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事情还没有半点着落，她却愿意相信，许旻生的出现仿若一场契机，带给她不可明言的幸运。如同第一次她四面楚歌时，他突然横空而出地解救了她。
阮绵绵曾经问过她，到底对他是什么感觉。
她仔细地想过这个问题。可结论不过是——她不讨厌他，甚至觉得他值得信赖，仅此而已。总有一些人，爱着，爱着，就变了。有一些人，爱着，爱着，就分别了。甚至还有一些人，爱着，爱着，就恨了。
她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任何情感，对于她来说都是太沉重的词。
许旻生说完正事，并没有走。哪怕没有多余的对白，就静静地蹲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度过这漫长而冷冽的夜，也是满心欢喜。
夜市渐渐进入尾声，到处是打算收摊的细碎的声音，整个城市快要休眠了。
5
还钱的期限，如约而至。
秦栾树打开小密码箱，她仔细地数了数，竟连一半都没有凑到，看来是还不了约定的全额了。但还是得揣着这些天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找萧冉，为这件事情做一个了结。
她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给他，他的短信便及时来了。
“萧山公馆。”
他已经决定好了见面的地点。
可是萧山公馆不是一座私人名宅？对于这个阴险腹黑的家伙，她真是又憎恨又畏惧。她总是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可她还是去了。
是在关西路上，耸立于闹区中的一座气势磅礴的建筑。秦栾树刚走进大门，就被拦住了。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还填了严谨的来访表，确认了好一会儿，才被放进去。
秦栾树站在豪华的大厅，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像迷宫一样深邃而庞大的走廊延伸至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儿乘电梯。
她好像变成了童话里的爱丽丝，而萧冉就像是那只兔子。她被引诱进来，闯进一个离奇而错综的世界。
“右手拐弯，直走，看到8号电梯停下，乘到12楼左边第一个房间。”
短信又来了。秦栾树慌忙地四处张望，没有见到萧冉的身影。可是，他就像在自己身上装了摄像头一样，一举一动都一清二楚。
萧冉在房间里，从摄像头上看着像受惊的麋鹿一样狼狈不堪的秦栾树，竟露出无邪的笑容。
辗转半小时，秦栾树才匆匆地爬上来，气喘吁吁地朝萧冉吼：“要我还钱就找个好认的地方，我是路痴啊你知道吗？我会迷路的！”
她因为走得太久，早已丧失耐性，忍不住乱发一顿脾气。看见萧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脑袋却顿时清醒下来，眼神也跟着软了起来。
她轻轻地把信封推到萧冉的面前，讨好似的低声说：“我就这些了，您先收下吧。剩下的，我会尽快还给您。”
萧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心里却一片震撼，这妞是真傻还是假傻！真的带钱来！可是，事已至此，他也下不了台，于是假装轻佻地打开信封，动手翻了翻，不过几千块。
他挑起眉毛，戏谑道：“怎么办呢？还不够啊！可是期限到了！”
他从办公桌后，缓缓地站起来，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晃到秦栾树的面前,像是个猎人，直直地盯着他的猎物。
“好像，你还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他的语气永远那么讨厌。
秦栾树惶恐地朝后退，他却紧跟其脚步。一人进，一人退，退至墙角，萧冉将双手扶在了墙壁上，拦住了她的去路。秦栾树无奈得紧闭双眼，将双手护在身体前面。
“我真的就只有这些了。”
她小声地哀求道，看起来像是只柔柔弱弱的小猫。
就像是一念之间，她突然脱口而出：“萧冉，看在是曾经C中的校友分儿上，你放过我吧！”
萧冉的手突然一颤，像是触电一般收了回来。心里一阵烦躁，他陡然收回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变得冷峻而淡漠。
他将背影留给了秦栾树，冷冷地说：“你还真傻啊！都不知道我一直在耍你，谁稀罕你那几个钱！我不过是喜欢看别人受惊的表情！”
就像是多年前，他在校车上救了她，可是，她谢他时，他也是如此伤人。而如今，他不过是想再见到她，所以才屡次戏谑她。可说出来的话，依旧如此伤人。
秦栾树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侮辱。她如此艰辛才凑到这些钱，到头来，他告诉自己，他只不过在耍她！
她愤怒地将几千块摔到他的脸上，咆哮道：“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像你这样的公子哥，根本都不懂得尊重人。这些钱算我赔偿你的眼镜。”
“再见。哦，是再也不见！”
她悻悻地走掉。留下他，像没有风一样的海面，寂静得可怕。
他真的很讨人厌吗？
是因为他总是这副德行，所以，父亲才更喜欢萧泉一些吗？可是，很多年前，他并不是这样，如果不是那件事，他还是会继续待在C中将高中念完吧？
那年，他仓皇逃到澳大利亚，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记得秦栾树，那个为了吸引他注意，拼死超越自己的傻女孩。可是，他假装不认识她，不过是，不愿再提起从前的事罢了。
电话铃响，打断了他飘向彼岸的思绪。
手机上，显示的，是父亲。
“你弟弟的店试营业，现在打算建立俱乐部，你反正也有奔驰，过去支持支持他吧！”
“我为什么要支持他？”萧冉下意识地反驳。
可他到底抵抗不过自己的父亲，他是这个家庭的主宰者，拥有无边无际的金钱与权力。他不过一句威严的话，萧冉就彻底地输了。
“你以为我是在征询你的意见吗？我只是在命令你。如果你的项目还需要拨款的话。”
电话戛然而止。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忙音。
萧冉，杵在那儿，从偌大的落地窗看见秦栾树凛冽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走出公馆。
短信说抱歉的话删删减减，最终还是没有发送出去。
他怅然地想，像他这样的公子哥，根本不懂得尊重人。而他自己，什么时候被尊重过？
他从来，就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喔，如果那件事算的话，他曾经是试图反抗过，遗憾的是，从未成功。
6
秦栾树的泪早已倾斜不已。时间缓缓走过五年。整整五年，她还是没有将所有的情绪在萧冉面前表现出来。她终于战战兢兢地提起C中这个过往的敏感的词，却不敢直白地告诉他：“你知道不知道，在你消失之后我找了你好久。”
她到底是失望了，好像他的出现只是为了给她年少时绵绵无期的单恋画上一个句号。
她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十七岁少女。如今她学会衡量，一个人值得不值得她喜欢，就好像陈笙南一样，破碎了的事物就要丢弃。人，总要学会放下。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平复自己的心情。整理房间的时候，收到萧冉的名片，呆呆地看了许久，再决然地丢进垃圾桶里，像是将自己的年少情愫彻底地清理了一般。
她从此，不想再与这个男孩，有任何的牵连。
许旻生的短信不期而至，问：“明天的面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才恍然，原来明天上午八点半是4S店面试的时间。日子竟浑浑噩噩过得如此迅速。她连忙回过神，仔细地准备了一番，才躺下来回复他：“一切就绪。”
不过是四个字，许旻生却盯着屏幕久久地看着。
这大抵就是喜欢。会反复地想，像傻瓜一样对着聊天记录反复地看，可最煎熬的却是，无法让对方明了，他分分秒秒都想看见她。
第二天，秦栾树起得很早，她刻意地打扮了一番，才出门去了面试地点。
站在气势磅礴的建筑面前，她未免有些紧张，似乎所有的奔驰4S店都是这样千篇一律的格局。装饰豪华、格调高雅的汽车展示厅，热情与耐心的销售员。舒适恬静的用户休息区，摆满各种小吃以及饮料。二楼的贵宾区，还免费提供美甲、健身、上网等服务，有的甚至还在拐角处建造了一个专供儿童游玩的缤纷世界。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留住老客户，以及招揽越来越多的新客户。
面前这家也不例外。
唯一不同是它地处江南，满城皆是栾树。每逢栾树花开，店内放满盆栽，花枝四溢，蔓延成氧气，竟也让这钢铁与金钱构筑的领域生出几分雅致。
但，最有气场的，也不过就是Mercedes-Benz的品牌。仅仅一个标志，便让附近的toyota、Honda、volkswagen相形见绌。
名车是尊贵身份的象征。
那些雄赳赳气昂昂挎着Gucci挺进大门的白富美，她们理所当然接受员工谦卑的服务。而诸如秦栾树之类的女屌丝，走进这扇门时连呼吸都变得诚惶诚恐。
但她必须出现在这里，并且尽量保持心情舒畅。
因为，她需要一份体面的工作来回馈老秦。她没有想到，许旻生给她介绍的居然就是那天刚开业的奔驰4S店。她不由得想到萧冉，却不过是一念之间，便告诉自己，那是不相干的人。而当她来到前台，说明自己是预约前来面试时，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仍然留着可爱的蘑菇头，在公司里窜来窜去，忙得不可开交。
路过前台时，她显然是看见了秦栾树。她兴奋地跑上前晃动她的胳膊：“秦栾树，栾树，我就说是你嘛！你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啊！”
秦栾树讪讪地说：“我最近有点忙。”
她在心里说，忙着还债呢。但她想，事已至此，也不必让董晓箐知会，瞧如今她在这儿做得风生水起，她竟有一丝羡慕。
“其实我前天才来报到的。我们以后可能会成为同事哦！”
秦栾树在心里小小地惊叹了一下。只不过来了两天，她就熟络成这般模样，换作她，大抵不可能。
带她去面试的时候，董晓箐比她还紧张。她不停地对秦栾树说：“还好今天是杨主管面试你，如果是萧总亲自面试，你就死定了！他可从不按常理出牌，没有人知道他会出什么样的题目来刁难你！”
秦栾树故作轻松，调侃道：“管他是牛是马，放马过来。本小姐多的是实力！”
她以为董晓箐会笑，可她没有。她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对着后面穿黑色西服的男子毕恭毕敬地叫道：“萧总。”
“萧总？”秦栾树惊慌地转过身看他。
他看起来很年轻啊，与自己差不多大的模样，然而一张唇红齿白的娃娃脸更是显得年龄小。难以想象，他竟是这家店的boss！唯一出彩的是这一身笔挺极具质感的西服，将他衬得有几分气势。是因为身份的原因吗？原本是与自己相仿的年龄，眼神却是超乎想象的沉稳与魄力。
秦栾树突然联想到在轻轨上听到的传言，那若是真的，眼前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私生子。
萧泉淡淡地应了声，余光扫过秦栾树，却也没有说什么。
秦栾树有些尴尬，不知是否在他不认识自己的情况下跟着董晓箐叫他萧总。在她犹豫的瞬间，他已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进了电梯，他又按下负一层，却并不问她们去哪一层。
7
分不清是空气清新剂的香气太过浓郁，还是陌生人的浑厚气息令人抗拒，空气如此混沌，让人局促。董晓箐暗地掐了秦栾树一下，秦栾树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的主考官莫非真的换成了他……
那她刚刚口出狂言，甚至侮辱他是禽兽，他应该会直接判她死刑吧……
昏暗的灯光下，她扭头看见董晓箐一脸凝重，她同情地看着她，仿佛她真的已判死刑。
一路忐忑，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竟也能吓她一跳。
萧泉迅速地从电梯走出去，奔向一辆黑油油闪亮亮的大奔，站立，然后将身子转向了她们。
董晓箐示意秦栾树过去，而她万般不舍也只得无奈地回到了电梯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