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915100000004

第4章

?4

园丁把院子装点得璀璨,满桌的食物是厨师的辛劳,管家说要有点音乐才美妙,做主搬来音响。

被动先生文世泱第一次主动,他说要提供音乐,特地从书房里找出珍藏的古典CD,音乐播出,十几个下人同声叹气,惹得纪亚捧腹大笑。

“怎么了?音乐不对?”抓抓头发,世泱问。

严肃主人变得不严肃,他的转变受到所有人欢迎。但这种转变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大家说“先生好”时,是真心希望先生好,而不是为了薪水虚与委蛇;坏处是,这个家变得没大没小,缺乏道德伦理,人人都可以取笑花钱的老大。

“文老先生,这种时候是没有人会听古典音乐的。”她不介意当佛祖,为他开示。

“要听那些难听的流行曲?”世泱两道眉偏离正轨,往上提高两公分,不会吧,听那种没水平的靡靡之音?

“主观!”她背过他,问:“谁有周杰伦、王力宏,或蔡依琳、王心凌的专辑?”

她的话引出欢呼声,年轻的下女举手,忙跑回自己房间拿专辑。

“妈妈,可以放我的儿歌吗?”殷殷拉着纪亚的手摇晃。

“可以,去拿CD出来。”纪亚一说,殷殷马上迈起小短腿。

马上,管家也凑到纪亚身边悄声问:“我有凌波的梁山伯祝英台卡带,可不可以听?”

“当然可以,起码比某个人的巴哈好听。”

“谁说黄梅调比巴哈好听?你有没有辨音能力?”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扳回身前。

“黄梅调有曲、有词、有意境,还有故事性。”

“我可以解释巴哈的作品给你听,一样有意境。”

“至少黄梅调是中国人的东西。”

辩不赢了吧!想当初,她每个月得花多少心血说服花钱客户,支持她的企划案,口才之于她,就像跑步之于千里马,小意思啦!

“你有种族歧视?”

“对,我常高唱‘黄种人的负担’。”抓起一块芒果优格鱼柳,她爱上这浓郁味道。

哈!笑一声,他举白旗投降,吃东西吧,吃东西一定不会变成全民公敌。

当音乐响起,热闹气氛跃上,快乐的人们、快乐的食物,连同天空中的烟火也快乐得让人想跳舞。

拉起殷殷的手,纪亚带着她转圈圈,笑声和食物香气弥漫,坐在草地上的世泱不自觉地拉开唇形。

他是个严谨的男性,他的家庭教育给了他常规、人生哲学,却没教会他如何放松自己,如何教自己快乐惬意。是纪亚的出现,带领他融入幸福,他该感激老天对他优厚,感激祂送来一个意外天使,开启他的视野。

“为什么不跳舞?在想什么?”纪亚跪在草坪,用五根手指在他眼睛前面晃晃。

“我不会跳舞。”

“不会跳舞?才怪,有手有脚就会跳。”说着,她不由分说拉起他,抓起他的手落在自己腰间,右手同他相迭合,不踩舞步,只是让身体随音乐轻轻摇摆。

夜风窜过,扬起她的长发,她的眼睛笑成一条线,她的眉弯出弦月,她美丽极了。

不由自主地,他低下头,在她额上烙上一吻,自然而然,仿佛这个夜、这个璀璨的月圆星空,他就是该做这件事。

纪亚知道不恰当,知道再怎样他都是自己的姐夫,只是呵,音乐太美、气氛太美,连额间暖暖湿湿的吻也美得让她陶醉。她不想推开他,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一直到天长地远,让她的生命停在此刻,不再向前……

放开她的手,世泱将她拥入怀间,仍然不踩舞步,仍然只是轻晃身躯,仍然不说话。

他们一起陶醉,陶醉在彼此的体温、彼此的气息间。一首曲子不够、两首曲子不够,他要一首又一首,跳到天荒地久。

后来,他知道唱这首歌曲的歌手叫作许茹芸,从此在他心目中许茹芸和巴哈站上同一个天平。

我喜欢你。这句话,世泱在心底对她说。

我不愿意离开他。这句话,纪亚偷偷地向上帝讲。

他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只希望此刻就是永恒。

“放烟火了!”

殷殷的大叫声,扰醒两人。

世泱笑笑,拥起她,手指向辉煌烟火。“那是你。”

烟火是她?他在说什么话?视线对上他的,很疑惑。

“我是夜空。”世泱说。

拟人法?这不是写作文的好时机。纪亚摇头,她不信他有好文采。

“你照亮我的生命。”这种话说来很恶心,但他说了,因为听众是她。

“烟火只能照亮一瞬间,维持不了永远。”她不是悲观的女生,但她现实,现实地确定自己的存在只有一瞬。

“哈,我听出来了,你想和我‘永远’。”不顾她的羞赧,不管她会不会尴尬,他快乐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只好抱起她转圈圈。

转一个圈叫作“我是你的中心点”,转两个圈是“爱情围绕在我们周围”,转三个圈是“爱你不止歇”……他转了又转、转了又转,他不但要当她的中心点,要爱情围绕两人周围,还要爱她不止歇……

转转转,她的心乱了,没关系,爱情本来就让人意乱情迷;转转转,他晕了,很正常,爱情本就教人眩晕。

世界在她眼前消失,她只看得见他,因为她的爱情是披衣菌,让她得砂眼、视线不清。

他忽冷忽热,却舒畅得不得了,没办法,他的爱情是立克次菌,让他伤寒却不伤心。

终于,他停下脚步,两人跌坐在草地,他们相视大笑。

一阵大笑之后,世泱指指耳朵,不晓得谁放了管家太太的黄梅调。“你知道这在唱什么?”

“知道,我婶婶很喜欢听,从小我就跟着哼哼唱唱,学了不少,这段是梁山伯去访祝英台,知道她马上要嫁给马文才的桥段。”她凝神听了听,然后随着音乐唱和:“我与你水面成双留俪影,我与你堂前做对拜观音,岂知好事成虚话,棒打鸳鸯两路分,爹爹许了马家婚,心已碎,意难伸……”

突地,她闭嘴。

岂知好事成虚话,棒打鸳鸯两路分……纪亚敛起笑容。

虚话……可不是,眼前的快乐只是虚话,马上,马上他们将阴阳两路分。剎那间,沉重上心。

“怎么不唱?你唱得不错,我打算开始迷恋黄梅调。”他学古代轻浮男子挑起她的下巴。

“太悲伤了,这个晚上不适合。”摇摇头,她摇开眼底的雾气。

“我就说古典音乐好,走,我们去放白辽士的曲子来狂野一下。”他拉起她,从草地上跳起身。

“不要不要,我不喜欢白辽士。”拉回他,纪亚不让他去破坏别人的快乐。

“不喜欢白辽士,我有贝多芬和莫扎特。”他的手臂往她的膝间一勾,将她整个人抱起。

尖叫一声,她嚷着:“我也不喜欢贝多芬……”

“我还有约翰史特劳斯、海登、布拉姆斯。”今天,他要再耍一次“主人”威风——在她面前。

再回旧时家园,矇眬感动教她心悸,好久没踏进这块四合院中庭,红红的砖块,有她童年足迹。

近乡情怯?世泱没催促她,任由她在门前伫足。

“小时候,我和堂兄弟常在这里玩捉迷藏,门后、缸里、神桌下,到处躲。有次,我躲到曾奶奶床底下,估准大家不敢进曾奶奶房里找人,后来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从床底爬出来,发觉家里大人全不见了。”

“他们去哪里?”

“他们到竹林里找我,以为我跑进竹林迷路了。我家后屋有一片广大竹林,竹林里面阴阴暗暗,传说有鬼。”

“你相信鬼?”勾上她的肩膀,他笑问。

“有没有鬼不知道,不过竹笋一定有的,每年春天,家里长辈全体出动,进竹林里采竹笋,然后晒笋干,一筛子一筛子的笋片笋条晒满广场和屋顶,风吹过来,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笋香。”纪亚的陈述口气是平淡,但表情中带着浓浓的怀念。

“你挖过笋?”

“嗯,爸爸带我进竹林几次,他千叮万嘱,千万不能一个人进竹林,一定要有大人带领。”

“为什么?”

“竹林有蛇,碰到青竹丝就糟了。你晓不晓得,为什么大家不敢进曾奶奶房里寻人?”

“曾奶奶很凶?”他猜测。

“不是,曾奶奶很老了,她常躺在摇椅里一动不动,面对穿堂不晓得在看些什么,姑姑吓唬我们,说曾奶奶眼睛虽然不好,但她可以看得见我们看不见的人。”

“什么意思?”

“她看得见故世的人,像大婶婆、叔公还有……我妈妈。家族里的小孩都害怕她,只有我不怕,我常窝在她身边问:‘曾奶奶,你有没有看到我妈妈?妈妈有没有说话?’,她总摸摸我的头发说:‘你妈妈要你认真读书,将来到大都市上班,功成名就。’

她还答应过我,将来到天上和亲人相聚时,要帮我带一束花给妈妈,一束我用皱纹纸裁出来的康乃馨,红的粉的白的,我要把来不及过的母亲节,全部送给妈妈。”说完,她眼眶泛红,所有的孩子都会思念妈妈。

“曾奶奶还在吗?”他要向她说声谢谢,谢谢她安慰了纪亚的童年。

“曾奶奶在我国二那年去世,钉棺前,父亲允许我在里面放康乃馨,她的手握住我的花,我相信她会履行约定,然后……”

“然后?”他追问。

“然后来年,我父亲去世。亲戚街坊都说我可怜,无父无母,成了真正的小孤女,但我相信,是曾奶奶替我把思念带给母亲,母亲传回讯息,希望父亲和她在天上相聚,所以父亲离开我,而我学会独立。”

“你很乐观。”

“不乐观,难道要作茧困住自己?事情碰上就是碰上了,生气与否都不能改变现况。”

“你碰过解决不来的事情吗?”

“有。”就在眼前、身边、现在进行式……

眼光黯然,她以为生命就这样了,偏偏碰上他、碰上殷殷,没有牵绊的自己多了挂心。

“你怎么处理?”

“接受、相信、认命。”纪亚望他,深深地,离开他……认命变得困难。第一次,她主动,环住他的腰,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处,探听他的心律。

“我不懂。”他不懂她的悲伤,但懂得她的亲密,她决定和他接近,决定和他建立关系了,开心畅意,他抱住她,享受拥有她的幸福甜蜜。

“接受它将要发生,向困难认命,相信它是必须的生命经历。”

“希望殷殷有你的勇气。”

“我的勇气是被太多的挫折训练出来的,你却舍不得殷殷吃苦头。我得说,我父亲的成就不及你,可是教养孩子,他比你行。”

“帮我教育殷殷吧,我承认这方面我很差劲。”二度提出要求,他以为两人关系已不同。

纪亚摇头,她帮不上忙。

“为什么不?”他追问。

“我要去旅行。”疼痛的次数增加了,她明白快乐短暂、分离在即。

“我陪你去。”

“你有你的工作生活。”

“我不介意放长假。”反正他的员工品德高超。

“我介意。”

“介意什么?”

介意在最残破不堪的生命期,被他看见。她的自尊心强,痛恨被怜悯,她宁愿独自面对,也不要他在身边。

“进去了。”转开话题,她拒绝回答。

走到大伯父家门前,纪亚朝里面喊:“伯母,伯母在吗?”

房子改建过,但仍是旧时格局,伯父、叔叔两家人相处融洽,他们约定到老都要住在祖宅里。

伯母曾对纪亚说,你母亲是好相处又能干的女性,要是她还在,我们三家住在一起,吃个饭,十几口人围桌,天天都是除夕,多热闹。

“哪位?”伯母走出来,见到纪亚,开心得合不拢嘴,胖手一伸,将纪亚揽进胸前。

“你可让我们盼回来了。那么久都不回家,打电话也没人接,我们还以为你搬家嫁人,不理我们了。”

“对不起,我常加班,一忙起来没日没夜。”

“不原谅,除非你辞掉工作,搬回来长住。”嘟起嘴,她向侄女撒娇。

“伯母……”

“你哦,不是我爱讲,赚钱重要,身体亲戚更重要,这位先生是……”伯母正准备唠叨一番时看见世泱,带笑眼神挂上热切。

“他是我的朋友。”推推世泱,她把他推向前。

“男朋友哦,不错不错,看起来很有学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文,文世泱。”他点头,微笑。

“文先生,请问你在做什么?”

问陌生人这种问题很失礼,但纪亚从没带男人回家,这次回来,肯定是好事接近。纪亚自小无母,她将纪亚当女儿看待,待嫁女儿父母心,有什么问题不能问?

“我开旅行社和饭店。”他中规中矩回答。

“文先生几岁人?”伯母问话太明显,纪亚好尴尬。

“伯母,不要问这个,拜托。”拉拉伯母,她低声恳求。

“好好好,不问就不问,穷紧张什么?你先带文先生四处走走,回程时绕到田里,叫叔叔、伯父回家吃饭。”一面说,她把人往门外推,连连望向文世泱,丈母娘看女婿,她是越看越有趣。

“好。”纪亚耸耸肩,把世泱往外带。

“骑脚踏车去比较快,阿昆的脚踏车停在门口。”扯起嗓门,她对两人的背影喊。

伯母开怀,真好,总算不负她父母亲托付,女人吶,有好男人陪伴才重要。

***********

春天阳光暖人,撒在初播的稻秧上、撒在刚抽新芽的绿树梢,也撒在纪亚黑得发亮的长发间。

车行往前,她斜坐在横杆上,他的长手圈住她、握住脚踏车把手。纪亚的头发飞飘,几次扫到他眼睛,他拨开,不觉困扰。

“伯母对你很好。”

世泱对胸前的女性说话,他恋上和她聊天的感觉,她把不爱说话的男人激出潜能。

“他们没把我当外人。”靠在他胸前,很好,有个男人可以依靠……真的很棒。

“为什么不常回家?”

“工作忙。”

“借口,说实话。”他看穿她的说词。

“我怕一回来,就再离不开。”这块土地,有她最思念的芬芳。

“你是这块土地的一分子。”贴着她耳际说话,接在聊天之后,他爱上同她亲昵。

“我发过宏愿,要衣锦还乡。”

“你很骄傲。”

“我没想过依靠谁,偶尔,我甚至觉得怜悯是阻碍我前进的力量。”

“女强人?”他的语调分明取笑。

“我也喜欢做菟丝花呀,向人乞求悲怜没什么不好。”

“反话,你才不这么想。”他看穿她,他的观察力敏锐得教人讨厌。

“你又知道?”挤挤鼻子,他是第一个敢分析她的男性。

“你看不起依附别人生存的女性,你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擎天支柱。”他一句句道出她的心。

“你一定要把人赤裸裸分析,才显得出你的思考有深度?”

纪亚回头想瞪他,没料到,他那么高,她转头,眼睛只能对上他的胸膛。

他的驼色背心撞进她眼帘,撞出她的舒坦,分明该不自在,分明该忸怩不安,她习惯将亲戚之外的人类划分界线啊!

脸红了红,她搞不清楚自己的舒坦,搞不清怎地爱赖在他怀间,不爱离开。轻轻地,她靠近他,近得隐约间,听得见他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笃实沉稳。

“喜欢吗?”世泱看见她低垂的颈项,白皙透明。

“喜欢什么?”

讷讷地,她转回原先方向,看看田、看看野花、看看从小到大熟悉的乡村田园,把绿色揽进胸怀,将羞赧赶出心外。

“喜欢我的毛背心?”

“不错啊,你很会搭配穿着。”她假装没听懂他的揶揄。

“你的穿著很糟,太上班女郎。”

“我本来就是上班女郎。”一成不变的衬衫、外套、及膝裙,和一丝不茍的发髻,再加上黑框近视眼镜,她可以登台演出心理变态老处女。

“不必时时把战斗服穿在身上吧?”

“真了不起的形容词。不过,上班下班……过去几年,我的确天天在战斗当中。”

现在回想,多少青春在公事间流逝,本以为这是人生最正确的目标,哪晓得,这目标错得离谱。

“试着改变,你不需要时刻紧绷。”

改变……太慢了。

她用叹气作回答,指指前面岔路,“往右边转,再骑三分钟就到水田了。”

未下车,她先挥手唤人:“伯父、叔叔……”

田里的男人拿开斗笠看一眼,笑弯眉,深深的纹路刻在黝黑的额头、眼角处,然后跟着挥手,极大的幅度,是欢迎,欢迎归家游子。

餐桌上,加了菜,满满一桌、满满的情感。

“这是自己养的土鸡,味道比外面买的好。”伯母在世泱碗里堆满菜,小山高耸,一不小心会爆发土石流。

“你伯母最厉害的功夫就是养鸡,人家在禽流感,她的鸡连咳嗽都不会。”阿伯笑说。

“我们两家小孩都吃你伯母养的鸡,各个长到六尺四。”叔叔跟着应合。

“纪亚,你和文先生认识多久?”婶婶脾气急,直接切入主题,顺手把两颗睪丸夹进世泱碗里,一只鸡只有两颗睪丸,珍贵得很,专用来招待贵宾。

纪亚偷瞧世泱,他皱眉,是为难。

不用问,她晓得他不敢吃,筷子挑过,把睪丸夹进自己碗里,替他解决难题。

“婶婶偏心,我难得回来,不把好料留给我,居然送到别人碗里!”纪亚咬一口睪丸,软软滑滑,香香的麻油味,浓郁的家乡情。

“你吃掉母鸡的幸福泉源。”世泱悄声说。

“我只在乎自己的幸福。”

纪亚回应,叔叔听见了,接话:“说得对!嫁对男人,女人才有幸福。文先生,你什么时候娶我们家纪亚?”叔叔更性急,不看脸色,直接问。

果然是一家人,同喝一缸水,同样脾气、结同心。

咳一声,纪亚被米饭呛到,她不过二十八,又不是八十二,见她跟男人站到一块儿,就急忙发红帖?

气未顺,世泱的手在她后背轻拍,但他接下来的话更让纪亚吐血。

“这种事要请长辈做主,伯伯叔叔觉得什么时候好,我们照办。”世泱顺水推舟。

瞠大眼睛瞪他,他抛给她一个微笑。

“我们私下再谈。”她咬牙切齿,然后把话题引开:“伯伯,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什么事?”

“我是养女,对不对?”她开门见山。

婶婶的筷子落地,铿锵一声。“她……还是去找你了?”

“嗯,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对不对?”纪亚又问。

“她答应我不打扰你的……纪亚,你要记得,你永远是我们余家子弟。”伯父口气紧张。

“伯伯,我保证知道身世后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爸爸领养我,为什么大家都骗我,妈妈生我时难产因而过世。”纪亚加重口气。

四个长辈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晓得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伯母向伯父使眼色,他放下碗筷,喝口水,缓缓道来:

“你阿母难产死掉,肚里的孩子也没啦,你爸爸差点崩溃。幸而,当天同产房的未婚妈妈生下一对双胞胎,我做主要了你过来,抱住你,你爸爸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

从此,他把你当成命根子,走到哪边都惜命命,那些年下田,他宁可把你负在背上耕种,也不让你留在家里和伯母、婶婶作伴。

在他眼里,你的确是他和婉蓉的女儿,他常问我,纪亚的眼睛很像婉蓉对吧,纪亚的身材简直跟婉蓉一模一样对不对……他在你身上寻找婉蓉的特质,他全心全意,把你培养成另一个婉蓉,你是你父亲最珍贵的宝贝。”

这些……她都知道……

“纪亚。”世泱在桌下握住她。

“我没事。”她勉强挂起笑容。

“我不晓得你的亲生母亲、姐妹过得怎么样,但我确定自己做对了,你和你爸爸之间的缘分奇妙得让人称羡,他比村里任何一个男人还要认真当父亲。”叔叔说。

“是。”爸爸爱她,用尽全心,她懂,一直都懂。

接着,婶婶接话:“我们没把你当成外人,你爸爸生病时,每天都在担心你的未来。你坚持到台北念书时,家里几乎要闹出大革命,你伯父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跟你说话,当时,他气的不是你,而是自己,他气自己没本事替弟弟照顾好你这株根苗。

你上台北,你叔叔每星期搭火车,坐四、五个钟头车子到台北找你,看你有没有饿了自己、苦了自己,对自己的亲生儿女,他都没那么仔细。”

低头,她不语,知道、知道,家人的恩惠她全知道……

世泱伸手揽住她,代她回话。

“纪亚明白自己是余家人,清楚父母、叔伯的养育恩惠比天高,她只是想解开谜团,其余的并没有多想。”

“这样就好,别辜负了你爸爸和母亲,知否?”伯母说。

“我知。”纪亚点头。

这天,他们待到将近天黑才离开,他们说过往、讲回忆,每件事都和世泱没关系,但他听得兴味盎然,他爱上乡下浓厚的人情。

一次全家旅游,将他们的感情系得更紧密。

殷殷天天黏着纪亚,醒着、睡着,都要待在看得见纪亚的地方才安心。

“我想,是那天你从家里回饭店,脸上的泪水吓到殷殷。”世泱说。

哄睡殷殷,他们牵手进庭园,她在秋千上、他在秋千后,轻轻为她摇晃。

“我以为掩饰得很好。”纪亚说。

“殷殷是个敏感孩子,她很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她观察巧菱,判断她的心情,巧菱心情好的时候,她才敢上前讨好母亲,巧菱心情不好时,她只敢远远的陪笑。巧菱离开前一夜,哭肿眼睛,那天你哭了,她以为你会和巧菱一样,在隔天清晨离开。”

她……终是要离开……

“殷殷没有安全感,她比一般小孩胆怯。我想,我要负很大的责任。帮帮我好吗?如果你很难接受我,至少留下来,帮我教育殷殷,让她学会独立。你说过的,教养孩子,我拿不到及格成绩。”

纪亚不语。

弯下身,世泱蹲到她面前。

“我知道无权对你提出要求,但看在殷殷的面子上,请你……”

“我没有时间。”冲口而出,语毕,她后悔。

“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争取你的时间?”他拉起她的双手,包在自己掌心中间。

望住世泱,那是期盼希冀,是她在父亲眼中经常看见的感情。

仿佛间,她回到童年,父亲包裹住她的手,递给她一束稻穗,说:“这是爸爸用汗水换来的奇迹,将来你也要学爸爸,滴下汗水,开拓生命的奇迹。”

会的,她会用汗水来开拓自己的生命奇迹。

蓦地,念头翻转,她告诉自己,也许殷殷是她该创造的奇迹;也许她同殷殷,与她和父亲之间,一样拥有奇特缘分;也许她的来到,和当年自己来到父亲眼前一般,都是神的旨意。

“可以吗?请你。”不求人的他,恳求起纪亚。

不自主地,她点头,瞬间,他眼眸绽放光芒。

“谢谢。”世泱诚挚地说。

“不客气。”不要对她客气,他何尝不是她的奇迹?

“我可以坐下吗?”他指指她的秋千。

“有点挤。”纪亚还是挪了位子。

他坐下来,他的腿贴着她的腿,贴出春天的温度,二十三度,不燥热不寒冷,温温的,暖心。

“说说你和父亲之间的事情。”

轻轻,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他将她的手收在口袋中,长腿晃晃,晃动秋千弧度,完美的弧线、完美的低语呢喃,他们交心,在一次次的谈话间。

“我问他:‘妈妈在天上有没有照顾我?’他回答:‘你没照镜子吗?你一天长得比一天漂亮、功课一天比一天进步,要不是妈妈照顾,你哪里会人见人爱?’”

“他用了个很有趣的逻辑,牵系你和母亲。”

“我从没见过妈妈,却觉得她在我身边。每次我有心事,爸爸就骑摩托车,载我到苗圃,买一棵天堂鸟种在院子里。爸爸说,我可以对着天堂鸟向妈妈倾诉秘密,等花凋萎后,它会化身成真正的小鸟飞到天堂,把我的心事告诉妈妈。”那是她童年深信不疑的故事。

年纪渐大,她知道凋敝的天堂鸟只会化成护花春泥,无法展翅迎向天堂,但她仍在心事重重的夜里,到花店买一盆天堂鸟,对着它倾诉伤心。

“他很爱你。”

“对。爸常说:‘将来你要找个和我一样爱你的好男人,照顾他,并让他照顾你。’我问:‘我怎么知道,他爱我有没有像你爱我那么多?’他说:‘如果死亡也不能离间你们的爱情,那么他的爱一定和我一样多。’

多残忍,用死亡测试男人的爱情,谁禁得起这样的试炼?不过,我父亲禁得起,不管天上人间,他爱我母亲,没改变。”

拥她入怀,亲亲她的发间,世泱不晓得自己能否受得起死亡测验,但他相信,这个女人值得,值得任何残忍的测试方法。

“你爸爸从不凶你?”

“我印象中没有,但婶婶说有,她说我四岁时和堂哥跑到后山玩,我掉进池塘里,堂哥跳进去把我救上来,我满头水草,全身湿透,狼狈地和堂哥牵手走回家。

爸看见我,狠狠打我一顿屁股,教训我不能到水边玩,后来才知道,那个水潭几乎每隔几年就有小孩淹死。”

“要是殷殷敢跌进水潭里,我也会痛打她一顿。”

“我赌你不会,你会叫工人把方圆五百里的水潭统统填起来。”纪亚笑说。

“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他也跟着笑开。

她开心、他畅怀,她展开眉头,迎入他的笑容,他抛弃寂寞,把她的笑声刻进心版中,他们的爱情滋生,在夜风里,在星辰满布的天空下。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同类推荐
  • 心不设防

    心不设防

    她真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狠角色,一开口就是什么法什么法的,还说“别和一名律师争论物品归属权的问题”,简直是会走路的《六法全书》,即问即答!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败下阵来,倒也很服气,甚至对这个端庄严谨又倔强的大律师很有兴趣──虽然每次跟她相遇的时机总不太对,气氛也很糟糕,虽然她总是习惯乘机给他来一堂机会教育、法律常识,但她从不知道,看她说得振振有词的模样是他的乐趣,跟她唇枪舌剑是他工作了一整天的休闲娱乐……
  • 家有夫奴

    家有夫奴

    粘自强,女的?是的,粘自强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而她也人如其名,骨子里活脱脱就是个“男人”──她拳脚学得快,性子豪迈,正义感十足,而且她的女粉丝比男人多,比男人更有男子气概!本已抱定独身主义的她,却熬不过老父老母的哭闹,逼得她不得不找上相亲银行,公开征婚找夫奴~身兼母职的史文哲,是个超会做家事的好好先生,他从没见过像粘自强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男人婆,因此他决定帮她打理家里,就当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没想到这女人连去参加相亲,也不晓得打扮自己,他只好再次鸡婆的关照她,希望她可以顺利嫁出去!但照顾久了,不知不觉中,他突然不希望她太快嫁掉,甚至看见她和男人约会,心中还会酸酸痛痛的……--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偷心猎爱:首席的心尖宠

    偷心猎爱:首席的心尖宠

    她没有想到,去了趟医院割阑尾,却阴差阳错躺错病床,带了个球回来。岂料含辛茹苦养大,最后只能拱手让人。再见面的时候,昏暗的空间,她被他逼到死角,中间隔着圆滚滚的肚皮,连同肚子里那个不老实的小家伙,面前的男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噙着笑:“打了,我还可以让你做严太太。”她昂首挺胸,不再畏惧,“严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现在请叫我宋太太!”【读者群:361043718】
  • 女人要狠

    女人要狠

    女人真正的自强,并非“我不怕你欺负”,而是“我为什么要被你欺负”。前者是生活给你一记耳光,你站在那说我不怕痛。而杨景儿喜欢后者,反手给生活一个耳光,狠狠的!女人需要点脾气,才能活出志气。对她而言,有个好家室是优势,但活得漂亮才是本事。
  • 全球盛情:通缉黑名单

    全球盛情:通缉黑名单

    “总裁,桑儿小姐强吻季先生,叫你赶过去补妆。”罪不可恕,“告诉腾枫,他老婆和别人私奔了。”“少爷,小姐彻夜未归,整晚在酒吧调戏男人。”胆大包天,“派人把她抓回来,送到我房间,看她如何调戏。”月黑风高的夜晚,女子睁眼,某狼在侧,“你怎么在我房间,你怎么进来的,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你怎么......”以吻封缄,“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乖,老婆,我们该要一个宝宝了。”于是,养了十七年的小羔羊被纯情的大灰狼吃掉了。
热门推荐
  • 小魔女的完美王子

    小魔女的完美王子

    一个女孩把一个俗称完美王子的人迷住了,最后他们经过曲折终于在一起了~~~
  • 青月词

    青月词

    上一世,他是仙,而她是盛开在黄泉的一朵彼岸花,为仙证道,彼岸花开荼蘼天;这一世,她为人,他依旧仙,只是碎了仙骨,少了仙气,堕落凡尘,前世今生,今生前世,多了哀怨,少了缠绵。一场红花始于树下,终于流年,一段等待始于情深,终于缘尽,万般情爱终抵不过那一轮青月,亘古明晰。
  • 未做完的梦只剩离歌

    未做完的梦只剩离歌

    一年前,我还是那样,每天都含着棒棒糖,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曲,从不会落泪,每天都很开心,哪怕是遇见挫折,也只会看看,摇摇头,打败它,不是现在的爱哭鬼直到我遇见了她,她不美,而且还捉弄过我,让我哭泣过,一直到她和她闺密闹别扭,只至那天。我遇见了她,彻底改变了
  • 小作精又在被迫营业

    小作精又在被迫营业

    在成为花瓶明星的第一天就遭遇了不公平待遇。 陈念娇利用自己超人的智慧化解了这一危机。 代价是把一个帅男娃儿的超跑给撞歪了。 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下,她的选择当然就是——逃之夭夭。 当后来这个帅男娃儿救了自己一命,她便有了跟这个帅男娃儿好好谈恋爱的心思。 可…… 这恋爱还没有开始,她刚刚到手的男朋友就淹死了。 …… 多年之后。 陈念娇好像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男朋友。 她想也没想地死死拉住在“男朋友”怀里高歌了一曲。 宋言烨别无他法,她的朋友就跟死的一样,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他只好把人带回了自己家。 陈念娇高兴极了:“难得,你还记得这是我家。” 宋言烨疑惑感觉自己遇上了碰瓷的:“这是我家。” 陈念娇:“不,这是我家,我住了好几年了,我能不清楚?” 宋言烨:“……”
  • 武侠之武破九霄

    武侠之武破九霄

    侠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唐皇诸子,侠武百家;正邪、道佛,侠武尔;江湖、庙堂、仙宗、武门、狠人行。天地太大,众生如介子。江湖太深,处处伤人心。血染鞘,斩群妖,一息尚存人不倒。冲天志,问天道,江湖路上最逍遥。
  • 奔狼记

    奔狼记

    建文帝之踪是个千古之谜,其实其时,建文帝已成为了一只奔命的狼。靖难之役取胜而坐上龙椅的朱棣皇帝,担心建文皇侄会复辟,遂派人秘密地追寻其下落。他除了任命四品官太监郑和带领一个数万人的船队在国外进行追踪之外;又任命七品官李铭贾带领一个八人小组在国内进行追踪;后因李铭贾犯忌被除,改由六品官胡濙来接任。由此,双方就展开了一场长达二十年之久的、斗智斗勇的、曲折离奇的、殊死卓绝的、追踪与反追踪的斗争。最终,在生死存亡关键的时刻,在江湖侠士支持及武当道教领袖“虚玄子”的翰旋之下,朱棣与建文帝双方都退让了一步、达成了永久性的妥协。总之,这是一部兼融史案释疑、武侠风范、爱情生活等内容的、引人入胜的历史武侠长篇小说。
  • 我家弟子超凶的

    我家弟子超凶的

    洛尘风重生到一个即将被斩首的纨绔少爷身上,同时绑定了乾坤万法系统……本书别名《系统逼我去作死》《我真的不想做圣王啊》梅花阁:168838478
  • 且看人间不一样

    且看人间不一样

    这世间俗事太多欲念太杂,琐事不由自主的推着你往前跑,跑得快了,也就看不清路了。于人世间做一闲人,于红尘中寻一初心。财富自由后,孟昶决定做一个闲人。
  • TFBOYS之妖孽邻居你们好

    TFBOYS之妖孽邻居你们好

    【本书纯属虚构,与现实无关!】饭前——“凯爷。”安祝祝一脸谄媚的问候着王俊凯,眼睛却盯着王俊凯前面的电视游戏机“游戏机啊,一起玩呗?”“不要”,“为啥?”“拖累我。”“。。。。。。”吃饭时——安祝祝盯着桌上的最后一块鸡腿,刚要动手,另一双筷子却抢了先,看着筷子的主人,安祝祝大喊“王源!还我鸡腿!”王源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还剩骨头,你要给你。”“。。。。。。”饭后——看着正在看电视的易烊千玺,安祝祝笑着走过去“千玺,笑一个。”“。。。。。。”“不笑跳个舞也行啊。”“。。。。。。”“你能不能说俩字儿啊!”,“笨蛋。”“。。。。。。”安祝祝瞬间觉得自己的15年都白活了。
  • 葬心之恋

    葬心之恋

    一个是光明女王,一个是黑暗之神;一个是纯正血统,一个是半纯血统;前世今生,情结姻缘,又该如何面对?世界之王,正义黑暗,又该花落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