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急找我来,什么事?”闵明瑾一坐下就问道。
“找你陪我下盘棋。”
“啊?就这事?云英馆的姑娘都善琴棋书画,听说有个头牌叫芷湘的,棋艺最好,你去那里,听着菀惠的小曲,看着落琼的丹青,和芷湘下着棋,啧啧啧,美去了!”
“你去过吗?如数家珍似的,既然这么美,我请你去如何?”顾安临戏谑的道。
明瑾认怂的低下头,讪笑道,“不去。”
顾安临戏谑的意味更重了,“都说闵太医断袖分桃,要去也得去知意楼。”
明瑾急的脸涨得通红,“我不就说着玩嘛,还知意楼,我可不好男风!况且你知道我娘亲家教甚严,要是知道我去云英馆、知意楼,非让我爹把我腿打折不可。”
顾安临眼神暗了暗,不再说话,而是直接招呼明瑾坐到桌子旁边,率先落下一子。明瑾紧随其后,落下一颗黑子,顿时黑白分明,厮杀起来。闵明瑾一向棋艺不如顾安临甚多,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已经败象毕露,她一边强自撑着,一边酝酿着自损八百、杀敌一千的阴损招数,顾安临笑着问她:“认输了再来?”“还没死绝呢?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认输。”
又落下一子,闵明瑾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顾安临不语,盯着棋盘,“我知道你找我有事,说吧。”顾安临还是不回答,伸手要把棋子落在星罗棋盘上。
明瑾伸手拦住,嬉皮笑脸地道:“你都不记得现在应该是该我下了,可见心绪乱到什么程度。要是想说便说,不说我还要问诊。”说着佯装要收拾出去的样子。
顾安临把手中的白子扔回到盅里,“八里桥出了人命。”
闵明瑾丝毫不敢兴趣,“验尸有仵作,我可不去。”
“没让你去,仵作已经验了,给我的结论是淹死的。”顾安临道。
“你不相信?怀疑是命案?那你这捕头还不去查凶手,上我这来下棋干嘛?”
顾安临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道:“死者是男性,四十来岁,穿着考究,经旁人辨认,正是京中锦荣记的掌柜冯利荣。”锦荣记?明瑾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听谁提到过。顾安临继续说道:“锦荣记是北城比较有名的布行。”京城的达官贵人聚居在南城,北城相对平头百姓要多得多。
“三天前的早上有人来衙门报,说在八里桥附近水里发现一具男尸,我带着兄弟们赶到时确认死者早已死去多时,仵作说应该是淹死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发现尸体前一天的夜里,怀疑是酒醉失足淹死。京兆尹杜大人让我以酒醉落水结案,但是这个人身上并没有酒味,鞋底也不滑,指甲里也没有泥。”
“我又怀疑是抢劫杀人,然后推入水中,但是他身上没有伤痕,而且检查后发现他的荷包还稳稳挂在腰间,荷包里一两多的碎银子并十几枚铜板俱在,这点也可以排除。”
“自杀应该也不可能,因为据他的伙计说,前一天白天冯掌柜的正常上工,还批评他这几天躲懒,早上来的太晚,嘱咐他第二天上工要在卯时之前,他要亲自检查的,结果伙计卯时就到了,他却再也不能去检查了。”
“还有一点也很奇怪,我们去问过他的母亲,这个人小时候生长在水边,水性不错,在水里闭气一刻钟也没有问题,就算是喝醉了也不至于溺水而死。”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闵明瑾不知道顾安临到底要说什么,只是隐隐嗅到阴谋的味道。“我是大夫,让我帮你配几副解火美容的药没问题,验尸有仵作,查案有捕快。”
顾安临半晌没有说话,再抬起头时,闵明瑾觉得他眼中深沉得放佛寒冬的夜空,漆黑的眸子里透出沉重的冷意,他一字一顿地看着闵明瑾的眼睛说,“冯利荣,是冯姨娘同胞的弟弟。”
冯姨娘是顾安临是痛处,年轻时风流绰约,也是小家碧玉,是在顾振平在任河东布政使时收的房,次年诞下顾安临,顾振平也是喜欢宠爱过的。那时主母沈氏已生养了二子一女,在京中打理事务,府中五六个姨娘没有一个生的下儿子的,就算生下的是儿子,也都立不住,夭折了几个。顾安临是在外面生下的,顾振平回京时尘埃落定,顾安临已经两岁多了。正值沈家的幼妹沈滢滢入宫,颇得盛宠,被封为荣华,连带着沈家也身价倍增,那主母沈氏本就是有几分本事的,有了娘家撑腰,顾振平也不敢太护着冯姨娘,冯姨娘受冷落了一阵子,便被顾振平彻底丢了开去,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现在沈荣华已经成为了最受宠的贵妃,她姊妹二人的兄弟沈正淮被圣上倚重,已经爬到工部尚书的位置,顾振平更是将府里的事全权交给沈氏,从不过问。
顾安临自幼聪颖,既然姨娘不受宠,沈氏也没有非要对他赶尽杀绝,毕竟这么大的顾府,一个庶子也没有,也说明主母太狠厉了些。顾安临的待遇比些家生的奴才也不如,就这么艰难的长大,自谋了一个捕快之职,从来不说自己家的事,连京兆尹杜昆彦也不知手底下竟然有鸿胪寺顾家的庶子当值。
闵明瑾却是少数的知情人之一,顾安临对姨娘的感情很奇怪,毕竟是亲生母亲,爱和眷恋是有的,可是生下了孩子却眼看着孩子受苦受罪保护不了,还带给他烙在身上不能磨灭的耻辱印记,他心底又痛苦地恨着她。平时极少去请安,长大了之后更是不方便进内院,冯姨娘有时给他做的衣服鞋袜他也不接受,关系很是微妙。这次冯家居然出了人命关天的事,闵明瑾知道他的痘子是怎么长出来的了。
“安临,姨娘那边知道了吗?可别急出病来。我开几副安神的药,你让姚远给送过去吧。”
“我知道你会帮忙。”
“你怀疑是谋杀?查案的事我可不在行,你这两天有什么线索吗?需要我做什么?不会真的去验尸吧。”
顾安临敲了一下明瑾的脑袋,“说了不是验尸了,冯利荣的母亲受了惊,现在瘫在床上,我去问的第一天,还能磕磕巴巴说出个四五六,现在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希望你能去看看。”
冯利荣的母亲啊,那就是冯姨娘的母亲,顾安临的外祖母了。
得得得的马蹄声响,最终停在了北城冯利荣的家里,冯家的丫鬟正要去请大夫,看到顾安临,紧忙上前行礼:“顾捕头来的正好,老太太有些不好。”
顾安临问她:“怎么回事?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那丫鬟名叫翠芝,顾安临前两日过来的时候见过。
冯利荣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一个老娘。他原本是个混子,在老家河东时被老千盯上,骗了他三千银两,原本说好的媳妇便跑了,冯姨娘偷偷凑了全部私房,帮他还了钱,赎了一条命。
后来冯姨娘跟着顾老爷回了京畿,又渐渐失了宠爱,便联系得少了。前两年河东干旱,冯利荣实在混不下去,腆着脸背着老娘进京来求姐姐。刚一进顾家大门,一声姐夫换来了劈头盖脸一顿好打,冯姨娘一面埋怨弟弟不懂事,一面又心疼妈妈弟弟,偷偷为他们置了房子,开了锦荣记。翠芝也是冯姨娘买来送给老太太的,翠芝伺候得也算尽心尽力,老太太本来打算过两年就让冯利荣娶了她入门,没想到儿子倒先去了。
翠芝口齿伶俐:“顾捕头,昨日您走后,我把您送来的参须炖了鸡,老太太喝了鸡汤,精神好了不少,问我老爷在哪,我说还在衙门,老太太心疼老爷,非要设了灵堂,将老爷接回来。被我劝住了。今日一早我去衙门问这个事,衙门口的官爷说我们家老爷是失足溺水,没有疑点,说是您拦着才没结案。既然我们家属要人,就让我们领尸体回来,老太太一看见老爷那样子,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我用昨天剩下的参片给她含在嘴里,这刚要去请大夫。”
明瑾听了暗暗点头,这小丫头条理分明,几句话前因后果交代的清楚明白,是个聪慧的。顾安临已经道:“这个就是我请来的大夫,先去看看老太太。”
冯利荣的家里很普通,和一般的市井人家没有什么不同,平日里明瑾也会为百姓问诊,对翠芝端上来的普通茶叶没有太在意,倒是那套茶具是青花瓷的,釉质均匀,十分精美,在这勉强能看的屋子里显得十分不和谐。
她看了一眼顾安临,发现他正望着床上躺着的老妇人,老妇人约莫有七十来岁,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许多皱纹,她双目紧闭,面色蜡黄,翠芝擦了擦老太太的手腕,看到明瑾拿出的脉枕月白颜色,反射着柔和的光泽,虽然她不认得是苏州织造上供的月华锦,却也知道不是市面上的便宜货色,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垫在上面,这才将老太太的手腕放了上去。
明瑾诊脉间,顾安临退到门口,轻轻问翠芝:“冯利荣在哪?”翠芝福了一福,指着厢房:“停在那边,等老太太精神了,再设灵堂。”顾安临道:“冯姨娘那里通报了吗?”翠芝摇头:“还没来得及去,办事情的时候肯定要听姑奶奶的指示。”顾安临点点头,挑帘子出去了。
西侧厢房空空荡荡,原本是堆料子的仓库,现在已经被挪到东边周裁缝的住处了,周裁缝四十多岁,老婆几年前病死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在锦荣记做做衣服,手艺还算过得去。
顾安临迈进西厢房,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他的鼻孔,他抬起袖子,掩住口鼻,走向房内正中拜访的一樽黑漆大棺。棺材没有钉上,应该是等冯姨娘来看弟弟最后一眼,但是冯利荣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来瞻仰。顾安临心中想着,凑上去又仔细检查。
这时院中等候着的姚远和白鹭也跟了过来,他们二人在院中从冯家陈设器具到江湖高手排名,从农副产品市价到朝堂边疆军政已经喋喋争论了半天,凡是白鹭说好的,姚远一定准备了上百条理由反驳,凡是姚远认为对的,白鹭一定挑出几千条弊病。明瑾早被他们二人搅得不胜其烦,已经明令禁止不许他们二人在她诊脉时同时出现,所以二人只能吵嚷着要让顾安临评评,到底是御品香的韭菜盒子好吃还是珍馐阁的煎饼果子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