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时正是太平军占领湖北、安徽,所以河南成了前线屏障,最是危机。信阳这苦差事可真是比远在万里之外的云贵还要苦上加苦。
罗十三被进叔请上了马车,叫车夫开去怡红院,“——不!去正阳楼!”忘记了自己还有一桩饭局,特吩咐进叔:“明天咱就上任,你去买些道上吃的喝的用的。我想明白了,这官嘛,还是要好好做的。”
李进喜问:“你想通了?”
罗十三窃喜,胸有成竹地说:“河南不是被太平军搅扰得天下大乱嘛。你知道么,愈乱的地方愈能瞒天过海、趁火打劫地捞他几桶银子,到最后拍拍屁股走人,不会留下多大痕迹。”
“贪赃枉法是门大学问,你就是个二溜子,有那能耐?”李进喜知道他这个人只会投机取巧,外加一点好色;官场贪钱可不是你一个人能够转得动的,这套班子要捞就集体捞,得好处就要集体得,你别光自己拿了不管别人快活,不仗义是一说,小心惹起妒忌,那些刀笔小吏,整人的办法各有神通!清朝可是有不少当官的吃了他们的亏,有甚者葬送于此,也是不占少数的。
其实罗十三是个做事不讲究后果的人。穷怕了,蹉跎岁月中磨砺出了一句至理名言:人生在世,欲成大事,必要挺身。而挺身却是比贪赃枉法更要大的多得多的学问。挺身赚个把银子花销难道有错吗?这可不是康乾时期的太平岁月,做了掉脑袋的事情是可以有退路的;就是担点风险,一旦哪天被查出贪墨公款的罪名,就可以去参军,跳梁小丑太平军在南边打的火热,加入他们队伍,准保推翻了满清统治!
每当想到这里,罗十三心里都是滋滋直乐,自己不敢往外说,只供内心交流罢了。他觉得,所有人都没有自己这般识时务,时局都没有自己洞悉得清晰——天灭满清,时不久矣(谁教他让我这么穷呢!)…嗯,就是这样。
将近半个时辰,来到了正阳楼。李进喜半路下车去买生活用品去了,罗十三独自下车还清了车夫二两银子,就当退车不租了。进了酒楼,掸了掸官服上的灰尘,迈起小步,登上二楼。店里的酒保一路跟随,问他有没有预约,罗十三清咳了一声,朗声说:“本官受七十六先生之邀,这厮…这人可曾来了没有?”酒保忙往里请他,直到得一处靠窗雅座与七十六(肃顺)私见,方才退下。
罗十三摘下官帽,眼睛不住打量着眼前这个名叫七十六的男子,他哪知道七十六就是一品大学士肃顺啊,要是知道,借他一百个胆儿也不敢这么随便。
肃顺相当于微服出访,芝麻小官不认得自己也并不见怪,面子上还是笑呵呵的奉迎,因为有求于罗十三为自己做替死鬼,这等送死的差使,还是先盛情款待他一番罢,不然自己真也过意不去了。当下,起身说了两句“请”,又亲自斟酒与他。
罗十三见了满桌的珍馐不能自已,没等对方劝食呢,举箸先行了起来。肃顺也不动筷,只看他吃,从中又问他何时启程,路费够不够花之类的。罗十三又不好意思说自己的银子不够花,毕竟是朝廷命官嘛,接着三下五除二,将席面一举扫尽,连汤水也不剩。倚坐在那里,揩了揩嘴角的油,打了个饱嗝。
肃顺瞧他吃得开心,心里也是高兴。但听罗十三说道:“行了,你这么盛情款待,有什么事需要本官做的,说吧,老爷我还赶着收拾行囊上任呢。”肃顺笑了笑,只说没有。罗十三还看不出这种人的心思?一定是为了巴结自己,但自己吃了他这么好的饭菜,至少也要给人办点事情吧?他觉得自己是十分讲道义的。
肃顺方才开口说:“我叫七十六,在永定门外做些小买卖,说白了,就是二道贩子。时今太平军扰乱南疆,断了漕运,唉…苦煞了我们,真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这名字好玩,排行七十六,就跟我叫十三一样是个数字,罗十三问:“你让我捎书信给家里?”
肃顺大摆手,故作慌忙“不敢不敢!岂敢劳驾罗大人!——小女在此,还望大人赴任途中照看一程,由她送信给家里,七十六必有重谢!”说着拿出了一个钱袋子,从中掏出了一个银锭子,罗十三看了嫌少,当下便要拒绝,谁知肃顺将那银锭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却将钱袋子给了自己。
罗十三用眼瞄了瞄里头,全是黄金!——少说有十两!突然吓得合不拢嘴,妈了个巴子的,他虽然穿了一身布衣布袍,出手如此阔绰……居然是干小本买卖的?
为了回敬,罗十三亦拿出那盒铂金纸包装的吕宋烟(即雪茄烟)来递给他一支,并不好意思地说:“我平时是抽芙蓉王、玉溪的,敢情这里没地儿卖,所以就勉强抽这个。”
肃顺平时不抽烟,到了特定场合,偶尔还能吞云吐雾一番,他接过烟,点头示意行好,就着酒保递上来的火种点着了。
没听错的话,七十六的小女在此?罗十三便问。
“韫儿,你出来。”七十六朝身后的屏风呼唤着,随后转出来一女子,只见她的脸红晕晕的,极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蓓蕾:身着雪色绸绣寒梅凉袷衣,下底碧绿纹兔百褶马面裙,梳着粉花双平发髻,腕上系着一铃七彩贝质碎花环。
面如花开常不满,容若草羞含笑焉。
罗十三倒没看痴,就是稍微有点愣。
肃顺说:“还望罗大人帮衬帮衬,将她送回家去。”
“好说…好说…”罗十三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小丫头虽说不上极美,但也是极可爱,天下再也找不到如此可爱的女人了,她不笑的时候,像是在笑;笑的时候,更加灿烂无邪。
肃顺的计策是完美无缺的,这个人一定摆脱不掉美色带来的快感,到死的那一日,也一定是他的缺点害了他。
韫儿蹲了个万福,拜见罗大人。罗十三见她窈窕,就无法自拔了,只好靠一口口地抽烟去放松注意力,要么丢了面子可不是好玩的。奶奶的、这可比现代整容后的效果还高啊,她简直是拥有一张天生丽质的脸!
肃顺续道:“小人的老父老母尚在信阳家中,小女此去探望,山高水长,独自一人生怕陷入危境,还望罗大人劳心照看,令她早归桑梓。”
“小事算不上一桩!”罗十三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在现代社会念中专的时候,所暗恋的女生为了别的男生而伤心,坐在自己的面前哭诉,他居然感到莫名的害怕,他这前半辈子最怕女人哭了,什么上刀山下油锅都没有美人坠泪可怕,真真断人愁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