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深处（夏娆）
楔子
十六岁的年纪，拥有什么？
清汤挂面的发，青春的面孔，单调的学生制服，她和别人一样。
出众的外表，清冷的眼神，疏离于人群的安静气质，她和别人不一样。
不管是在何时何地，她，总是可以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不止因为她的美丽，还因为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淡漠气息，即使是身在一群与她同龄的少女之中，她仍是格格不入的，不是高傲，只是疏离。
一张略带青涩的脸庞，却奇异的拥有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味道，超脱了美丽的世俗界限，神秘得让人迷惑。
她是冷寒烟，她的故事，开始在她十六岁那一年。
1 她 是清冷惑人的冷寒烟
又是秋天。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寒烟，是她的名字，清冷而缥缈的薄雾。名字是父亲取的，喜欢里边那个寒字，因为她的母亲叫晓寒，父亲希望她像她的母亲，有时候，她会想，父亲是不是想将她变成她的母亲，另一个程晓寒。
她的母亲程晓寒，是个美丽迷人的女人，温柔的笑容，清新的气质，恍若空谷幽兰一般让人着迷。她和父亲冷雅风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也是众人眼中理所当然的一对，只是，情况在她踏入社会后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程晓寒爱上了一个大她十多岁的成熟男人——程子谦，她如同着魔一样被这个风流潇洒的男人所迷惑，对于家人朋友的劝阻置若罔闻，她对冷雅风说她很抱歉，她无法爱他。她不顾一切的沉迷于她的爱情，而那个男人也被她的美丽温柔打动，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她以为她终于拥有了自己想要的幸福，这一切却在她怀孕后，他的妻子带着他的儿子找上门来时终止。原来程子谦早就结婚了，并且还有了一个六岁的儿子，程太太跪在地上求她，哭得撕心裂肺，说程子谦要离婚，求她放过她的丈夫，求她放过她的婚姻。
原来，他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婚姻，早就是了，她无权将她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上。她心碎了，也退让了，她连夜收拾东西逃离这个男人，回到冷雅风身边。冷雅风很爱她，爱到可以包容她和另一个男人生的孩子，于是，很快，他们就结婚并迁居他乡，七个月后，她生下了媚儿，然后，两年后，她生下了她和冷雅风的女儿，就是她——冷寒烟。
所以她和媚儿其实只有一半血缘关系，媚儿随母亲姓程，她随父亲姓冷，但父亲对她和媚儿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媚儿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对于这位不是她亲生父亲的父亲，她比她这个亲生女儿更加尊敬，对她这个妹妹，更是疼之入骨。母亲总是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父亲要忙于工作，她等于是媚儿带大的。
她可以想象得到母亲的绝望，她想，程子谦也是真的爱她母亲的吧，不然就不会要和他的妻子离婚来娶她。
两年前春天的某一天，母亲把她和媚儿叫去她的房间，告诉了她们姐妹所有的一切，然后，过了没几天，她的母亲就不小心从楼梯上失足摔了下来，离开了他们。
父亲说母亲是因楼梯太滑不小心失足，可是，事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她的母亲根本是再也受不了思念的折磨，故意摔下去的，她选择了用最干脆的方法终结她的痛苦，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个伤害她的男人，所以，她看不见父亲的深情，也连带的忽略了她们两姐妹。
她和母亲长得很像，她的眉眼五官几乎完全拷贝至她的母亲，只不过，她的气质比起她母亲来，更加清冷疏离。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一样，她没有大悲大喜的情绪，没有起起落落的人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不喜欢的。
生命，就是如此，不管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都没有永久存在，只能短暂的停留，不是吗？
今天的钢琴课由于老师生病暂停一天，她也就早早回到家在自己的房间里写功课。
轻轻的开门声——是父亲回来了。
“媚儿，寒烟还没有回来吧？”
媚儿也回来了。
“寒烟今天有钢琴课，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是媚儿的声音。
“那就好了，你过来我房里，爸爸有事要和你说。”
脚步声转向旁边的父亲的房间，然后是拉开椅子打开抽屉的声音。
“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你就收着吧。”冷雅风的声音又传来，这间租来的便宜公寓，隔音自然不会好。“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她知道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男人的照片，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俊美的长相，潇洒的笑容，一双勾人的凤眼和媚儿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那是媚儿的亲生父亲程子谦。
“对我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媚儿甜美的声音冷冷的传来。“我只有您一位父亲。”
“媚儿，不要这样，他始终是你的亲生父亲。”父亲停了一下。“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您要去哪儿？”
“医院要派一个医生去非洲支援当地医院，他们推荐了我，我可能要离开这里去那边四年。”
离开？父亲要离开？他为什么只和媚儿一个人说？她也是他的女儿啊！
“去非洲？怎么可能会让您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我不可能带你们姐妹俩过去，所以，你们要留下来。”
两年前，她失去了母亲，两年后，她的父亲也要离开她了吗？即使只是四年，她也不要。
半晌，媚儿才再次开口说话，她的声音闷闷的。
“爸爸，这是真的吗？”
“爸爸会拿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吗？你也知道我们医院去年也去过一位医生。”父亲慈爱的声音多了一丝忧伤。“这种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下个月就要动身了。”
“爸爸，你就不能不去吗？”媚儿迟疑的问。“非洲那些地方，条件太艰苦了，您的身体吃得消吗？”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我的身体还很好。”
“要不然我去找……”
“媚儿，事情已经决定了，你去找谁也没有用了，我只担心你们姐妹两个。你已经长大了，就算是离开了父亲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了，你可以好好照顾自己的，你还要替我和你妈妈照顾寒烟呢，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你是个坚强而又勇敢的孩子，从来就不会让人操心。”她听到父亲说。
媚儿没有出声。
“我去找过你的亲生父亲了，我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他说要接你回去，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念完大学。”父亲又开口了。
父亲怎么了？他不是只离开四年吗？怎么会去找那个他以前绝对不会去找的人——媚儿的亲生父亲程子谦，把媚儿托付给他？难道因为媚儿已经长大了，他要让她回到她的亲生父亲身边？
“爸爸，你为什么要去找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要瞒着我，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要知道！”
“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你们都长大了，不应该把青春埋没在这个小小的镇上，你们应该领略一下完全不同的人生，过一些不一样的生活。他会好好照顾你，他也答应我会帮我照顾寒烟。”
父亲要将她也一起送走吗？她和那个男人又没有什么关系，她只不过是媚儿的妹妹。父亲是为了她才让媚儿回去她亲生父亲身边吗？
她的脑海中有短暂的空白，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手掌，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爸爸，我不需要他来照顾，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也可以照顾好寒烟。”
“寒烟是学音乐的，我希望她能去大城市接受一些更好的指导，你知道我一直希望寒烟能在艺术的路上有所发展。你的亲生父亲是个事业做得很成功的企业家，他有足够的钱，能为你遮风避雨，能让你过很好的生活，他也会帮我培养寒烟，让她成为一个钢琴家，你应该知道，寒烟有多么喜欢钢琴。”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喜欢钢琴，只是母亲弹得一手好琴，父亲希望她也可以，她便学了。但，她知道，父亲这一句话推翻了媚儿所有的理由，媚儿不会再反对了，为了她。对父亲，媚儿不止是感激，还有深深的爱，她是真的把他当成是亲生父亲那样来爱他，对他提出的要求，她绝对不会拒绝。
是啊，都是为了她，媚儿疼她，宠她，只要是为了她，她什么都愿意做。她也知道，父亲会这么说，并不是只为了她，他也是为了媚儿，他不忍心媚儿被姐姐这个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她真的不想这样，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她不要，可她明白自己没有权利拒绝，她才十六岁，不管她多么早熟，在父亲眼中，她仍然是个小孩子，而且，这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媚儿。
父亲欣慰的笑声透过薄薄的门板传出来。
“这样一来，我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媚儿，我知道，你很聪明，你会选择最好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为了寒烟，你更会如此，是吗？”
静默了一下，媚儿的声音又响起，带着振作后的笑意。
“我知道了，爸爸，我会做好的，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寒烟，你放心吧。”
“有你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从小就最疼寒烟，等一下你的亲生父亲会过来看你，你准备一下，毕竟这是你第一次见他。”
“那——寒烟那里，你要怎么和她说？”
“过两天再说吧。”
父亲和媚儿好像比和她这个亲生女儿更亲密，她早就应该知道了，像她这么冷淡寡情的孩子，只会让父母头痛吧。
她的胃开始疼了。
“好的，爸爸，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门铃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她站起来，机械的走出房间去开门，对上媚儿微红的眼睛。
“寒烟，你不是去上钢琴课了？怎么会……”媚儿讶异的看着她。
“老师病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话，清冷空洞，如同从另一个时空传过来。
“那你……”媚儿的脸上满是紧张和不安。
“我听到了。”她越过媚儿去开门。
“寒烟……”
“我很好。”她头也不回的走到门口，打开门。
“你好，我是……晓寒？”
门外，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俊美的五官，迷人的凤眼，即使已经上了年纪，却依然可以迷倒一大群女人。
他是程子谦，媚儿的亲生父亲。
此刻，他正一脸激动的看着她，眼睛里闪着无法错认的爱恋。
“你认错人了，我是冷寒烟。”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回房关上门。
媚儿的亲生父亲来了，她的父亲却要离开了，缘起缘灭，平凡如她，始终还是无法释怀。而且，她从来没有试过像现在这样不喜欢被当作她的母亲。
她不是程晓寒，她是她自己，她是冷寒烟。
程子谦走后，父亲把她叫到了他房间里。
“寒烟，你都听到了，是吗？”
她站在父亲面前，沉默不语。
“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没有办法改变了，我们只能选择接受现实。”冷雅风看着她的小女儿。
寒烟，多像晓寒啊，不仅仅是长相，还有那种清新如风般的气质，比起晓寒有过之而无不及。
作为一个父亲，有这么一个女儿，他是多么骄傲。
他伸手握住女儿冰冷的双手。
“不用担心，如果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就坦然接受吧。”
他的心中唯一牵挂的只有两个女儿，自从晓寒离开之后，对于她们来说，他就是唯一的依靠，可现在他又很快就要离她们而去，她们怎么承受得住？尤其是寒烟，最让他挂心，她不像媚儿，媚儿聪明机智，小小年纪就拥有与她年纪不相符的社交手腕，她巧笑嫣然，八面玲珑，懂得保护自己也会保护妹妹，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很讨人喜欢，可是寒烟却不一样，她美丽早熟，却不喜欢与人交往，她天生的清冷气质注定了她的绝世独立，和人群的疏离，他走了以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真的不敢想象。
幸好，程子谦答应他会好好照顾他的两个女儿，还有媚儿在，媚儿会保护寒烟，他总算可以去得安心一点。
“我会照顾好自己。”她开口，说出她唯一能说出来的一句话。
现实已经无法改变，她唯一能为父亲做的，就是答应他会好好生活下去，即使没有了母亲，即使离开了父亲，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你还有姐姐呢，媚儿会好好照顾你的。”冷雅风微笑着，眼里却有着无法掩盖的悲哀。“寒烟，你太像你的母亲了，有时侯，我会想，这对你来说，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这不是父亲的期望吗？
她看着父亲握住自己的手，那双手在微微的颤抖。
“可能是我错了，我一心想要你变成你母亲的样子，却忽略了你自己的意愿。”
冷雅风忽然放开了她，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以后，你要是不喜欢做什么，就不要做了，不想学钢琴，就不要再学了，你想怎么样生活就怎么样生活吧，做你自己，不要再照着你母亲的轨迹走了。”
太迟了，她已经在那条路上走了十六年了，想改也改不了了。
“过几天，媚儿的父亲就要来接你们去他那儿了，你要乖一点，不要给你程伯伯添太多麻烦，始终是寄人篱下。”
寄人篱下，是啊，她很快就要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了。这也没有什么，可是……
“爸爸，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会习惯吗？”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冷雅风回过头来，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脸上甚至带着温和慈爱的微笑。
“生命，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他拍拍女儿的肩膀。“我也想去看看，非洲到底是什么模样。“
父亲，他的生命有意义吗？他深爱的妻子不爱她，到头来，他还要恳求他的情敌来照顾他的孩子，这样，他也觉得有意义吗？
她张了张嘴，却始终问不出口，末了，只吐出一句。
“我知道了。”
“你先出去吧，这两天有空就整理一下你的东西，过两天媚儿的父亲就会帮你办转学，他会带你们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
父亲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不再说话。
她默默的走出父亲的房间。
真的要离开了，离开这里，离开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离开她的父亲。她的心不可避免的多了一丝惶惑，始终，她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
离开这里，开始新生活，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