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呵呵一笑,道:“我认得荆兄,荆兄的斩仙剑尤其厉害,若再凌厉几分,我这只手怕是不保了。”这边还在言笑,那边却陡然厉色道:“敢问诸位,今早可见到蛟龙从此经过?那火上烤的可是么?”
忽地凌空一掌,将薪火扑倒,一时间炙焰四射,众人赶忙躲闪。
原来他就是方才那真龙幻化,不想不曾走远,转个弯儿便追到此处寻衅。
方才老祖自那人进来,目光微微一撇,只顾喝酒吃肉,不去理他。那人开始还有些顾虑,见他不语,便越发放肆。
老祖本来就不是个善人,此刻不再忍耐,缓缓道:“小龙啊小龙!当年你罪孽深重,被玉帝压在北海冰穹下受冻挨饿,是谁救你出来,你不思报答,今天吃你个蛟肉,就来编个故事骂我是瓮中之鳖。”
那人道:“盘越山,不是我知恩不报,今早你子孙屠蛟,本想做个顺水人情,就此隐去,却被你这些个子孙辱骂。”言语之间颇为不忿。
荆宇方才已猜到是他,听闻二人对答,猜想二人许是旧时好友,又听这人提及北海旧事,本来也听旁人提起过,只是再问之下,皆悚悚不敢再言。当下心中大奇,肃然向他问道:“龙兄,当年到底是怎样一番情景?”
荆宇这样一问,一来可以岔开两者龃龉,二来也可以求解心中由来已久的疑惑。
小龙说道:“荆兄出剑潇洒,快如流光,已得道君真传了吗?”
荆宇听他有责难之意,笑道:“好好好!我给龙兄你赔礼了。”说时一躬到地。
小龙赶忙回礼,说道:“荆兄不必如此,我只是说句玩笑话,你问北海旧事,定当知无不言。”接着嘿嘿一笑,挤眉弄眼道:“哈!荆兄打躬,我心里舒坦极了。”
“我本是东海太子敖甲,当年我还幼小……”
刚起个头儿,盘越山打断道:“司凡,你当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荆宇愕然,笑道:“祖爷儿多虑了,大家只是酒中闲谈,没什么要紧的。”小龙本说自己名叫敖甲,不知盘越山又怎么呼他为“司凡”,疑惑之下看向小龙。
小龙解释道:“‘敖甲’是我的本名,后来出了龙宫,再也不用,因而改为‘司凡’。”
原来他是东海龙王太子敖甲,幼年时常在东海游弋玩耍,恰好遇到玉帝水军下界降拿东岛不敬天庭的邪教蛮巫。他少不经事,一时觉得有趣,便翻涛起浪,以显其能,晃得天庭水军在舰上站立不稳,天将大怒,奏明玉帝,玉帝见他幼小,贬他做了凡龙,此生不可身居高位。老龙震怒之下,将他逐出龙宫,少年任性,竟又和东岛蛮巫搅在一起。其时北海各路仙能不满天庭势力,结盟反了天庭,他也和蛮巫一起揭竿逆反,最终被天庭捣破,收押待诛。老龙爱子心切,苦求玉帝饶他一命,玉帝仁厚,将他压在冰穹之下锁住,以观后效。后来被盘越山挥斧救出,陆压道君担保,天庭才由他去了。他久经不平,却养成心高气傲的性子,由此易名“司凡”,再也不同东海来往。
当时荆宇见他将要吞食众人,才出剑刺他,他见识到斩仙剑的厉害,也不敢为难荆宇,只得百般刁难盘古雪人,出一口窝囊气。
司凡低头沉思,似乎说起幼年的事,心中不免戚戚,缓一缓又道:“老盘所怕的另有其事,这事与荆兄你怕是有极大的关联。”
盘越山骤闻此言,大急道:“啊呀!道君与你我有恩,你莫要在此胡搅蛮缠,信口雌黄。”
荆宇更是不解,思忖道:“如何与我有关?”想想司凡言谈举止,怕是另有所谋,又观盘越山的反应,难道却有其事,心中一时间起了波澜。
司凡摇头笑道:“老盘你几百岁了,还是这般真性,真是难得啊,你不让我说,那你来说罢。”然后侧身仰躺,状似悠闲。
荆宇这才知晓司凡怨恨自己出剑刺他,故意胡乱攀扯,心中不免有埋怨之意,心道:“这四六不懂的人,也着实惹人不快。”
盘踞等人见司凡与老祖早就相识,心中提防便也放下。此时听说北海曾经与天庭大战,简直闻所未闻,都催促道:“老祖,当年是怎样的?怎么不听你说起。”“是啊!老祖,天庭高远,你便说罢。”霎时间众人好像已将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
盘越山道:“大伙儿不要催了,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言罢斜蔑司凡,心中却道:“原来你不知实情,想来诈我,门也没有。”心里一阵冷笑。
司凡以为就要奏效,不料盘越山全然不上当,笑道:“好啊!老盘,你不但长了年纪,还聪明了不少。”盘越山任由他胡说,冷哼一声,不去理他。
司凡道:“你这人忒多忌讳,大家又没立什么毒誓,为何不能说,我偏要说。既然你不言不语,就是默认了。”
盘越山又“哼”一声,说道:“我默认什么?你全然不守信诺,自家不甘寂寞,又出来惹是生非,到时祸事来了,可不能拖累大伙儿。”
司凡笑一笑道:“其实我当时压在冰穹之下,并未赶上北海起事,说起来还要谢谢老盘你救命之恩呐。”盘越山冷着脸子,并不作答。
“不过那时大势已去,天庭正在四处捉拿北海残余,老盘你千不该万不该偏这个时候放我出来,我刚一出来就要四处躲藏,逼到绝境之时,几乎殒命,幸好被陆压道君救了。”司凡止住不言,一顿之下,瞧了盘越山一眼,又故意蹙着眉头,作深思状,道:“有一事,我尚且不明,天庭虽说是掌管万物众生,可当时宇内推崇大荒遗风,追慕三皇,众仙只是听调不听宣未必肯赴全力,真正铁心依附者并不多,而且北海众仙能神通广大,怎么就败得这么快呢?”
“这些年我四处游历,倒也寻到一些故人,谈起旧事,都说是有人私通天庭,天庭才能每每先机致人。”司凡以萧击掌,好整以暇地看着盘越山。
盘越山闻言,急切道:“你都碰见了谁?是谁和你说的?”
司凡一扬眉头,肃然道:“炽甲子,百手仙,冰魄仙子都如是说,老盘你不曾逢到他们吗?”
盘越山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淡然笑道:“这些个小辈没给诛个形神具灭,倒也滑溜。呵!他们又知道多少。你来此就为此事?太有闲心了吧。”
“这些人固然不值一提,那么四尊之一的长乐仙尊呢?可怜我寻到他时,他只有一口气好活,他见我资质不凡还要传我长乐仙诀哩!”
盘越山陡然色震,问道:“长乐仙尊还活着?他在哪?他可曾说什么?”
“他说山穷水尽之时,有一人悄然退走,这人许是私通天庭之人。可惜长乐大仙并未告诉我是谁,老盘你可知这人是谁?”司凡目光灼灼地看着盘越山。
盘越山不作回答,又问:“还有呢?”
司凡叹了口气,说道:“长乐大仙只说到此,我再百般问询,终是不答,忽然说道有人来访,还让我速走,不可碰到来人,我也始终不知来者是谁。”
盘越山颓然坐倒:“帝尊终是不存于世了吗?”
司凡道:“老盘,你想当日普天星象攻伐,又有南极、天皇二位帝尊坐阵,谁能抵挡,覆水难收,节哀顺变,眼下当是找出那人治罪才是。”
盘越山甚是伤怀,双目彤红,恨恨道:“我定要将他扒皮抽筋,开膛破腹,看看心是什么长得。”说罢转目望着司凡,一字一顿道:“司凡欺心当诛,你莫要骗我。”
司凡闻言,一改放浪不羁的形态,甚是郑重,“扑通”一跪,举掌发誓道:“我所言如若欺瞒,定叫我不得一窥大道,尸骨无存。昊天罔极,此心可鉴。”
盘越山将他拉起,两人举掌连击三下为誓。
司凡起身哈哈一笑,复又端起轻浮的性子,扬眉笑道:“老盘你可知这些年来我四处游历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帝尊鸣个不平,看不惯……这个嘛。”语焉不详,只将食指比着天指了一指。众人愈听愈奇,被这一番没头没脑的对话勾得求知若渴,都随着他的一指,抬头仰望,却只看到无尽的苍天。
盘越山不悦道:“我看你是浑水摸鱼是真。”说罢仰首看天,倒插青冥的无崖山,奇峰峻岭直指苍天,环绕着无崖绝顶的云雾,仿佛随着仙人的一呼一吸收拢发散,变化万端。盘越山长吟良久,听着周遭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思绪止不住地在过往的岁月中游走。
其实,当年战乱平息,北海伤病残余见死伤惨重,不愿叫战事重演,合商要将此事湮埋。众仙能各奔东西,相互间难再联系,也不知是否能逃过天庭截杀。盘越山每念及此,痛心疾首,只待速死。
盘越山看众人眼中既好奇又迷蒙,心下想道:“即便说了,又能怎样,以此老弱残存,难道还想上天报仇不成。”
于是叹道:“荆哥儿,你看我这族中数十口,人已凋零。想想当年,北海一方独据,万族林立,盘古一族人多时可是能达上千人呐,人人气血充盈,激发之后,可达十丈多高,兼又铜皮铁骨,仙宝难伤。那时北海之内活跃的凶兽众多,成群结队,莫说是一条小小的冰霜毒蛟,就是鲲鹏来此,也要扒下它一块肉作脯。”
“当年我血气方刚,冲阵杀敌绝不输于他人,老族长时时夸我骁勇,更是将我引荐给灵佑大帝。灵佑大帝本是天地未分时的混沌仙灵,修混沌仙体,盘祖开天辟地后为我北海之长。那时众仙在北海逍遥自在,不想天庭颁下昭令,封灵佑大帝做什么元灵仙长,官称大荒极地统一众仙元灵佑大帝,辅佐玉帝掌管天地一干元灵,又叫北海仙能不论是元修、是人修、是妖修一概到天庭复命,尊天庭调遣,四时朝贡,违期便来征伐。哼哼!好不可笑!我北海仙能在此逍遥快活,共享无极长乐,你道人人想攀附玉帝龙辇,屈身甘为他驱策?众仙能议论纷纷,不能决断。灵佑大帝于是叫降昭灵官回天庭,要玉帝宽限些时日。
“不想众仙中有一人,他自家想捧玉帝的仙足,被大家一番呵斥,便跟着灵官偷往天庭,在玉帝面前一番挑拨,言说:‘北海之内皆为桀骜乖张之徒,招安上界只怕难以融洽,滋事生乱,任由在下界,又恐不敬天道,涂炭生灵。况且往日谈论间常有自成一家、另成大统之愿。期限到时,如愿往上界,便多加约束,不可重用;推辞拖延,不愿来时,便是要生乱了。’玉帝思虑之间,闭口不答。却有众仙官素来不喜北海仙能放浪不羁,同劝玉帝依言断决。玉帝于是又命降昭灵官下界传令不准延期。
“你道我是怎么知道此事,那时大战,我与一位仙官斗得旗鼓相当,愈斗愈远,离了战团。两厢惺惜之下,结为兄弟,是他告知与我。然后各自回营,我与众仙说起,人人义愤填膺,恨不得生食其肉。好在那人再次叫我遇见,叫他做了个斧下枯魂。不想后来天庭知觉,将我那兄长斩首,挂于大旗之上,直至焦枯。如今听你一说想来叛徒不只一人。难怪大帝崩殂之前只有四尊随身。”讲到此时喂然长叹,往事如烟,如在眼前。
众人见他心中难过,不便再问,咸来劝慰。只有盘旷这个浑人,听得兴起,急切问道:“老祖啊!后来怎样?接着说啊,哎呀!急死俺了。”盘踞叫他不要乱嚷,他还一肚子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