

掀开粗厚的黑布帘,一股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然而对丁易来说,这却是最熟悉最令他身心放松的空气。里面是两个连接在一起的大房间,外面那个摆着五桌麻将,有一个丁易新近认得的混混坐在其中手脚利麻的打牌,丁易和他打了声招呼,他应了一声,眼睛看着牌,头也不抬。丁易只管往里走,最里面的这间屋子,大概有二三十个人挤在里面,个个面无人色。这里无论白天黑夜都开着灯照明,用于通风的窗户紧闭着,室内充满了烟味,汗味,体臭,然而一桌一桌围在赌桌边的人们是丝毫感觉不到气闷的。屋子近门口的地方摆了四台老虎机,其中有两台都坐着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不停转动的屏幕发呆,手指机械的按动按钮。再里面就是色子开大小和赌瘪十。

眼见着丁易进来,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光头踱了过来,用四川口音骂道:“丁二娃!你狗日的又来干啥子?债屎拉清没得?老子这点是不得畲帐的哦!”

“谁要你畲帐?真金白银!”丁易一边说一边往瘪十那边的桌子挤过去,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赌桌上的情况吸引了。

丁易手里握着苏琴刚给他的一万二千块,紧盯着发牌的少年熟练的手势,舔了舔嘴唇,抽出两百块押在庄家上。

不知过了多久,苏琴给的那一扎厚厚的钞票,已变成薄薄的一小迭。

穿皮夹克的光头见丁易已经输得差不多了,向身边的小弟轻轻一努嘴。小弟心领神会,立刻走出去打电话。

丁易面色青白,流着冷汗,不停的舔着下唇,下辱已经干裂爆开。他犹豫着,终于下定决心,抽出几张百元钞票押在闲那边。开牌出来,丁易果然又输了,庄家是5点,而他自己是一对瘪十,第三张牌发到他手里,他不敢翻,只抬起前梢,眯眼偷瞄,立刻痛苦的骂了句脏话,扔了出去。

只要再玩一两次,匣里的纸牌就快没有了。就在丁易犹豫要不要将手里剩下的钱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之时,他的肩头被人重重一拍。

丁易回过头,一个瘦高个子站在他背后,手搭在他肩上。丁易的眼光绕过瘦高个子,看见后面那个矮矮笃笃,满脸横肉的黑脸膛汉子,立刻吓得一哆嗦:“虎……虎哥。”

周老虎的眼睛却盯在他手里:“不错嘛,好像发财了?”

冷汗从丁易的额头不停的冒出来。恶人还须恶人磨。他不怕袁野,却只怕这周老虎。袁野再凶,他也是警察,做事有他的规则,这周老虎却是个煞星,什么都做得出来。

旁边的光头见大家都呆呆的看着这边,忙堆了一个假笑出来:“虎哥,你看我这还要做生意……”

“好!我还个面子给你。”周老虎冷冷的说:“带他出去再说。”

一出门,强劲的冷空气立时让丁易打了个哆嗦。此时不知是凌晨什么时分,巷子里黑得邪乎,连街灯都半时半暗的。电线杆子下,几个人将丁易团团围住。

刚才那瘦高个子走过来,将剩余的钱从丁易手上一把夺过,递给周老虎。周老虎飞快的数了数:“妈的!才三千多,连还利息都不够!你他妈有钱去赌,没钱还账!”

他一个眼色,丁易心知不妙,正要讨饶,太阳穴已挨了重重一拳,还没来得及叫唤,拳头脚尖已经像雨点般的落下来。

“饶命,饶命……虎哥,饶命……”丁易抱着头缩在地上滚来滚去:“我有钱,有钱还……”

周老虎听到一个钱字,立刻示意停止:“他妈的,老子凭什么再信你?”

“真的,我找到了个凯子……”

周老虎不耐烦起来:“你他妈就不就当老子是凯子吗?今天不下你一只手你就不长记性!”

丁易魂飞魄散,只觉得手已经立时被一把扯了出去,压在地上,黑暗中明晃晃的刀光一亮。

“不要!不要!虎哥我知道错了!我会还钱,一定会!”丁易哭叫起来,颠三倒四的说:“再给我三天时间……真的,我求你!我还你双倍不行吗?”

手被松开了。丁易像捡回了只手似的,捧着它唔唔的抽泣。

“三天,老子就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再不还钱,老子找到你住哪儿,就杀了你!”

周老虎扔下几句狠话,带着他的手下上了车走了。

丁易好半天才哆嗦着从地上站起来,一阵晨风吹过,他感到裤裆一片冰凉,才又羞又气的发现,刚才竟然吓得失禁了。

都是他的错。

当程琳坐进赵总那辆银灰色奔驰500的时候,心里只狠狠的滚过这个念头。

当她打电话告诉陈子鱼今晚要加班,可能晚点回家的时候,手机那头传来的是冷淡之极的反应。她本来心底还存了那么一丝丝希望,只要陈子鱼流露出哪怕是一点点温柔,她也许都会改变主意,不会在晚饭后接受赵总含蓄的暗示,跟他一直来到酒店。

电梯里的楼层数字闪闪烁烁,程琳的心里就像一团乱麻。赵总那肥厚的手掌轻轻环绕上她的腰,他在她耳边柔声说:“琳,你答应我,我好高兴。”在那一瞬间,程琳咬住下唇,屏住呼吸。

到了这里,已经不能回头了。

这都是陈子鱼的错,她要让他后悔。

一进房间,男人迫不及待的拥抱住她,热切的寻找她的嘴唇。这几个月来,他以无比的耐心接近着她,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她闻到他呼吸间淡淡的酒味,本能的想要推他,双手却接触到他松驰的胸部,心里吃了一惊。在高级西装的掩盖下,原来竟然是这样一巨庞大而松软的肉体。她突然想起了陈子鱼。不是往日那些冷战争吵的情景,而是他的身体,那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多余的脂肪,而布满匀称的肌肉,豹一般优美柔韧的身躯,当他拥抱自己时,就能感受到手臂的强硬有力。

“对不起!对不起赵总!”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那个厚实的怀抱,迎面而来的是赵总那错愕的目光。她发现自己正以一种非常狼狈的姿势趴坐在床上,来到这里,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可是……

“我,我想洗一个澡……”

她吃吃的说完,赵总紧张的目光立刻放松了,小女人爱干净,害羞,不是要反悔。

“好,好,你先洗,我等你。”

她逃进洗手间,反锁上门,一颗心还是怦怦乱跳。她打开浴缸的水龙头,哗哗的水注入浴缸,腾起一阵阵白色的水汽。她呆呆的站在浴缸边。头发和皮肤在水汽中都变得湿漉漉的,让她觉得一阵迷惘。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在这儿干什么?

她把目光投向墙上的镜子。酒店内置发热丝的昂贵镜子永远不会像家里的镜子一样蒙上水汽。镜中投射出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苗条身影。因为长年的写字楼工作,缺乏阳光和运动,皮肤显得有点太过苍白,小腹也略显出一点赘肉,但除此之外,她的腰肢仍然很纤细,胸部也仍然饱满挺立,手脚也保持了二十来岁时的柔软细长。这也许得归功于没生孩子的关系。她苦笑了一下。想到孩子,眼泪突出其来的从眼眶中涌出。她只想生下深爱的人的孩子,可她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要和外面那个丝毫不相干的男人来这里?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这样一个凄凉又可耻的境地?她哭泣着环起双臂拥抱着自己,那干涸的寂寞的身体。陈子鱼已经多久没有拥抱过自己了?

她在洗手间呆的时间太久了,男人等得有点心急,正打算敲门,门突然打开了。她走了出来,身上穿得整整齐齐。已经脱了衣服的男人愣愣的看着她。她却不敢看男人老态毕露的赤裸肉体,低头说了一句对不起,拿起放在沙发上的自己的手袋,像逃一样跑了出去。

来到宾馆外,骤然包围她的夜晚空气让她抖了一下,身心却有一种舒畅的感觉,好像刚刚逃离了一个肮脏污秽的陷井。她的心情改变了,笼罩在心头的阴云在散去,一些乐观的,积极的东西开始往上涌。阿姨劝说过她的话,当时她不以为然,现在却一句一句浮现在脑海里。也许自己的确什么地方错了,也许她确实逼得他太紧了,也许陈子鱼是真爱自己,也许他现在一样盼着自己回家。她想回家,想见到他,她想念他有力的手臂,她想念他的怀抱。

她想念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眼睛。

太好了,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她要回家。她要和陈子鱼好好的谈一谈。

一切还来得及,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夜色中,她沿着马路不停的往前走,向迎着她驶来的第一辆的士扬起了手臂。

程琳回到家,打开门,一阵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他们家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烟味了。

她一怔。

屋里黑洞洞的,就像没有人。然而沙发的黑影那边,有一个红红的小亮点,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又黯了下去。

“子鱼?”

没有人回答她。

她疑惑的说:“你在家?为什么不打开灯?”

仰面躺在沙发上的人不说话。

程琳随手开了灯,立时可见灯光下,屋里弥漫着一阵淡蓝色烟雾,呛得她轻轻的咳了两声。如果在平时,她肯定会生气,但在刚才一路上那种强烈的依恋心情仍然在心中荡漾,让她变得平和迁就。她走到窗边,打开窗,让清新的空气流进室内。

“别抽那么多烟,对肺不好。”她回过身来说。

陈子鱼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面无表情的说:“我就是打算得肺癌。”

他的口气冷淡生硬,就像一盆冷水浇在程琳温热的心头。心中的温情熄灭了,无明火隐隐窜了上来。程琳也不说话了。她走过来端起放在沙发旁边小几上的烟灰缸,烟灰缸几乎快要装满了。她突然注意到烟灰缸旁边放着的那样东西,手抖了一下,烟灰倒泻了一桌子。她用颤抖的手指拿起,放在一旁的一只火柴盒,那上面印着她刚才去的那间酒店的名字。

她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起来。

她回过脸:“子鱼,你,你听我说……”

“我们离婚吧。”他淡淡的说。他一直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头顶的吊灯,好像那上面有比目前谈论的事更吸引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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