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念
滴答！
滴…答…
阴暗潮湿的小巷里，坑坑洼洼的地面积成了一汪汪小水潭。雨滴顺着房檐滚落，恰好掉进门前的水潭里，激起小小的水花。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
雪白的兜帽斗篷包裹住了来人纤瘦的身子，用白纱把脸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乌黑的长卷发柔顺的垂在胸前，从背影看上去应该是一位美人。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轻盈的走来，就在与有求居相隔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少女停止了前行，脚下褐色的鞋尖沾上了些水渍。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有——求——居——”女子自言自语，伸手轻叩门环。
“咚、咚、咚”
“请问，有人在吗？小女子有事相托。”
“吱呀——”
这，门没有关？
“有人吗？打扰了。”她推门询问，却看见一个孩子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儿。
“好好吃啊……好多烤鸡……好多……”炳炎，也就是被白暮捡回来的火云狐，现在正睡得迷糊呢。
“小兄弟，请问，这里可是白先生的住处？”
“烧鹅……烤鸡……卤鸭……”炳炎一边做梦一边还在流口水，“白先生……白先生！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睡着的！”
“炳炎，叫你坐在那里可不是用来整天睡觉的。”白暮在有求居一楼的里屋坐着，“把孙小姐请到里屋说话。”
——他怎么知道我姓孙？我还没通报过啊……
那孙小姐一脸惊愕，炳炎小狐狸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在有求居两个月，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表情。
“小姐请坐，先前小童招待不周，请勿见怪。”白暮放下手中的书，起身邀请客人坐下。
“没有，哪里的话。”孙小姐在白暮抬头的那一瞬，双颊“蹭”的一下就红了。
“孙小姐，有事但说无妨。”
——人说有求居白先生博古通今，道骨仙风，还以为是位朽兮老者，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啊，怎么办！心跳好快！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炳炎，给我取些己一号抽屉里的茶叶来。”
“是，我这就去。”炳炎在柜子的己列搭好梯子，找到最顶层找到己一号，“己一……就是这个吧……这种子一样的东西就是阿童哥哥茶叶吗？”
白暮将茶叶分别置入两个空杯，用刚烧的开水冲泡过滤两次，茶叶完全舒张开，成一枝花的形状，茎叶花瓣都很完整。
“好了，请用。”
“竟有这等仙茶，能在水中自行绽放，必是不凡之物吧。”
孙小姐将面纱揭开一角，小口浅尝。
“这是洛神花经仙法所制，有固元安神之奇效，喝上一口就能平复心境，放松下来。”
孙小姐放下茶杯，轻轻笑道：“不愧是仙茶，喝了果然感觉如沐春风，我之前所有的不适都一扫而空。”
“现在孙小姐可以慢慢道来事情的缘由了。”
“所有的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我在新一届的大赛上夺魁，比赛结束后，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家父在千挑万选后为我结下一门好姻缘，日子就定在第二年开春。谁知，福祸相依……
“一日，我发现眼角生出一颗淡紫色的小痣，那时我并未放在心上。可时日愈长，那痣竟越长越大，颜色也愈来愈深，现出来一朵花的形状。这紫色的印记让我看上去有些妖媚，寻访城中的名医，竟无一人能诊断此症，我也只好以妆容作为掩饰。
“可是，这毕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不是病也无从医治，家父也曾请过法师做法驱邪，还是没有效果，反而这印记竟愈长愈大，以致我的半张脸都被这印记覆盖。而那门亲事，也是一拖再拖。”
“孙小姐，可以除下面纱让我看看吗？”
“这……”孙小姐有些犹豫，轻抚自己的脸颊，又看了坐在对面的白暮一眼，一咬牙，“也罢，这般遮遮掩掩的也不是个样子，我也相信先生不是多嘴之人。”说完，孙小姐开始解除自己的面纱。
不多时，孙小姐一张完整的脸就暴露在空气中。紫色的印记已经覆盖了她的大半张脸。
白暮看过后双眉紧蹙，沉默不语。
“先生，依旧没得治么？”孙小姐不禁失望，但还是强撑着笑容。
白暮摇摇头又点点头。
“先生——这是何意？”
“孙小姐是否有所隐瞒？在下觉得，孙小姐您，并未对在下说真话。”
“先生……”
“孙小姐，若还想解此疑惑，就请告知在下真正的情况。”白暮说到这里，身上的气息突然就凌冽起来。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先生，小女子知错了，这就告知先生实情。”孙小姐一惊，心下已是慌乱无比。
“真实的情况，与小女子之前说的差不多，只是少了些许缘由，少了些许经过……
“小女子之所以去参加选美，一是小女子的愿望，二则是家父与人有过赌约。若小女子不能夺魁，那家父手中的商铺便要让出三分之一来给对方，不只是商铺，还有皇商的称号，也要让出。而与家父立下赌约的那人，是当年与家父竞争皇商的人，其女便是上一届夺魁之人，也是家父为我定下的夫家张家的远亲表妹。
“其实我与那张家公子本是青梅竹马，早已两情相悦，碍于两家商业竞争，两家关系远不如前。那张家的远亲，更是想要将那表妹马如芳嫁入张府。
“与家父而言，我若输了，便是输掉了皇商的名号和十多家铺子；与我而言，更是输掉了一段好姻缘，输掉了一个两情相悦的良人。我真的是输不起。为了能夺魁，我苦练才艺，，却无论如何都不及马如芳。无奈之下，只有去找马如芳的师父求教，就算是偷学，也要学习新的才艺。可是，还没等我去，就有客上门……
“那人说能帮我夺魁，我以为是能提高才艺，就叫婆子请他进府。可谁知，他竟然说是感受到我的召唤而来。他只要我换一把琴、换一支笔、换一双舞鞋……总之，是要求我换掉所有的才艺用品。我当然是不相信这件事就这么简单，但他告诉我的就只有这么简单，只是这所有换掉的物品，都只能由他来准备。
“眼看时间就没几天了，为了自己的幸福，为了我爹，为了我孙府，我必须答应他。
“之后的事情，也就是我最先开始说的那样了……”
“那现在，孙小姐可知那人在何处？”
孙小姐摇摇头，说：“自我夺魁之后，那人就消失了。也正是从他消失的第二天起，小女子的脸上就生出了这个印记……”她抬手抚脸，脸上闪过一丝痛色，也有一丝悔色。
白暮沉思一会，说：“小姐这是中了花妖的妖毒了。”
“妖毒？！”孙小姐大惊，脸色巨变，“那，可还有救？”
“孙小姐既然能来此地，就应该知道有求居的规矩……”
有求居，有求必应。相传只要找到有求居，无论任何需求，都能够如愿以偿，但必须付出等值的代价。交换品不仅有金银珠宝，大屋楼契，还有一个人的四肢、内脏、运气、机遇、快乐，以及灵魂，价值高昂，只看你舍不舍得。
“知道。”孙小姐低下了头。
“那么，孙小姐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孙小姐咬唇：“先生，可否容我想想……”
“既是这样，那孙小姐就在此考虑一下，半柱香后在下会回来。炳炎，我们去二楼。”
半柱香后……
“先生，我已想好了。”孙小姐深吸一口气，突然向白暮下跪，“钦若原用寿命作为交换，恳请先生祛除妖毒。”
“这……唉……”白暮扶孙小姐起来，“十年寿命，只为解这妖毒，代价未免大了些……”
“钦若输不起，试问世间有何物能与之交换？手？脚？声音？容貌？钦若只想与张家哥哥长相厮守，尽管两情相悦，但也并不是没有担忧的。若是钦若身有残缺，张家不愿娶亲又如何是好。日后爱驰色衰，看张家给她纳妾，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还不如死了干净。”
白暮低头沉默。半晌，唤来炳炎：“炳炎，将甲三号里绯色的香丸给我。”
“哦……”炳炎拖着梯子移到甲字号列，“甲三，绯色香丸……”
“是这个吧，先生。”
“恩，放在案上吧，”白暮从案上的木匣里拿出一把薄刀、一个火折子、一只杯子和一些香粉，又挑起一小粒香丸，埋入香炉中，“孙小姐，接下来在下要开始祛除妖毒并抽取你的十年寿命，请孙小姐平躺于旁边的榻上，心情放松。”
孙小姐依言仰卧在榻上，不一会竟沉沉睡去。
“童童，你要干什么啊？”炳炎凑到白目身旁，只要没有客人，他都喊白目“童童”。
“祛毒啊，我要把她的脸皮剥下来一层。”
“你为什么有的时候要交换品，有的时候又不要啊？”
“那要看事情的起因喽。”白暮在孙钦若的脸上涂涂抹抹，“无故遭罪，当然要为其除害；但如果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白暮停顿了一下，“像是孙小姐这样的，就要取走一样东西作为惩罚。”
“好了，等孙小姐醒过来，你就送她离开这里吧……”
那孙钦若祛除妖毒后，脸上的紫色印记果然消失了。炳炎凑上去看了看，觉得她还是很漂亮的。
“小兄弟?”孙钦若睫毛颤了颤就醒了，发现只有炳炎一个人，“我的脸……白先生……”
“孙小姐，妖毒已除，我家先生有些累了，就由小僮送孙小姐离开此处。”
“既然这样……那麻烦小兄弟了。”
炳炎将孙钦若送至门外。
“还要劳烦小兄弟代小女子答谢白先生了。”
“好。”炳炎应了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孙钦若看了有求居紧闭的大门一眼，转身走了两步，又似是不舍的回头，却发现有求居已经消失了，而面前的不远处就是生养她的孙府。
炳炎回到里屋。
“孙小姐……其实也是个苦命的人啊……”
“苦命？”炳炎手捧着装面皮的匣子，侧头奇怪的看着白暮。
“你可知这孙小姐的父亲是如何得到这‘皇商’之称的？”
“……”炳炎摇头，将匣子里的面皮一张一张的平摊在桌子上。
“也是在这里换的。”
“啊？”炳炎抬头愣愣的看着白目，没反应过来。
“孙老爷用孙小姐的二十年寿命交换了皇商之位……”
“那孙小姐现在岂不是已经少了三十年的寿命了？”
“是啊，”白暮从桌子下面摸出一听饮料，拉开拉环，喝了一口，“那孙小姐本是长寿之人，现在生生少了三十年的寿命，也只能活到四十岁了……”
白目将剩下的饮料一口喝完，凑到炳炎身旁。
“唔，炳炎，你数好了没有啊，有多少张面皮了？”
“额……又数乱了啦……”
“那还不快点专心数！”
“哦……可是，你要这些人类的面皮有什么用啊？”
“不该问的你别问……”
“可是我好奇嘛……”
“再多嘴我就把你变回去……”
“呜呜……你好凶哦……”
……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