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还债后,父母迅速与春生分了家。
原来准备砌厢房分家的砖头、楼板破产还债了,父母只为春生搭了一间简易厨房,添置了锅碗瓢盆筷,又请来泥瓦匠砌灶支锅,暖了灶,敬了神,放了鞭炮,吃了最后一顿团圆饭。春生和父母就算分家了。
从此,春生和妻子带着女儿与父母分开单过。春生的妻子如愿以偿,争取到自由,达到当家作主的目的,也尝到了当家作主的艰难。
91年春节春生在家过得很清冷。春节过后,春生无处可去,只有继续跟随表弟志新去皖南。这一次他们没有坐船,表弟说:“我们先去苏南看一个朋友。”
春生和表弟志新正月十四早上从家乡出发。那一年春节期间,长江中下游流域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离家的时候天依然阴沉着脸,好像还没有下够。天很冷,走在离家到车站的路上,“嗖嗖”的寒风让人透不过气来,吹在脸上刀割一般难受,同时一个劲儿往人衣领里钻,刺骨的寒冷,行人都缩着脖子。“霜前冷,雪后寒”,这话一点儿不假。坐在长途汽车上,脚都冻麻木了。不时有旅客跺脚,或站起来跳动,那是冷得实在受不了。
晚上,他们来到宜兴,找到朋友的住地。
表弟志新与这位跑运输的宜兴朋友是偶然相识。在春生还没有去皖南之前,这位宜兴朋友的货车在青阳出了交通事故,在表弟那儿修的车。
就是这次交通事故,让他和表弟志新成为好朋友。
皖南多山,出事那天下大雾,两车相撞后,宜兴人的货车毁得不成形样,拖回去已经不可能。没办法,只有在当地修理,宜兴人做好了挨宰的心理准备。
宜兴人在青阳修车期间,表弟志新不仅没有漫天要价,敲他竹杠,为难他,还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质量为他修好车。宜兴人被表弟的手艺和为人彻底征服。
宜兴人非常感激,从此和表弟志新成为好朋友。
好朋友当然无话不谈。表弟志新当时虽然还没有脱离师傅朱良,但是已经有离开师傅的想法。宜兴朋友就建议表弟去苏南发展,说苏南经济比皖南发达得多,不妨去看看,他可以帮忙。后来,宜兴朋友又多次力邀表弟去宜兴办汽车修理厂,说资金不成问题,厂房也不是问题,只要表弟人去就行。
表弟志新虽然动了心,但还是犹豫不决,这次特地带春生去宜兴实地考察,看能不能开辟一遍新天地。
宜兴朋友当晚盛情款待了他们,第二天又陪他们去看场地。朋友的家离宜兴市区还有几公里,处于城乡结合部。
考察的结果,表弟志新以为地理位置太偏,虽说有几间厂房,但是没有几样像样的设备,不具备办修理厂的条件。表弟担心更多的是人生地不熟,怕将来没有事情做,没有事故车辆修。青阳则不一样,表弟已经在那里“苦心经营”好几年了,结累了一定的人脉资源,以及社会关系。
其实,表弟志新舍不得离开青阳,青阳是他的“根据地”,是他起家创业的地方。此时表弟已经与师傅朱良断绝关系,独当一面。就在去年下半年,春生到青阳的半年时间,春生帮表弟摆脱了师傅的“剥削”,实现了独立。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虽然不是“你死我活”,没有“刀光剑影”,但也是“斗智斗勇”。这里主要说春生,以后有机会再补叙。
表弟志新为人稳重,稳重得有点保守。后来青阳有一块闲置的地皮,表弟有一朋友建议他买下来砌厂房,并且说,没有钱可以帮他做贷款。可是表弟不想向银行做贷款,认为有风险,错过一次成为大老板的机会。人生就是这样,机会来了,还要善于把握。但表弟心态好,并不后悔。
表弟就是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老实人,安于现状,知足常乐,凭手艺吃饭,凭技术吃饭,一生过得平安。他这种脚踏实地做人做事,不求大富贵的思想与性格对春生后来的人生影响很大。
苏南开辟新“根据地”未果,表弟志新谢绝朋友的热情挽留,和春生第二天就赶往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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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宣城住了一宿,第三天才回到青阳。
需要交代一下时代大背景,91年国家经济仍然受到那场政治风波冲击带来的负面影响,表弟志新的汽车修理生意十分低迷。刚过年上班没有事情做,他们整天除了打牌,就是吃喝玩乐。今天你请,明天他请,表弟每天都有朋友请,只要有应酬,表弟也必定带上春生。皖南人豪爽,又能喝酒,表兄弟两个每天都喝得天昏地暗,醉醺醺相互搀扶着回来。
这一趟出来,春生把这几年的日记都带了过来。去年在青阳躲债期间,春生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落到这般田地?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自从破产还债后,春生的心理压力得到缓解,精神不再那么紧张,能够静下心来思考一些问题。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重翻过去的日记,春生感慨良多,万种思绪涌上心头。
春生要好好总结一下自己的教训。春生开始反思,正视自己过去的失误,寻找失误的根源。但是想到过去这两年,总有许多地方就是想不通。
春生落到这一步,不是偶然的,有其必然性。有外因,有内因。
春生本质并不坏,春生有独立的思考和自己的人格追求,春生爱交朋友,爱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春生基本能够坚持自己做人的原则,不轻易改变自己的思想观念。
但是进入引江电机厂后,春生发誓改变自己。春生不能改变环境,只能试图改变自己,春生努力做好本职工作。春生很快发现,工作干得再好也没有用。自己没有背景,没有关系,不但不受重用,还常常被排挤,沦为正副科长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春生不是工作干得不好,不是没有能力,可就是吃力不讨好。为什么?春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春生寻找摸索通向“成功”的捷径,开始脱胎换骨,改造自己,重塑自我。蜕变是痛苦的,春生一度呼酒买醉,痛苦不堪。
对于远行的骆驼,最可怕的不是眼中尽是沙漠,而是心中没有绿洲。春生那几年就是一匹心中没有绿洲的骆驼。春生表面光鲜,神气活现,但内心是痛苦迷茫的。
社会变革的大环境也让春生迷茫。开放的理念推翻了春生之前形成的观念。改革初期市场经济的混乱与腐败现象,尤使春生误以为改革开放就是教人们“唯利是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些过去常常被批判的所谓“陈腐思想”,现在却为越来越多的人们接受……
理想的破灭让春生痛苦,精神家园的失落则让春生迷茫。
春生茫然如一只迷途的羔羊。
信仰产生危机是最可怕的,其结果导致春生人生悲剧的产生。
疯狂的89年,悲愤与悔恨交加的90年,89年至90年,春生一生不堪回首的两年。
春生直接从天堂跌入地狱。
事隔两年之后,回忆过去,春生心潮依然难以平静。
春生努力回忆自己堕落的经过和当时的心态,企图做一个客观的思想者和叙述者。
首先是体制的原因,体制就像“温水活青蛙”,慢慢改变了春生。这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笔者也不想把小说变成教科书,变成枯燥无味的说教。
其次是环境的影响,环境改变人,身边亲朋好友纷纷不断的游说,也使春生头脑发热,飘飘然起来,加速了春生的堕落。“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这么好的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你不把握住,岂不可惜?将来你会后悔的!”
更有春生自身的原因,经过长时间反省,春生认为自己当初的堕落源于贪婪与眼红:“别人能做的,我为什么不能?”年轻无知的春生终究挡不住诱惑,跟着“走私”起来。
贪婪乃罪恶之源。
贪婪,挡不住诱惑,春生没有能够守住人生最后一道底线。春生自毁前程,最终焦头烂额,身败名裂。
如果说单纯是因为年轻无知,连上帝都会原谅,春生也不会太在意这一段过去的人生。过去就过去了。但是,当春生想起自己的贪婪,常常羞愧无比,春生无法原谅自己,春生鄙视自己。
与其说春生没有能够把握住改革开放的机遇和“红利”,不如说春生没有把握好自己。
春生坠入万复不劫的万丈深渊。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依。怪只怪春生太年轻,不懂得珍惜。怪只怪春生太年轻,把握不住自己。
一失足成千古恨。
人生就像一盘棋,一步不慎,满盘皆输。
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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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路有时候又像走进了迷宫,感觉已经走出去很远很远了,可是当你迷失方向,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
重读过去的日记,春生的心中依然十分迷惘。
春生问自己:“当初错了吗?那么到底又错在哪里呢?”
这几年,人生发生变故,春生的思想发生很大变化,但是有没有不变的?如果有,那么不变的是什么?不变的是春生一颗不甘心,不服输的心!
春生曾经对容玉说过,记住这个沉默寡语、孤独忧郁的异乡青年吧,他有一颗多愁善感,易碎的心。
为了改变家庭的贫困,春生可谓费尽心机,牺牲了很多东西。包括工作,包括爱情。自己钱心太重,把钱眼看得比磨眼还大,不择手段去弄钱,还不是为了家庭?可是机关算尽,结果反毁了自己的前程。如今工作都丢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至于爱情,更不堪提起,这两年春生先后辜负了两个爱自己的女孩子,春生是真心爱她们的,可是却做了另外的选择,不能让她们成为自己人生的伴侣……
春生如今知道这是多么痛苦的选择,可是已经迟了。
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失去才后悔,才知道珍惜?
春生不能原谅自己,可是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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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读书,写写日记,皖南的闲暇时光春生都是这么打发的。春生后来把在皖南的日子称之为“疗伤的两年”。
时光过得飞快,皖南春来早,有一天春生和表弟吃过晚饭出去散步,发现公园里的桃花己经含苞待放。
桃红柳绿,春天是一年四季最美丽的季节。
春生是春天生的,春天是春生最喜爱的季节。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春天充满新希望。春生准备从今年开始吃点苦,好好把手艺学精,像表弟志新一样有一技之长。自己已经失去原来“卖嘴”(跑供销)的工作,把手艺学好是自己目前的最好选择,也是将来谋生与养家糊口的最好手段。常言道,荒田饿不死手艺人。要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要吸取教训,好好反省这两年的失误。从头再来,重新做人。不为自己,为了爱自己的人,不辜负他们,也要好好活着。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
不怕别人瞧不起,就怕自己没志气。
一定要争气,一定要活出一个人样来!