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天之内,高二(1)班竟有两名学生自杀身亡,班主任老太太没能顶住领导层和舆论的压力,气得一病不起;我们一方面战战兢兢地继续上课,另一方面又因没人管深感愉悦,为此,政治、历史、地理等课程的老师动辄到教务处诉苦。许是我们实在闹腾,学校终于决定拨给1班一位代理班主任:岑今。
这位以心理咨询师身份盘踞艺术楼六楼淡蓝色门前有凸眼公仔办公室的年轻男老师可是把班里一众花痴迷得神魂颠倒,连男生也拍手称好——谁不喜欢能和学生打成一片又不布置作业的老师呢?
敬叶的表现最为可疑,这在岑今主持的第一场班会上便可见一斑。
“那个,咱班没有班长是吧?”老师很认真地翻看着陈静水递上的班级名册。
“得选一个。大家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啊,不用客气。”岑今努力摆出为人师表的姿态,反而逗得众人哄笑起来。我颇为不屑地哼了哼——这种假装和学生套近乎再骗得你把心里话讲出来然后偷偷联络家长的老师,多如牛毛。
“老师,我建议按学习成绩排。”陈静水的严肃劲儿立刻给他泼了冷水。
岑今点点头:“这是要考量的一个方面,但班长不一定是成绩最好的吧,不然要学习委员干什么?你说呢,学习委员。”
陈静水低下了头,焦躁地抖起腿来,这可鲜见。
“谁想当谁当呗。”赵徽咋呼地喊道,立刻有人调笑:“那就你来啊。”他马上捂住耳朵,叽叽咕咕地说着“听不见听不见”。
“班长的工作很繁重的,有意愿的同学要做好心理准备。”岑今翘起嘴角微笑了一下,我好像看到有几个女孩的心“嘭”得怒放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啦。”他恐怕诸公都被前一句话吓退了,赶紧补充说道。
“谁好意思说想当班长啊,还是用无记名投票吧。”前排不知谁提出建议。
“万一被选中的人不想当班长呢?有点强人所难啊。”右边墙角冒出一个反对的声音。
于是大家哇啦哇啦地说开了,从尊重个人意志跑题到同学接连自杀的缘由。
岑今无奈地任由大家侃大山,想制止又不知该吼一嗓子还是敲讲台。我倒觉得这很有趣,看来这个教学新手还不懂得怎么发脾气。正想召唤敬叶过来聊聊天(估计林基伦有相当长的时间不能回学校了,我前面有两个座位空了出来)谁知她心有灵犀地站起来,只不过没往我这边走。
“岑老师,我可不可以试试?”敬叶腼腆地杵在他跟前,害羞的样子活像豆芽菜。
没等老师说什么,底下的学生先起哄了——
“同意同意,本来敬叶和扬函也很亲密,接他的职务再合适不过了。”
“就是说嘛,扬大少在天有灵,啊不对,在外有灵一定也很赞成。”
“哈哈,老师快说ok呀。”
岑今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敬叶的肩膀(我看是要把她拍散了)激动地说:“这孩子真贴心。行吧,咱高二(1)班的新任班长就是你敬叶了!”
不可思议。我琢磨着敬叶和“汲汲于名利”也扯不上边,她又曾多次表示不想管闲事,怎么会自告奋勇地做班长呢?下课一定要问问清楚,况且那档子事还没理顺。
有犹疑的并不止我一人。全班最为内向寡语的男孩(也是最瘦弱的)钱立来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胆怯又撑足了勇气地说:“我反对。”
“这位同学为什么反对呀?”
钱立来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她很奇怪。”
同学们像被点了穴似的,横七竖八地笑了一地,弄得岑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立来啊,你忒逗了吧,哈哈哈哈……”赵徽已经翻到桌子底下去了。
“二舅附体啦?我才觉得你奇怪呢。”五大三粗的女汉子体委抱着肚子狂笑。
岑今、敬叶、钱立来以及我,是始终保持高姿态的四个人,又以钱立来最不淡定。
“你们笑什么笑,我说的是真话!”他急得不住挠头,皮屑哗啦啦地飞旋着。“看嘛,这是我二舅送的护身符,开过光的,只要遇到邪魔歪道就会变色,它现在都变成黑的了,你们看呀。”钱立来从毛衣里掏出一块石头,正经八百地向周围人展示。
可惜这般肺腑之言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大家乐得都快岔气了。
赵徽从桌子底下爬上来:“立来,来来啊,你真是油菜花啊!我说你二舅的算命铺子怎么经久不衰啊,原来是得高人指点啊。”
女汉子体委附和道:“就是就是,吾等多有得罪,切莫见怪。”
“你们怎么都不信呀?那我就说白了啊,从开学没多久上个英语老师摔死在楼梯上,到沈皞天在操场上晕倒又在家里割腕自杀,再到陆纹绮偷画被开除跳河淹死,你们当真不觉得邪门?最最最最最邪门的就是,所有这些事都和敬叶有关系!”
现场一下子凝固了。
岑今怕再不阻拦就有更逆天的话冒出来,便直着脖子喊道:“安静安静!”
有人在咳嗽,咳到一半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敬叶的脸变得和霓虹灯一样,一会一个色,我紧张地攥了一把手汗。
“哎……是老师我出的馊主意。”岑今非常失望地摇着头,半晌指着学委道:“麻烦你看一下纪律,大家自习吧。敬叶和那个男生出来一下。”
钱立来特别得意地大迈步出了教室,这和他一贯唯唯诺诺、几乎被人遗忘的模样天差地别;相比之下的敬叶就显得弱不禁风了。
后门上了锁,我没法从那儿跟出去,走前门又过于张扬,只能耐心等待敬叶回来。
希望她没事儿。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敬叶才回来。
“怎么样,岑今说什么了?”我关切地看着她。
“没有,挺好的。”她淡淡地回答,语气里透着倦意。
“哦。”我心里免不了有些失落:“那你是怎么想的?”
敬叶皱了下眉,虽然是个小动作,依旧被我捕捉到了。
“想什么?”
“你怎么会有兴趣当班长,不像你嘛。”我故意说得轻松。
“不像我?你很了解我吗?我们认识也不过一两个月。”敬叶粗鲁地撞开我的肩膀,往储物间去了。
“这么大脾气。谁稀罕管你的事啊!”我气得扭头就走,脑袋里空白一片。
“那最好——”她的声音从从容容地从储物间飘出来。
天哪天哪天哪,这个家伙怎么这样!我在教学区横冲直撞,惊了只野猫,踢翻了一个垃圾篓子。
我可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才会为你紧张,可你刚才是什么态度嘛!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却像个被丢弃的仆从一样,真是自讨没趣!
代理班主任也讨厌!搞什么名堂嘛,现在好了,大家都不高兴,满意啦?而且敬叶每次出事都有你在她旁边,扫把星扫把星!
来这里念书真是大错特错,我恨透了自己!
一路怒气冲冲地走出校门,正碰上一辆日本车倒车横在路当中。
“喂,有没有素质啊?”我冲车屁股叫道。
不知车里的人是否听到了我的喊声,一个女生转过头来,栗色的头发晃荡了几下。
井上月雅迷离地看看我,大概是在司机的催促中转回去绑安全带。
车开走了,留我一人在马路上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