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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青子衿】 凤凰鸣矣,梧桐生矣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传说,二百多年前,有凤凰栖于朝阳大山上的百里梧桐之中,声唳九天。是时,红霞满天,瑞气千条,紫气东来,催得朝阳大山的百里梧桐一夕之间由盎然的青翠换了个极喜庆的大红色。时人惊为神迹,一时间凤凰祠大兴,小镇也因此更名为凤桐。而凤凰神受此鼎盛香火,亦世代庇护凤桐镇上的居民。

也因此,这二百年间,江山几易,小镇上出了二十九位皇后,三十多位贵妃,更有甚者,当朝出了一位男皇后,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倦鸟归山林,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梧桐树下老大爷摇着扇子给孩子们讲的故事,让一旁的荏苒也听得叹为观止,在云淡风轻地擦身而过时,默默地启唇:“扯淡。”

荏苒叹道,这最能说明的是皇权统治的需要以及这里的山水不错,美人多呀!至于那座笼罩在余晖下金光闪闪云霞缭绕显得神圣不可侵犯的朝阳山----要真是神迹的话,她怎末会感受不到半点仙气,以至于潦倒到这境地。而且,在又一次看到那若有若无的阴影时,荏苒不由得眯起了双眼,不对,这绝不是所谓的神迹——反而,有些凶煞之气。

不过,依她现在这破败的形魂,能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根本无法看清那东西的背后究竟是什么,跟何况,那东西至月上中天时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看不出半点端倪来,她又何必再操这个心呢?

——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眼中的阴郁渐消,恢复了以往的清澈无波,荏苒抚下被风扬起的淡紫色面纱,继续娉娉婷婷地向前走去。其实,在旁人的眼中,怎么看,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罢了。

溪水渐渐,风吹杏花泠泠。荏苒优雅地将纤细的手指伸向清澈的溪水,撩起一串剔透的水珠——泼向右手旁脏污的碗。初春三月,乍暖还寒,只不过一小会儿功夫,她的手就冻得通红,水萝卜似的。暮色四合,夜色苍茫,荏苒只专注于做自己的事,彷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荡在空中的花瓣静了一刹,方才慢悠悠的落下。

荏苒略蹲久了头就有点晕,微一抿唇,正待起身,一股阴寒之气陡然从足底泛起,几个呼吸间就蔓延了半个身子,脖子似乎被一块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冰紧紧贴住,湿润滑腻,还有水声不停的响起,滴答滴答……

似乎下一秒就会传来一声尖叫!

“啊,好痛!”一声鬼哭狼嚎响彻杏花溪,“别打了,姐姐我错了,快住手!”

荏苒收手,有些无奈和好笑地看着飘在半空中,几乎把自己扭成麻花的白影子。那影子的头滴溜溜转地陀螺似的,忽大忽小的眼眶里饱含泪水,一副悲愤欲绝、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子。荏苒则若无其事地继续弯腰收拾那堆碗筷:“胆子肥了,到处乱舔,口水都流到我身上。”

“呜呜,姐姐我想你了呀。”那团白影子扭曲的更厉害了,几乎成了一个麻花拱桥,脑袋直从咯吱窝里头钻出来,挂在胳膊长的脖颈上荡秋千。此时此刻,星升平野,夜风呜咽,要是有人从这里经过,定会被这丧心病狂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你既不喜欢花生米这个名字,又这么喜欢扭成麻花,以后就叫麻花好了。“荏苒将洗好的碗筷放在水里开始冲第二遍。

“嗷,不要!我堂堂灵鬼,做什麽非要取小吃的名字?我看起来很可口吗?”只听“砰”的一声,扭做一团的白影子瞬时化作一个十一二岁乌发白衫很是俊俏的少年飘在半空中。少年眉目青涩,白嫩嫩的小脸气鼓鼓的,虽然一团孩子气,但不难看出长开以后一定是个少有的美男子。然而下一瞬,他就朝荏苒熊扑了过去。

花生米本质上来说是一个魂魄,但让荏苒微诧的是其特殊性----他是一个世所罕见的灵鬼。寻常人死后魂魄自会有鬼使带往冥界,若是故意躲避耽误了时辰或魂魄不全者才会沦为孤魂野鬼。而灵鬼不仅需要凡人新魂,还需要此人天命正直,秉性纯良,一生无所愧怍,再加上天时地利等莫大机缘的降临才会诞生,那是万万年也出不了一个的,她也只在上古典籍上看到过寥寥数语,这才有了一定了解。且灵鬼因夺天地之造化,万物之机缘,不仅阴气全无,反而周身灵气磅礴隐隐有仙泽缭绕,不过这点仙泽对她而言就是鸡肋,无甚用处。

另外,几乎所有的灵鬼为避免他族觊觎都喜静喜匿,深居简出,更可化身千万,可遇而不可求。不过,她身边的这只——她第一次在河边浣洗衣物时就看见了。大概太无聊了,他有事没事就飘到她附近来,捏她的衣服,扯她的头发,在她的面前倒悬着做鬼脸,翻着白眼舌头拉的老长----他以为他是吊死鬼么,一点做灵鬼的自觉都没有!直到他相当恶劣地往她脖颈、脸上吹气时,她终于一巴掌把他拍到河对岸做了锅贴!不料从此便惹了一个牛皮糖,再也甩不脱了。

此时,花生米已经一把抱住荏苒的左手,下嘴唇包住上嘴唇,眼眶里面稳稳涌出好大一包泪花,一副任打任骂死活不撒手绝不屈从于恶势力的样子。

荏苒默然片刻,推开他的脸,道:“好丑。”

情绪从汹涌欲奔的大海一下子干瘪成五百万年没有下过雨的桑田。不,他绝不相信!就算他生前只有十二岁,可小时候无论走到哪都是郡中一枝花,家里的亲戚来串门时只要他立时迎上去甜甜地笑着问好,绝对能收到一脸怒放的褶子花和类似“嗯哪长得真是俊,又是个乖巧懂事的,比我家啊那小子省心多了”的云云,顺便丰满一下他的小金库。他即使到了如今也是力压群小鬼的,怎么到了这个姐姐这儿就行不通了呢?还记得他上回曾义愤填膺地向她追忆他的美貌史,可姐姐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屡战屡败!

荏苒看着他真象是要哭的样子,只得捏了捏他圆润的小脸蛋,叹道:“别闹,我有正事与你说。”

花生米也是知道分寸的,只得丢下一句“谁叫这个凤桐镇只有姐姐看得见我,若我不主动现身,就连山上的山鬼也瞧不见,更何况那些孤魂野鬼了”,便不敢再闹了,乖乖蹲到一旁。其实,他一直挺好奇这个姐姐的来历,即非人鬼,又非妖魔,还觑不见半点传说中天界之人的仙泽神力,但接触久了,便会不自觉地对她心生敬畏,不敢过于放肆。

荏苒闻言垂眸,掩住瞳眸深处突如其来涌上的尖锐痛楚。若是连一个灵鬼也看不出来,那她——可是,这副身子,能做到的,也唯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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