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亮的内心一度充满狂热,他对待事情一向风雨兼备,喜欢趁热打铁。要将大毛拉这样的野蛮人完全驯化绝非易事,这一点何三亮比燕子岭中任何一个人都明白。一时他人性善恶的两面行成一张千丝万缕的罗网,他头一回对自己自信的性格低下沉思的头颅,在大毛拉身上,何三亮不知道是该软还是该硬。经过他片刻的迟疑之后,他决定软硬兼备。“至于笑脸还是皮鞭,就让你自己选择吧!”他说:“达不到我的目的决不罢休。”随后,何三亮在夜色中点燃油灯,昏暗的灯光围绕着整棵大树,困琐在树干上的大毛拉这时已经精疲力竭,睡意浓浓。大毛拉一向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这时的他只想依靠大树进入睡眠。而何三亮这要趁此夜幕,开始他对大毛拉的驯化。为此,何三亮首先并未表现出他是粗鲁的人,他把自己可怕的皮鞭收进屋子,因为他不想完全用皮鞭和武力来征服眼前的这个野人。由于何三亮前两天拜访了村里最有名的训鹰老人,从老人那里他得知了动物的野性完全融入在身体内部,野人亦是如此。在讨教训鹰老人期间,训鹰老人特意为何三亮展示了与动物之间的精神对峙和毅力对峙。首先,训鹰老人点起油灯,捉来一只刚刚捕获到的成年老鹰,老人将老鹰拴在木桩上,昼夜不让老鹰合眼,老人与老鹰四目对望直到老鹰妥协或是精神奔溃,或者在手指大小的草秸上外裹肉条,让老鹰吞下。半个小时以后,肉条在老鹰腹中消化,草秸反被老鹰反吐出来。这个时候草秸便会刮出老鹰腹中的油脂,如此反复十日,老鹰便可完全被驯化。
何三亮也这是在训鹰老人那里受到驯化大毛拉的方法,他完全相信了训鹰老人的话,动物的野性融在身体的内部。这一夜,何三亮吩咐雅娜下厨烧了八道荤菜,并且准备了两坛烧酒。这两坛烧酒和饭菜是他特意为大毛拉准备的,午夜三点种的时候,整个燕子岭沉寂在一片黑暗中,所有的居民都已入睡,村子里的灯火全部已经熄灭。全村唯一有灯光的地方便是捆锁大毛拉的大树周围,大树四周燃烧着十几只油灯。何三亮在油灯的照耀下精神亢进,他完全不觉得困乏,妻子曾几次催促他早点回屋睡觉。何三亮却执意要与大毛拉对峙到底,他对妻子的催促置之不理,最后何三亮对妻子的催促感到厌烦,他说:“大毛拉一日不被驯化成人,他一日不说话,我便一日不睡觉。”雅娜完全清楚丈夫的固执和执着的本性,她无可奈何地呵斥道:“随你怎样折腾好了。”说完这句话,雅娜回到屋子,一头栽倒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她仰卧在床上,两眼湿润。在夜深人静中她听到英罕和皮龙平稳均匀的呼吸,她轻轻在嘴里念叨:“你们的父亲根本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又过了两个小时以后,雅娜便在不知不觉中睡去。而此时,何三亮在大树前对大毛拉几番好言相劝,说明人与动物的区别所在,他劝诫大毛拉早日醒悟,早为燕子岭做贡献,他对野人大毛拉提出一串设想与假设以及未知的诸多可能,也许在将来大毛拉会和自己一样,会成为燕子岭后代们所崇拜的祖先。而大毛拉除了眼睛盯着八道荤菜以外,对何三亮的讲述之言一概不理。
就这样,天到破晓,何三亮对大毛拉的一夜讲述和教育没有起到一点作用。一夜的捆绑使大毛拉全身皮肉疼痛难忍,大脑一片空白,疼痛让他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在身体,他完全没有了久远的记忆,也无法用交流的方式诉说疼痛。大毛拉只用感官聆听和观看,他看着是不是居民从大树下走过,发出奇奇怪怪的对话。但大毛拉却听不懂这种人类声音信息所表达的用意,在大毛拉眼中最熟悉的人就是何三亮了。自从森林开始,在身处麻袋之时,何三亮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如今,自己身困大树,眼前未变的人影,依然还是何三亮。大毛拉对何三亮与别人确实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亲昵感觉,不过这只是大毛拉内心深处的一种奇妙感觉。但,在实际与现实中,大毛拉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表现出天生本性中的警惕。每当内心产生恐惧,彷徨时,他仍旧想动物一样发出凄凉的嚎叫声。大毛拉的每一声嚎叫都表达着不同的意义,或是心理的失落,或是对食物的需要。然而,大毛拉所有的嚎叫和肢体的不安,都被何三亮认为是他对食物的需要。就在昨天夜里,大毛拉的眼光一直都未离开八道荤菜,而何三亮却只顾传递自己的心声与远见,到天亮八道荤菜依旧未曾动过。
一夜过后,何三亮终于失去了热情,陷入沮丧中,他将八道荤菜重新入锅加热,自己吃掉两道,剩下的全部给了大毛拉。一向吃惯原始口味的大毛拉,对加热后的熟食和奇怪的烟熏食物充满排斥,在何三亮的厉声呵斥中,大毛拉还是勉强把食物咽入腹中。让大毛拉无法吞咽的就是最后的那两坛烧酒,这种充满炽热的液体,在大毛拉的嘴中散发着火辣辣的烈焰。不一会儿,大毛拉的脑子变得迟钝而沉重,腹中如同浪尖游舟,难受的要命。他的大脑就像装了世界上最沉重的东西,整个中枢神经完全被酒精所抑制,全身骨肉如同机械一般,失去了感知与灵巧。大毛拉嘴中不受控制地说个不停,只是这些杂乱的碎语无人能够听懂。何三亮认真地把大毛拉说的所有杂乱碎语装进自己的脑袋,以便他来研究,可是不到三分钟他又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语言。后来何三亮发现,这只是大毛拉酒后胡乱发出的语无伦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