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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惟余心不变(成谜)

第一章

苏州城西十里,有一个叫做枫桥的地方。离桥不远,西南处有一座著名的寺院。寺院坐东朝西,临河而建。迎面一张照壁墙,黄墙上饰有游龙,又上嵌三方青石,上面刻——善枷寺。簪花小楷,运笔流畅,黄墙玄字,让人眼前一亮。寺门内外都种下参天大树,树根与地纠结,树梢相叠相依,遮住一大片湛蓝天空,树下成阴,人来人往,香烛氤氲。

时至旧历九月十九,善枷寺里更是善男信女穿梭其间。

寺外河边,此时走着一个少年。少年穿着长衫锦袍,锦袍上绘有祥纹。不同于其他人的繁忙神态,少年闲情逸致,浏览着这湖光山色。他时而低头看河中鱼儿嬉戏,停步不前;时而抬起头,看着远处层峦叠嶂的青山古刹惊叹万千;时而又驻步不前,对沿河两边的小商小贩手中的小玩意好奇不已。

“这珠花可是现下里最流行的样式。”卖小玩意的是个二八芳华的的小姑娘,她看少年玩着手里的珠花太久,便这样提点他。

少年翻来覆去去看了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没有说买也没有说不买。

小姑娘微微有些不耐烦,咕嘟了一句:“你看这珠花很久了,若是喜欢,便买下来,俗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若是错过,岂不可惜;如果不买,请移尊驾到别处。”

少年嫌她嗦,原来微笑的脸,突然间沉了下来,说:“谁说我不买!”一开口倒是个伶牙俐齿的角色,和他没开口时温煦的形象差了很大一截。

“公子,你要买吗,我给你包起来,这珠花是顶好,你娘子定会喜欢。”小姑娘左手伸出食指说,“一两银子。”

少年愣了一愣,并不是因为她说一两银子,而是她叫他公子。公子?呵。他抬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阳光照在腰前的盘扣上,几乎恍花了他的眼。他眼神一转,若流光一闪,瞪了小姑娘一眼,逞强地说:“不买咯。”他赌气地把珠花放回原处,转身走开了。他向善枷寺走去。

今日晴空万里,天气颇好,寺外的大树下,七零八落地放了几张桌子,桌椅都早已磨得破旧。一张明黄色发白的幌子挂在树上,幌子上面写着“天机”两个字。幌子在空中翻飞。少年走得累了,自己挑了靠边的桌子,坐到树阴下休息。旁边的桌子上坐了一个穿着蓝衫的中年儒生和一老一少两个女子。

儒生说:“……官运亨通……逢凶化吉……”一阵风吹来,少年便隐隐听到这么几个字,少年叹了一口。那风吹得树上的叶子沙沙地坠了下来,又是秋风时节,他离开家里,已经快有一年了。

少年兀然出神,另两个女子从他身边走过,衣角拂过落叶,少年抬头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身边跟着一个贴身丫头。二人并肩而行,神态亲密。丫头小声地说:“……袁家公子已经给老爷提亲了,小姐真是好福气。我昨天偷偷在门外瞧了一瞧,袁家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丫头把那袁家公子说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小姐听闻却叹了一口气,嗔了她说:“说是这样,只是我心里面还是七上八下,总是不安稳……”二人渐行渐远渐无声。

小姐的话却句句打在少年心上。少年瞧着二人背影向善枷寺里走去,心思,这个人倒是和我有几分相像,我爹也是硬要让我嫁给一个陌生人,就是心里不踏实,这才逃了出来。

原来少年却不是少年。

她姓沈,名黎月,是个女子。若问起江湖中人,可知江湖有什么沈姓人家。大抵谁都会说起中原以北福威镖局的镖头沈万三。沈万三也算是名震一方,年轻时一手创办了福威镖局,如今南北走镖,谁不给他三分颜面。那福威镖局远在北方,沈黎月离家已久,漫无目的地已走到了南方境内。只因这年初的时候,她爹硬是要做主,将她下嫁。那人救过他一命,他对女儿担保说定是一方少侠。沈黎月哪里肯听他的话,沈万三膝下只有她一女,向来娇宠得无法无天,她娘过世得早,无人管教,竟比沈万三的几个徒儿都胆大。她任性惯了,这才悄悄逃了出来。沈黎月心想,等着她爹这一时心血来潮退潮了以后再回家。说不定,她留书出走以后,她爹一心急便把婚事给忘了。

一个女子在外行走诸多不便,沈黎月换上男子服饰,一路南下,一边欣赏着名山大川,不知不觉便到了江南。

沈黎月正想得入神,旁边那个蓝衫的儒生走了过来,“公子,可要解签?”

沈黎月盲然不知他所说何物,回问:“解什么签?”

儒生指着身后的黄墙说:“这善枷寺里求来的签都是在下代为解的,官运、财路、喜事、婚缘,小生不才,总能指点迷津。”

沈黎月这才注意到侧面的黄墙上挂了一个大布袋,布袋一层一层,每一层都有若干两寸大小的小袋子,一排排红红绿绿的签文放在其间,想来他是以此为生。

儒生坐到沈黎月对面,笑着对她说:“公子可有意中人?这寺里许的姻缘签可是很灵的。”

沈黎月倒不相信,问道:“总能实现?”

儒生知她似有不信,便说:“不如公子去寺里求得一支签来,依签来解,时间为半年,若是有何差错,你再来质问我。”

沈黎月心想,这个人真怪,错了便错了,质问你有什么用。她哪里知道这儒生在这寺前做了多少年这样的事,不过是想让她求得一签,为她解了,自己赚得一些碎银借以糊口。至于半年以后,求签之人或是忘记,就算是记得上门来找茬,不过是口头说说,决不会和他讨回银两。

沈黎月说:“好,那我就去求一签。”

儒生宽慰笑着说:“看公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你的意中人必定会是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沈黎月心想,错了,我的意中人一定要是个盖世无双的大英雄。只是若是这样对儒生讲了,不知道他会惊骇成什么样子?沈黎月挑眉笑了一笑,向善枷寺里走去。

她从寺门进来,看到寺中间有一个大鼎,云烟缭绕,插满了香烛。后有玉石围栏,正面是大雄宝殿,两边配殿。古寺钟声、内殿里隐隐传来梵唱,庄严肃穆。

正殿的佛像高约三米,是一座三手观音像,表情微笑,眼神低垂,好像低低地看着殿前的人。沈黎月跪在蒲团上,学着先前那些人的样子,手握签筒,嘴里念念有词地说:“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小女子沈黎月虔诚许愿,我一定要遇到一个武功盖世的英雄。”她从北到南,走了不知几千里路,也没有遇上这样的人,不由得有些沮丧,“我知道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我不贪心,只是想让他去见见过爹,见见我爹让我嫁的那个——那个——”她根本不记得他的名字,“反正就是让他再也没有脸来我家提亲!”还以为她要许个姻缘签,可是这个也是和姻缘有关的呢,“如果愿望实现,千尺红绫,重塑金身。”

愿望到这里陈述完毕,沈黎月摇起签筒来。签声哗哗作响,却响不过旁边那位书生的嗓门:“大慈大悲的如来佛祖!”那人说。

沈黎月手里依然摇着签筒,抬头看了一眼三手观音像,心想,这好像是观音。少年看似比她年岁稍长,沈黎月摇了摇头,不过是痴长了她几年。

“小生苏子叙,我有一个表妹名唤若雪,长得国色天香,温柔可人……”

他不是想给佛主说媒吧,沈黎月暗抿嘴笑了一回,手边的签筒依然不住地摇动。

阿二站在旁边提醒他说:“少爷,简单就好,太长的佛祖记不住。”

苏子叙觉得他所言板是,便说:“佛祖,我想娶我表妹为妻。”说毕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公子。”苏子叙听到人有在叫他。

“公子。”第二声。

“小哥,是你叫我。”苏子叙抬起头来,侧头看到沈黎月正看着他。

沈黎月好心地提醒他:“公子,你好像表错情了。”

“什么?”苏子叙问,两个人跪在佛像前面说话,却似害怕佛祖听到一般,说得极是小声。

沈黎月凑得近些说:“这句话,你告诉你表妹就好。”

苏子叙的脸色转成了酱紫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我对她说了有用,你以为我还会到这善枷寺来,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赌一赌运气。就算今生全数的运气都赌上,若能抱得美人归,他这会也是甘之如饴的。你道他真个相信鬼神之说?他好歹也是读过万卷书之人。

“公子,你叹什么气?”沈黎月问。

苏子叙看这沈黎月似小他几岁,料他哪里懂得这相思之意,便迷迷糊糊地说:“问世间情是何物。”

他刚说完,他的签筒里“啪”地掉下一支签来。阿二为他拾了起来,苏子叙对沈黎月点了点头,微笑着离开了大殿。他随便说了几句,不过是借以发泄心中不乐。沈黎月的确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见他虔诚,心想这人还有几分痴心。

沈黎月出了寺门,看到苏子叙正在寺门外自己方才坐过的桌子上,解签的儒生正在拉着他说话。沈黎月走了过去,听那老人说:“苏公子。”显然是认得他的。

老人从他手中接过签,从上细看了一遍说:“这是一支上上签。”

苏子叙大喜,忙问:“说些什么?”

“‘求人可得,行人有信,失物见,病禳星,山平’不论公子求的是什么,总能如愿。”

阿二实不知苏子叙心意,是个愣头青,情情爱爱也不明了,看旁人在面前更带几分炫耀地说:“这说得倒是真的。公子,以老爷云龙帮主的权力与地位,公子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为你摘下来。再说步公子是你拜把的兄弟,这江湖人人力争的名剑都是他的囊中物,这世上他还有什么不能拿到……”

苏子叙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炫耀:“阿二!”

沈黎月以前和爹一起走江湖,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物,知道这苏州城在江湖上有名的是一帮一阁。所谓一帮是指苏式明创建的云龙帮,一阁说的是城南的青云阁。沈黎月在旁站了好一会,听阿二这么一说,不由再次打量了一下苏子叙。心想,原来他是云龙帮主苏式明的公子,但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倒更像是个书生。

苏子叙敲了阿二的头,说:“武功冠绝天下又能怎么样,这世上的东西并不是有权有势就能得到的。”就像是表妹的心,他总盼着得到,可是却偏得不到。

他最后一句没有说出口,沈黎月却猜到了半分。她自幼聪明伶俐,此刻却打着另一个如意算盘。她常听爹说,苏州青云阁里有一把承影剑,是江湖名剑,青云阁主姓步,阿二说的步公子莫非就是青云阁的少主?爹素来对青云阁阁主佩服得很,沈黎月听得多了,此刻倒想去瞧瞧。原来她心里已有算计,她离家数月,早已想回去。沈万三老是嫌她功夫不到家,不如他的几个徒儿。沈黎月想如果我把承影剑抢来讨爹欢心,一来证明自己功夫还算过得去,二来承影是江湖名剑,有此剑在镖局坐阵,镖局的生意还不顶了天去。爹一高兴说不定就顺了她的意。转念又想,可是承影剑明明是人家的东西。又说服自己,江湖本来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承影剑也不是生来便是他们青云阁的东西。

她眼珠一转,心上便有十七八个鬼主意。心里高兴便要离去,儒生突然叫住了她:“公子,可有求签?”

她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突然计上心来,便对儒生说:“我听人说求签许愿是要还愿的。”

“那是自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公子要用何还愿?”

沈黎月说:“我听我爹说江湖有把名剑,叫做承影。把它供在寺里三年,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诚心?”她皱起眉来,看似自己也迷盲一片,急于得到儒生的肯定。

“承影?”苏子叙本打算要走的,这会儿听到说起承影反停了下来自语地重复了一句。

“原来公子是江湖中人,看公子小小年纪,不出十年定然是当世英豪,真是后生可畏。”老人不过是见多了各色各样的客人,偶尔学会拍几句马屁。

“这位少侠,”苏子叙转身对沈黎月说,“你——哪来的承影剑?”

沈黎月依然是一脸茫然地说:“没有啦。”

“那——”苏子叙不解地问,“可是你刚才说你要把它供在寺里三年。”

沈黎月说:“公子,世间万物不过是身外之物,就算名剑又怎么样,我去向那有剑之人借来一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难道他不借吗?”

苏子叙愣了一愣,他与步青云相交多年,以他似正似邪的性格,他又是武痴一个,要他借剑难上加难!苏子叙呻吟一声,对沈黎月问道:“若是他不借呢?”

“不借?”沈黎月反问道,“他怎样才肯借呢?”

苏子叙说:“他醉心武学,你若是在招式上胜得他一招半式,必定对你大大敬佩,只这个法子能行。”

沈黎月又说:“那我就和他过个一招半式,胜了他不就成啦。”

苏子叙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个子比自己矮了一头,手指纤细,不像是常练武的人,便说:“若是你胜不了他呢?”想来天下又有几个能胜得了他。

沈黎月说:“除死无大事。”言下之意是我就和他以性命相拼。

苏子叙心下愕然,这少侠看着文质彬彬,想不到却有这般决心,若是二人真个动起手来,以步青云的个性,要杀他也不足为奇。

沈黎月问:“公子,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承影剑在哪里吗?”

沈黎月摇了摇头。

苏子叙说:“这就好办了。”

“公子,你说什么?”

“我是说,”苏子叙煞有介事地说,“据我所知,承影剑在西域。”

咦!不对,大大的不对,江湖中人都知道承影剑在青云阁,他一定是欺我年幼。沈黎月认定苏子叙是想捉弄她一翻,却不知苏子叙其实是为着她好。

苏子叙心想,如果他真去了青云阁和步青云以性命相拼,非死即伤,倒不如让她先兜了个圈子,这会儿他说不定是一时性起,等过些日子,想通了便好。他的父亲虽然是云龙帮的帮主,苏子叙倒未曾习过什么武,倒学得满腹经纶,偶尔做些书呆子事情。

沈黎月咬牙切齿,却顺着苏子叙问道:“可是西域又在哪里?”

苏子叙说:“就是从这向西走,翻过三座山,越过三座河,走过一个沼泽,再越过三座河,翻过三座山,那就是西域。”

“啊,这么远,那要走多久啊!”他想把她累死啊!她想要的东西明明就在眼前。

“心诚则灵。”

这会儿一句话把她推得老远,可是她也不是省油的灯。

青云阁地处城南郊外。

朱门石狮,门外高悬黝黑色大扁,端正地写着“青云阁”。大院五进五出,占地数百亩,飞檐碧瓦,倒也有几分壮观。

新月银辉撒在院子里,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身进了高墙。黑影在夜色中几起几落,伏在主屋的房顶上。大厅里灯火通明,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房顶上,黑衣人揭开一张瓦片,光线从屋子里射到黑衣人的脸上,掩着黑巾的脸,只看到一双眼睛,皎洁若星。黑影透过烛光,看到瓦片下面是一张八仙桌,桌上左右均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黑衣人倾斜了身子,看到桌子的右首坐着一个紫衣男子,左边是一个白衣男子。从上向下看,皆看不清容貌和年龄。只听那白衣男子说:“我听我爹说青云阁收到铸剑山庄的请帖?”这个声音倒有几分像苏子叙。

紫衣男子端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笑着说:“今天才收到的消息,你消息还真灵通。”

白衣男子又笑道:“铸剑山庄好歹也是我舅舅的,我听我爹说舅舅这次打算收山了,借这次五十大寿,金盘洗手,想来这次的无双剑,是铸剑山庄最后的一把剑。舅舅怕有人从中作梗,我便向舅舅推荐由青云阁作保。”白衣男了哈哈笑了起来,手中晃动着摇扇,甚为得意,“忘了告诉你,这无双剑可是承影剑的克星。”

黑衣人在房梁上听得糊里糊涂,什么铸剑山庄,什么无双剑,只是这些都与她不相干。眼波微动,她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撕破一角,食指轻弹,白色粉末从屋顶一点一点地飘落在紫衣男子的茶杯里。

那些粉末溶入水便消失不见,黑衣人正在得意。突然间,紫衣男子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黑衣人心里一惊,以为他发现了自己,手中的油纸包差点落地,却见他叫了一个家丁进来。黑衣人这才安下心来,嘴上哼着,草包一个,扣上瓦片,又几起几落向院子深入走去。

暗黑的回廊里面,一个小丫头打着灯笼走了出来。眼前突然黑影一晃,耳边风刮过衣裳的声音还没有消失,丫头正想尖叫,却被一支手臂从身后捂住了嘴,一把短小的匕首剑放在她的颈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黑衣人在她耳边狠狠地说:“不要叫,否则我就杀了你。”

丫头被捂住了嘴巴,只能发咦咦呀呀的声音,不住的点头。

黑衣人说:“我问你,你家主人的剑放在哪里?”

丫头咦呀着又摇了摇头,是说她不知道。

黑衣人皱眉,手中的剑向丫头的颈里更逼近了寸许。

丫头这次更猛烈地摇了摇头。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

黑衣人陡然放开了她,一跃而上去了房顶,对丫头说:“我不杀你,快去告诉你家主人,有人来行刺啦。”那语气里颇有几分顽皮,哪里像行夜的盗贼?这黑衣人正是苏子叙日前在善枷寺里见过的沈黎月。她离开善枷寺以后,准备好行头,这晚便到青云阁里来先行刺探一番。

那丫头在原地呆了半晌,这才神色慌张地向前院里跑去,嘴里不停地叫着:“总管,总管,有刺客!”她的叫声在安静的夜里,如投入湖中的瓦块,引起喧然大波,大厅里白衣紫衫晃动,刚才在厅里聊天的二人便向后院奔去。

沈黎月早已伏在大厅对面的树梢之上,她在对岸看得仔细,看大厅里没有人,又一跃而下,心里很是得意。原来皆是草包一堆。

二人去而复返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沈黎月隐在大院的树梢上,看到白衣人先进大厅,借着灯光的,看到那人的侧面,是苏子叙。沈黎月心里也不奇怪,她在屋顶上听二人聊天时,便觉得他声音很熟,料定是他无疑。

苏子叙进得大厅,突然尖叫一声。紫衣男子跟在后面快跑了进去,苏子叙指着大厅正中的那幅迎宾图欲说还休。

紫衣男子一看,却见那画上写了几行字。

苏子叙也没看那些字,心里却闷得很,说:“这画可是前朝名画。”好端端的让人给糟蹋了。

紫衣男子说:“剑也是江湖名剑呢。”

原来那画上被沈黎月写了几行字——借剑一用,用完必当归还。字后又画了一弯新月。

这会大厅里闻声进来一个中年老者,他抬头看了一眼那行小字,嘴里啊了一声,转身就走。紫衣男子和苏子叙随后跟了出来,沈黎月跟在后面,只见三人在青云阁里转来转去,转眼来到一个北厢的院子里。

老人口里喃喃自语:“我明明把它锁在这里的,怎么会被人拿走了。”心里却是大骇,这北厢风平波浪静,不像有人来过一般。他打开镂花的房门,耳边呼呼生风。一个黑影比他更快地闪了进去。屋子的中间,一把银色宝剑反射着月华的清辉。不是好好地放在那里嘛,他这会心里似有明白,急呼上当。

沈黎月伸手拿起放在剑架上的宝剑,握住轻巧,心里满心欢喜,想不到略施雕虫小技,这般顺利地得手。她长剑握在手中,又是一跃出了房间。

她站在院子里对老者说:“谢谢阁主借剑一用。”正要离去,身后风声飒飒,却被人长剑一挡,抬头一看正是刚才在大厅和苏子叙说话的紫衣男子,沈黎月想如果她猜得没错他便是青云阁的少阁主。他迎着月光而站,年龄比自己稍长,剑眉微挑,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透着一股敌意,似笑非笑,表情却有些奇怪。

宝剑在手,沈黎月心情极好,笑了一笑说:“少阁主,承让。”男子冷冷一笑。

沈黎月也不生气,对他说:“看在你是青云阁的少阁主的分上,我不会杀你,让开。”她只拿剑,决不生事。

没想到男子冷笑说:“我便是步青云,青云阁的阁主。”

沈黎月心下略一惊,面上却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心想,爹说步青云武功极高,我以为他七老八十了,原来这般年轻。心下倒也有几分佩服,却又马上欢呼雀跃起来,嘴上又说:“这样再好不过了。”

苏子叙因为体力不敌,这时才从那厢跑来。

步青云拿剑挡在沈黎月身前说:“把剑留下。”

沈黎月笑得更是开心,“我们来打个赌,若是你和我走过十招,这剑我便还给你。若是不能,我便拿走,如何?”

步青云瞧他轻功身手均是一般,心里打了突,他凭什么能胜自己呢?不要说十招,他在他手下过不了五招。只是不知道这黑衣人为何出此狂言。暗暗一笑,心想,这黑衣人和他一般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对这个贼人倒生出几分好感。

沈黎月平生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自然有十足的把握才说这般话。她刚才在他的茶里下了七虫七草的迷药,他刚才跑了一阵,血气上涌,料定他和自己斗不过十招,药性必然发作。

“怎么样?”沈黎月挑衅地问,她还怕他不答应呢。

“好。”

他的“好”字刚说完,沈黎月已拔出承影剑,向他刺来,宝剑就是宝剑,拿在手中游刃有余。

步青云没有拔剑,却以手夹住沈黎月刺来的剑尖,若是平常,他用左右偏力,必定把剑从中折断。

沈黎月招式武功均不敌他,只不过是想和他耗时间,等着步青云体内的迷药发作。

她拔剑不出,却也手不放剑,以剑柄为力,自己横空跃起,双脚意在步青云胸前一踢。

步青云向左转身,放了长剑,却绕到沈黎月背后,步青云本想一掌点她背后穴道,只是她突然转了身,一掌打到沈黎月胸前。

沈黎月捂住胸口向后退了两步。

步青云这一掌打下去,心里也是骇然,原来她是个女子。不想为难于她,当下便说:“姑娘,把剑留下,你走吧。”这会儿不过过了一招,步青云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没说这句还好,一说了,沈黎月又羞又恼,心里火气上来,嘴里说:“我偏不走。”又骂了一句:“死小贼,看剑!”

二人斗来斗去,步青云知她是个女子,也没有杀招,只道还了剑就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斗了七八招,沈黎月心下大疑,心想七虫七草的迷药怎么还没有发作?却见步青云眉头紧锁。

沈黎月想七虫七草的药效定是发作了,便说:“你是不是觉得头晕,你中了我的七虫七草的迷香。你越用内功,七虫七草在你体内散得越快。”她一边说着,手上也没有停着,直向步青云刺了二剑。

步青云心下大惊,问道:“莫非是你在屋顶上的时候?”他武功不弱,从来不用暗器和毒药,更不要说迷香,虽然知道沈黎月在屋顶之上,却是以磊落之心看天下人,没想到她会暗下迷药。

沈黎月心想,原来他知道我在屋顶,当下说:“不错。”

步青云说:“姑娘这样未免胜之不武?”沈黎月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赢了就好,你管我是怎么赢的。”

步青云停了下来,二人相离不过两米,笑道:“既然如此,这剑你拿去吧。”

沈黎月疑惑不止。

步青云上前一步,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住剑尖,“啪”地折断了剑。

沈黎月失声说:“怎么会这样?”以步青云独步江湖的武功,她一走进青云阁,他哪有不知道的,他知道他在屋顶,便叫了家丁换了真剑,却没有想到她会下迷药。

步青云笑道:“自然是假的,让姑娘白跑一趟,在下真是过意不去。”

沈黎月举起断剑,想在月光下看个清楚。冷不防步青云在剑刃上一带力,她向后一个转身,被他圈在怀中,他的左手握住她右手,右手握住她左手。他的人站在她身后。

“放开我!”沈黎月吼着,侧脸看到他鬼魅般的笑容。

“姑娘何必要自刎?”步青云笑说。

“我哪里要自刎了?”她连说了三次“放手”,步青云依然不放,呼吸竟在耳侧,沈黎月恼羞成怒,在他左手上用力一咬。脚尖点地跃起,在空中一个回身,右袖一挥,黑暗里银光点点,竟是一排暗器,嘴里骂道:“死小贼。”

身影如来时一般在黑暗里几起几落,便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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